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時代,特別是春秋戰國時期,充滿著陽謀詭計、權謀征伐,是個風起雲湧、英雄輩出的時代 ,從皇親貴胄,到黎民百姓,湧現出無數的名人軼事。
今天就選取幾個例子,聊聊當年的義士們有多熱血。
伍尚赴死
春秋末年,楚國有個奸臣名叫費無極,楚平王任他做少傅,讓他同太傅伍奢,一起教導太子。
伍奢為人很正派,忠於太子;費無極卻正好和他相反,嫉賢妒能,搬弄是非,常常在背後說太子的壞話。
一天,費無極對楚王說道:“太子和伍奢謀反,不久要在方城之外舉事了。”
楚王聽信了他的讒言,就把伍奢拘禁起來。
費無極還不肯罷休,又向楚王說道:“伍奢的兩個孩兒,都很能幹,倘然到了吳國去,我們一定不得安寧;莫若趁此機會,借釋放他父親的罪為名,叫他回來。他們心地很好,必定肯聽的。若不是這樣辦,免不掉是我們國家的一個大害。”
楚王聽罷,就派人傳知伍氏兩兒道:"快快回來!我赦免你父親的罪!"
那時伍奢的長子伍尚,正做著棠邑大夫,接見了楚王的來使後,預知大事不妙,便去勸他兄弟伍員逃走,伍員認為回去必定是死,他勸哥哥跟他一塊逃走。
這個時候,伍尚說道:“你快到吳國去,我情願回去一死。我的才能,比不上你;我回去送命,將來你能為我們家報仇。楚王既然說子能回朝,父可免罪;我們怎麼可以不去?全家骨肉,平白地被人殺害;我們怎麼可以不報?
做人有幾種美德:第一是孝,第二是仁,第三是知,第四是勇。
什麼是孝?拼卻性命去保著老父的安全,這便是;什麼是仁?估量著有成效的去做,這便是;什麼是知?挑選著擔當得起的直前不辭,這便是;什麼是勇?明曉得沒有生路的也不退縮,這便是。倘然我們一同逃避,豈不是將老父遺棄?這是不可以的;倘然我們一同回去送死,豈不是將伍氏的聲名,從此消滅?這也是不可以的。你前程遠大,好好努力!比較大家同歸於盡,好得多了!"
伍尚說罷,和他兄弟分別,回到了楚國。
伍奢在監牢裡,聽見他的第二個兒子沒有回來,嘆息道:“楚國的君王和他的臣下,恐怕有一天飯都吃不下了!”不久,父子二人,同時被楚王殺害。
伍員就是伍子胥,他後來逃往吳國,走到昭關,幾乎被追兵趕上,幸虧有只漁船渡他過江,才得脫身;在路上害病,他又吹簫乞食。到了吳國,吳王闔閭繼位之後,很重用他;他力勸吳王興兵伐楚,打得楚國一敗塗地,報了他的父兄之仇。
豫讓復仇
豫讓是春秋戰國時期的晉國人,起初做過範、中行家的家臣,默默無聞。不久,便離開了,轉而投奔智伯,擔任些職務,智伯很器重他。
後來智伯和趙國主襄子不對付,起兵去攻打他,襄子抵擋不住,暗中和韓國、魏國聯合起來,把智家滅掉了,同時將他所有的土地彼此瓜分了。
趙襄子因為智伯欺侮他太狠了,心中懷恨不忘,還拿了智伯的頭殼,加上漆,做他的酒器。
那時豫讓逃了出來,躲在深山之中,嘆息說道:“男子漢為什麼要盡忠?就為著有人賞識他;婦人家為什麼要裝飾?就為著有人喜歡他。智伯是很賞識我的,我一定要替他報仇,拼著我的命來報答他。我死了,我的靈魂也對得起我自己。”
從此豫讓就改名換姓,扮作一個罪犯,到趙家,替他粉刷茅廁。身上藏著小刺刀,預備撞見襄子,即便動手。
有一天,襄子要上茅廁,忽然心裡感覺不大好,就把那做粉刷匠的罪犯,拿來審問,才知道他是豫讓。從他身上搜出兇器,才知道他是要替智伯報仇。
一班隨從發現後,聲勢洶洶,就要殺掉豫讓。
襄子卻急忙止,說道:“做不得!他是個義士!我小心些,躲過他就是了。智伯全家死難,沒有留下一個人,他的舊臣,還想出來替他報仇,這可算得是個世界上的豪傑了!"最後放走了豫讓。
過了幾天,豫讓又換了一個方法,拿漆塗在身上,扮作長著疥瘡的模樣,還恐怕聲音被人聽出來,又吃上許多的炭,將嗓子變啞了,好叫人辨別不出;他在街上要飯,他的妻子撞見他都沒有人出來。
走了一程,遇著他一個朋友。那人仔細一看,問道:“你不是豫讓麼?”
