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2年8月11日,晚清中國第一批留美幼童在留學監督陳蘭彬的帶領下,由上海登船啟程。這一天,上海港麗日當空,碼頭上人聲鼎沸,駐上海的地方官員、百姓、幼童的父母、親人、同窗前來為這些即將跨海越洋赴美的幼童們送行。在那個閉關鎖國的年代,留學對於許多家庭都是前所未聞的事情。因此,這些幼童啟程的那一刻,很多家長都流下了不捨的淚水。午後,承載幼童的美國遠洋商船一聲長鳴,起錨開行。岸上的人們頻頻地向他們招手,呼喊叮嚀。少年不知愁滋味,親人的叮嚀並沒有全然放在心上,此刻,站在甲板上的他們對未來生活,對即將去往的海外世界產生著聯想和嚮往。
1872年,幼童赴美前,唐紹儀(右)與梁如浩(左)合照
當時,《申報》,剛剛在上海創刊幾個月。8月5日(農曆七月初二),是該報創刊後的第83號,這天報紙的第三版報道了“留美幼童”謁見美國駐上海領事的訊息。報道說,8月3日早晨,學生們浩浩蕩蕩,乘坐40多乘轎子,來到領事館門前……這些幼童下轎後,跟隨護送官員刑部郎中陳蘭彬魚貫進入美國駐上海領事館。這些幼童全都冠履莊嚴,禮儀合乎規範。他們皆衣葛紗缺襟袍,腰繫帶鉤、涼帽、尖靴、荷包、扇墜煥然全新,給人一種生機和活力。他們在領事館大廳排成兩行,等待美國領事接見。
美國領事在接見他們時說了一些鼓勵勸勉的話,大意是,你們這些幼童生長在中國,現在大清國要勵精圖治,實現自強。你們肩負使命,到美國後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希望你們將來學成歸國,報效你們的國家。
1878年,首任駐美公使陳蘭彬在華盛頓白宮藍廳遞交國書
留美幼童啟程赴美的場景是隆重的。這些人飽含著大清因為鴉片戰爭以來一次次的被動挨打,渴望圖強的一種寄望,儘管當時從朝廷到當時的大多數朝廷官員們都包含著很深的功利成分。因而,對於留美幼童,朝廷承諾:這些孩子留學歸來朝廷給官做。這也使幼童們的父母和親人對異域世界的疑慮和茫然感有了一絲安慰。
留美幼童前後四批共招收了120名。這些幼童都是乘坐輪船遠涉重洋踏上美國的土地的。第三批留美幼童,當時負責護送的是一個叫祁兆熙的官員。他在大清的官員中,是開明的一位,在這些幼童中,他的12歲的兒子一同前往。祁兆熙早年於法兵駐滬之時即已對西方世界有所瞭解,並開始學法語;“未及一年,與兵頭往還,(辦)事能順手”。祁兆熙不僅好學,穎悟能力也很強。再從他與“兵頭”打交道,辦事得心應手來看,用今天的話說,他智商好,情商亦高。1865年,祁兆熙進入江海北關任職,他在那裡開始學習第二門外語——英語。歷“三年之久,能將關單自譯,無用通事”。通事即翻譯。護送幼童赴美留學事涉外事,祁兆熙應該說是合適人選。
祁兆熙《遊美洲日記》完整地記錄了幼童們途中的生活場景。在他的記述中,幼童們登船那一刻是快樂的。他的日記裡說,登船的頭天晚上,孩子們看到洋涇浜,看到“自來火燈”(煤氣燈)“簇簇勻排,盪漾波心”,內心之中快樂之極。啟航那一天,他們都起得很早,興沖沖地觀看輪船駛出吳淞口。
最初他們也因為“風雨交加,艙面不能行走,暈浪者嘔吐大作,俱睡而不能起”。[1]但是,幼童畢竟年幼,這樣的不適應持續了有十多天的光景,他們便漸漸地適應了海上的生活。暈船者也逐漸減少。遇到大風暴襲來,大人們還暈如醉漢,而這些孩子們卻嬉戲自得,全然沒有了當初的恐懼和暈船的反應。
