秋風一起,秦孝公突然病倒了。不能下榻,渾身酥軟,厭食厭水,癱在了榻上。只剩半年時光。二十多年,商君沒有休息過一日,剛剛離開幾天,就被召他回來。急流勇退的念想破滅了。
商君太子共攝國政
被召回來,和太子共攝國政,熟悉並修習國務,太子長期遠離權力中心,對法令、人事、政令推行方式等基本事務都非常陌生,事實上也無從共攝,只能跟商君做學生。為了儘快進入狀態,要求太子讀完國藏的全部法令典章以及變法以來的國史記載。熟悉國務不可或缺的一環。
秦國缺乏文治傳統,以前素來不注重積累國家資料,國史記載也特別簡略。商鞅執政後大幅度改變了這種狀況,非但對國史進行了全面的重輯編修,而且將所有的法令、典章、人口、賦稅等政務文字都分為正本、副本兩套建館收藏。正本非秦孝公、商君調閱不能出館,副本則供各官署與學生隨時查閱。
反對變法 蠢蠢欲動
從開始變法,秦國朝野有一股反對變法的勢力存在。儘管這股勢力隨著變法的節節推進面漸漸萎縮,尤其是庶民國人中的反變法勢力幾乎全部化解。原因只有一個,庶民國人從變法中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獎勵耕戰、廢除井田、隸農除籍、族裡連坐,移風易俗,這些最重要的新法實行三五年後,莫不使國人竭誠擁戴,連那些歷來蔑視官府的“疲民”,也變成了勤耕守法勇於公戰的良民,這是秦國新法不可動搖的根基。
但是,秦國新法卻屢屢傷害了老世族,廢除世襲爵位、廢除世族封地、廢除私家親軍、廢除世族治權、無功不賞、有罪同罰等等,幾乎將世族特權剝奪得一乾二淨。秦國的老族望族幾乎在變法中悉數崩潰了。另一方面,上層權力也在變法中發生了難以預料的變化,舊族權臣幾乎無一例外地被貶黜架空了。資深老世族的全體衰弱,卻是誰也看得明白的事實。
更重要的是,變法浪頭還無情地湮滅了一批本來是變法支持者的世族大臣,將他們也變成了與反對變法的舊世族同樣下場的淪落者。少年太子、太子左傅兼領上將軍的贏虔、太子右傅被逐出廟堂,是變法程序中最重要的事變,導致秦國的廟堂權力發生了令人擔憂的傾斜。作為國家儲君而起穩定人心作用的太子從權力層消失了。
從廟堂權力的眼光看,太子的力量竟然成了秦國變法的最大受害者。這一事變的直接後果,是秦國上層力量的根基大為削弱,更深遠的負面作用,更令人難以預料的是,在變法中受害的老世族將以“太子派”為旗幟。太子力量也會與老世族們產生某種惺惺相惜的共鳴,都會對變法及其軸心人物產生也一種仇恨。
雖然如此,秦孝公非但沒有對這些危險勢力斬草除根,甚至連多餘的觸動都沒有,商鞅的唯法上從與秦孝公的後發制人在這裡不謀而合,都對這種有可能合流的危險採取了冷處理——你不跳,我不動。所以如此,是想讓歲月自然淘汰這些危險者。誰能想到,上天彷彿遺忘了那些失去價值的生命,竟然不可思議地將厄運降臨在他這個國君上,盛年之期,行將辭世。
秦國新法和商鞅將面臨極大的風險
即將成為國君的太子,對商君總有一種隱隱約約的疏離,對以前的左右太傅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歉意。然則,只要這些危險還在朝局之內,秦國新法和商鞅本人將面臨極大的風險。商鞅是秦法的象徵,是危險勢力的復仇目標,而剷除隱患的方式卻是“違法”的權力角逐,是旨在保護商鞅的行動。
至於個人的生命禍福,商鞅已置之度外。春秋以來,多有名士學人以全身自保作為功業的最高境地。國家要強大,就要付出血的代價。民眾的血,大臣的血,王公貴族的血,戰場的血,刑場的血,壯烈的血,冤屈的血。國家若大樹,國人敢於以鮮血澆灌,方能茁壯參天。一個懼怕流血的國家,一個懼怕做犧牲上祭壇的執政家,永遠都不會放開手腳法理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