他答道:“是的呀!”
那朋友對著他大哭,勸說道:“像你這般人才,到襄子那裡去投效,他必然肯重用你,留你在左右使喚,到那時候,你要怎麼便怎麼,不是更容易麼?為什麼要毀壞自己的身體,糟蹋自己的顏面,要想來殺了襄子,這不是很難的麼?”
豫讓道:“這斷乎做不得。既然做了人家的屬下,替他辦事,又要想去害他的性命,這明明是拿兩條心來對待自己的長上了。我也知道我的做法,是很不容易的!為什麼我又要這樣做呢?我就是要教世界上的人和後來的人,知道做了人的屬下,拿兩條心來對待他的長上,是件最可羞恥的事情。”
有一天,豫讓打聽得襄子要出門,經過某一道橋,他就躲在那橋底下。
襄子正要過橋,他的馬嚇得跳起來。
襄子勒住了馬,道:"這一定又是豫讓了!"叫人去問,果然不差。
襄子喚他過來,責問他道:“你從前不是做過範、中行的家臣麼?智伯滅了範、中行氏,你沒有出來替他報仇,反而投身到智伯家去。現在智伯也已經死了,你為什麼單單替他報仇,這樣沒有完結呢?"
豫讓道:“我在範、中行家,不論什麼事,都當我是個尋常的人,我所以也用尋常的人的身份,去報答他。到智伯那裡,那就不同了,當我是一國的志士,我所以也用一國的志士的身份,去報答他。”
襄子聽罷,著實嘆了幾口氣,還流了幾滴眼淚,道:"唉,豫先生!你對待智伯,已經得到很好的名譽了;我饒過你,也很夠了。
你自己好好地打算!我不能再放你了!”當下叫跟隨著的兵丁,團團把他圍住。
豫讓道:“世人有兩句話說:'明主看見別人的好處,總不願埋沒他的;忠臣仗著他的義氣,為了名節,就是死也不辭的。'上次閣下赦我的罪,大家都稱讚閣下的寬宏。我一犯再犯,我也知道罪無可逃;但是我有一樁心事,要求閣下一件衣服,來砍一下,儘儘我報仇的意思,我也死而無怨了!這種痴心妄想,我不過姑且說說罷了。”
襄子聽了這話,心中十分佩服,吩咐隨從的人,取一件衣服交給豫讓。他接過去,拔出身上帶著的劍,跳了三跳,把那衣服砍做幾段;大聲喊道:“這遭我可以到地下回復智伯了!"說完;就把自己勒死。
他死那一天,趙國有些志氣的人,聽到這件事,都為他流了不少同情的眼淚。
聶政出山
豫讓死後四十幾年,有一個鼎鼎大名人,叫聶政,他在本鄉殺了人,怕仇家報復,遠遠的躲避,侍奉了他的娘,帶了他阿姊,到齊國去,做個屠戶營生,過了好些日子。
有個嚴伸子,是濮陽人氏,他在韓國主哀侯手下,做個親貴的官;但是他和首相俠累很不對付。他怕自己的生命有些危險,逃走出去,到各國遊歷,要想找一個能夠去掉俠累的,來替他出口氣。
到了齊國,有人保舉聶政於他,說這人很有膽量,現在躲避著他的仇家,做個屠戶,在大夥裡藏身。
嚴仲子就登門拜謁,要請他赴宴。好幾次,都沒有到,後來備了酒菜,送到聶家,並且請了聶老夫人出來,開懷暢飲。嚴伸子又送上黃金一百錠,說是孝敬老夫人的。
聶政見了這般重禮,大為詫異,再三推辭,嚴伸子一定要他收下。
聶政又謝了,說道:“我託你的福,上有老孃,家道艱難,到處漂泊,到了此地,做這條狗的買賣,每天得些小錢,也可以備辦些好的食品,供奉我的娘。我老孃這些吃的還不至於缺乏;足下厚意,只好心領。”
嚴仲子拉聶政到沒有人的地方,對他說:“我有個仇人,所以逃出本國;到的國家,也很不少。來到齊邦,得聞大名。仰慕足下的人格,區區薄禮,不過想替太夫人略辦些粗茶淡飯;我和做個好朋友,哪裡敢要求你什麼呢?"