一些膽大的孩子甚至會走出船艙,看大海起伏的浪濤。每當這個時候,祁兆熙也會免除孩子們的功課,讓他們盡情地放鬆。
作為第三批留美幼童的護送官員,祁兆熙既有人性化的一面,也有嚴厲的一面。護送途中,他發給幼童們《太上感應篇》、《三訓合刊》,這些書祁兆熙都會認真講解,要求幼童們熟記於心。每天晚上他則讓孩子們溫習“西書”,對於調皮或者沒有完成課業的孩子他也會打手板以示懲戒。
雖然是一名護送官員,祁兆熙也有哭笑不得的時候。他有喉嚨疼的頑疾,臨行之前帶了一些鹹西瓜皮作為防治之用。但是幼童們起初吃不慣船上單調的西餐,就一哄而上,將祁兆熙的鹹西瓜皮搶吃了個精光。鹹西瓜皮吃完了,輪船上又沒有中餐,孩童們無奈便漸漸地適應了西餐的生活。祁兆熙在日記中記述,輪船上供應的西餐有牛肉、羊肉、麵餅,飲料是奶
茶和冰水。有時候也提供一些水果與乾果之類。漫長的航行中,實在不像在國內那樣,玩耍、嬉戲都來得愜意。單調的生活,
也使幼童們迅速學會了輪船上一些外國人的擲沙包遊戲。擲沙包遊戲就是用布包裝上沙子縫製成囊球狀,供遊戲者相互拋擲。既可鍛鍊筋骨,又達到休閒娛樂的目的。這樣,幼童們在輪船上倒也無憂無慮,這些情景,在祁兆熙日記中都有記述。幼童中有一個叫溫秉忠的留學生,在日記中記述了他們當時在海上航行的情況:
本文根據《少年行》改寫
出國前夕,每位學生髮給鋪蓋一床及小箱子一隻,內有長袍馬褂,他們並學習如何在官員面前應對,以及一些禮儀。
各批學生必須到上海“海關道臺衙門”叩頭謝恩,使他們得此留美機會。理論上言,海關道臺是他們的“主試官”,而且當時上海海關道臺是全城最高長官。那次接見使幼童感到如同覲見皇帝一般的震懾,因為道臺是第一次特准他們可以抬頭看他臉的大官。
第二天,幼童們特去拜見美國駐上海總領事,他熱誠接見幼童,並饗以簡單茶點。最後,幼童及老師以及同學告別,在一種複雜茫然的心情下搭上日本的一條輪船赴日本(先至日本,再轉道赴美),向岸上揮淚的親人及微笑的親友告別。在當時,到美國的旅程,好似到天涯海角一樣,而一般家長父母是不願其子弟遠行的。
到日本航程六天,……不久,“中國號”出現在橫濱港口中。我們依次登船,對於遠赴異國的中國學生,登上一艘與祖國同名的遠洋輪船,實在是一件極為巧合之事。
橫渡太平洋花了二十八天,一個漫長疲睏的航程,但對幼童而言,太平洋是風和日麗水波不興。他們在甲板上散步,注視著藍天和飛魚,來打發他們的暈船。有時一隻鯨魚向空中噴出一道水柱,引起大夥無比的興奮。有時在甲板上游戲,在不知不覺中旅程到了最後一天——他們的輪船駛到舊金山大橋下。[2]
留美幼童在美國一登岸,就換上了早已準備好的錦緞帽子、軟緞靴子、醬色長馬褂、藍色大長袍,腦後拖著一條油黑髮亮的長辮子。這種裝束是清朝服飾制度的體現,也是朝廷要求的,因為代表著大清的意志和形象,但這種裝束在美國也遇到了美國習俗的挑戰。
[1]《走向世界叢書:< 祁兆熙·遊美洲日記 >》第21頁,嶽麓書社1985 年版。
[2]李喜所:《近代中國的留學生》第31頁,人民出版社 1987 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