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發端於秦國。按照現在流行的看法，秦國出自東夷，與趙國同祖。它始建於西周、東周交替之時，在春秋、戰國時代，皆為華夏西陲一重要勢力。

戰國時代開始之年，歷來說法不一，常見的有公元前481年（《春秋》絕筆）、公元前475年（《史記·六國年表》起年）、公元前453年（韓趙魏三家滅智）、公元前403年（韓趙魏始為諸侯）幾種看法。

所謂“時代”，擁有特定的氣質特點，特定的文化、經濟與制度特徵。

看待這些特點、特徵的視角不同，劃定時代年限的標準也就不同。一個“戰國”，史學界對於開始年存在爭議，在我看來是應有之義。

但戰國時代之結束，目前的主流看法都劃一為公元前221年——是年秦滅齊，完成“掃六合”之業，秦國變成秦朝。

秦，由“嬴家”進化為“贏家”。

但這只是表面上看起來如此。

實則呢？

需要注意的是事實是，公元前221年之後的大致安穩，只維持十二年。到公元前209年，“陳王奮起揮黃鉞”，六國復起。又三年，楚人劉邦、項羽先後攻入秦之大本營——關中。

五百年秦國、十五年秦朝一時被連根拔起，正如十幾年前的其他六國。

當時繼位的子嬰已經由“皇帝”自降為“王”，換言之，在劉、項滅秦之前，“秦朝”就已經先行自我了結，重新變回“秦國”了。

而較之於滅亡一刻的慘烈程度，楚人復仇火焰中的秦國、秦人所遭受的噩運，也是超過其他六國的。

主導滅秦的陳王、劉邦、項羽全都自認是楚國人，他們起事的時候，楚國也才滅亡不到十五年。劉邦與秦王嬴政乾脆就是同齡人。即使年輕一點的項羽，也是出生於戰國時代，對於戰國的認同感，要遠勝於秦朝——後者幾乎為零——那個朝廷，只是他想取而代之的物件而已。

更不要說崇拜戰國公子信陵君的遊俠劉邦。

所以，即使不考慮前面所說的氣質、文化、經濟、制度諸特徵，僅僅看那些作為歷史舞臺主角的人們，我們也可以說，秦的滅亡，是由一幫戰國人來完成的。

這些戰國人在埋葬了秦國之後，又迅速建立了新的政權——西楚與西漢。而真正成為“贏家”的西漢，正是以楚人結合秦地資源所建立的王朝。

劉邦稱帝之後，為了取悅老父，取楚地家鄉“豐沛”的鄉親與風物到秦地，建立“新豐”。這一新的城鎮及其名字，是西漢王朝初創時其政權本質的隱喻。

而考慮到氣質、制度、經濟、文化的完整性，戰國的結束年代，我們完全可以下探到劉邦滅掉異姓諸侯王（韓、彭、英）的“白馬盟”、漢景帝的平定“七國之亂”，甚至下探到漢武帝的“推恩令”與誅豪強遊俠。

在這裡需要說的是，文化上的“遊俠”正是與“戰國”的時代特性相伴相生的，後者為前者提供土壤，前者為後者提供文化特質。無戰國則無遊俠，無遊俠亦無戰國。

戰國是中國古代的十字路口。

我們看到的既定事實是，秦以一種“虎狼”、“暴政”的方式消滅了山東六國，但天下百姓並未在隨後的安穩局勢中獲得真正的休養與安定。這種局面的維持時間太過短暫是一方面，動輒大幾十萬人被徵發參與的工程與戍邊、拓邊戰事則讓普通人的生活更加痛苦。

於是，陳勝、吳廣及其後繼者，以“復國”的幌子，行“復仇”之實事。“伐無道、誅暴秦”成為一項正義的事業、一個最激動人心的口號。

而從秦國覆滅往前回撥時間，如果不是以“秦”的方式來統一，而是由其他國家——既有的六國也好、新的政權也好——來完成統一，中國歷史的面貌和程序是否會呈現出別樣的姿態呢？

歷史不能假設。

而說到秦始皇的所謂“書同文、車同軌”諸多“偉大”措施，這也恐怕是任何一個完成統一事業的統治者，所理所應當而想到、做到的事情吧。在創意和技術層面上，它們並無太多被歌頌的必要。

所以，從事實層面看，被《大秦賦》們歌頌的“秦朝”，只是“戰國時代”的一個插曲而已，甚至也只是五百年“秦國”的一個短暫插曲。

只是，令人遺憾的是，因為“秦”的“表面贏家”的面目，它的“秦制”被保留了下來。這“秦制”只是在這片土地上荼毒了十二年，便悄然生根滋長，竟不意間遺毒了二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