聶政道:“我低頭丟臉,在這種嘈雜的地方,操持這樣卑微的營生,只不過希冀著養活老母親,我娘活著,我不能我的身體答應他人,為他出力。”
嚴仲子還再三客氣。聶政終究沒有收他的東西,後來嚴仲子到底和聶政做了朋友。
又過了好些日子,聶老夫人亡故。聶政辦完喪事,滿三年,脫了孝。回想過往的日子,說道:“唉!我不過是個大街小巷中無名的小卒,終日拿著刀,宰殺些牲口。那嚴仲子是個大國的一位尊官,勞他的駕。
跑上千把里路,來結交於我;我並沒有什麼應酬他,對他更說不出有什麼功勞,他倒拿了百錠黃金,孝敬我的娘;我雖然沒有收下來,我曉得他是很看得起我的。他和別人結下了冤仇,跑到這窮鄉僻壤,來親近我,信託我;我聶政就能夠一聲不響拉倒了麼?從前他屬意於我,我捨不得娘;現在娘去世了,我沒有什麼掛念,我聶政要出來替我的知己幹些事了。”
於是,他就離了齊國,往西走,到了橫陽,去見嚴仲子,劈頭問道:“從前我沒有答應你的事,因為我的娘在;可恨我福薄。現在我娘已撒手西去。嚴先生!你所要報的仇,究竟是什麼人?我來替你辦。”
嚴仲子很詳細地告訴他道:“我的仇人,是韓國當今的首相俠累;他又是國主的叔父。家裡的人很多,身邊還有許多衛兵保護著;我想差人去行刺他,好幾次,沒有能得手。承你的好意,幫我的忙;讓我多預備些隨從的車馬,再招些有力氣的好漢,來做你的幫手。”
聶政搖手道:“衛國這裡到韓國,中間相隔沒有多遠。要去殺他們的首相,那首相又是他們國主的近支宗親,怎麼可以打草驚蛇?去的人多、各有各的意見,你說是,他說非,你說壞,他說好,這麼一來,定要把訊息漏出去。一傳二,二傳三,大家曉得了,韓國全國的人,都起來和你為難,這不是很危險麼?"
聶政說罷,便向嚴仲子告別,單身上道。不用車馬,也不帶人,自己拿著一把劍,奔到韓國,望著相府行來。
卻巧俠累坐在堂上;聶政一看,有不少的衛隊,拿著軍器,站立兩旁,好不威武。聶政挺身而前,走上臺階,趕到俠累面前,將他殺死。
當時在旁的人慌張萬狀,不知所為。聶政大喊,又殺死幾十個人;當下劃破了自己的臉皮,不夠,又挖出自己的眼珠子,還不夠又將自己開膛破腹,肚腸都流了出來,就此斃命。
韓國將他的屍首,擺在最熱鬧的街心,出了錢,招人承認,往來的群眾,都指不出他是什麼人。後來加重賞格,說有人能夠報告這刺客的姓名,有千金之賞。等了許久,依然沒有訊息。
那聶家的榮姐,忽然得著訊息,說韓國首相被人刺死,那刺客不知道來自何方,也不知道姓甚名誰,攤屍市上,正掛著千金的賞格。
她心中十分難過,說道:"這莫非是我的弟弟吧!唉! 嚴仲子你真是識得我的弟弟!”
立刻動身,來到韓國,趕上市場一看,果然不差。她撲倒在地,撫屍大哭,十分悽慘,當著眾人叫道:“這死者就是銀縣深井裡的人大眾稱他為聶政的啊!”
路上很多的行人,都駐足觀看,說道:"這人害了我國的首相。國王要查他的姓名,出了千金的賞格,夫人難道沒有聽見麼?你怎敢隨便來認他!"
榮姐答道:"我早聽見了。我弟弟從前把自己辱沒在市場中,和這班買賣人廝混,只是為著老孃,希冀她可以安穩度日,我呢!也還沒有人家。現在娘已經去世,我也出嫁了。嚴仲子來到這齷齪的場所,抬舉他,和他做朋友,這般恩意,有什麼法子推辭?男子漢對他的知己,捨身圖報,是應該的。他因為我還活著,怕連累到我,儘量把自己傷殘,死得這般苦楚,我怎忍為保全我自己的性命,埋沒我這好弟弟的聲名?"
旁人聽她這番話,都感動到極點,那女子忽然大叫天呀!天呀!隨聲倒下,緊靠著她已死的弟弟,痛極而亡。
這訊息傳到晉國、楚國、齊國、衛國去,沒有一個人不稱讚道:“不但聶政是個人物;就是他姊姊,亦不是個尋常的女子!"
點評
先秦這些義士有點像武俠小說裡的俠客,他們有著強烈的自我意識,主要表現是由個人情感、價值觀驅動的,強調對等的快意恩仇,在這種意識的驅動下,讓他們做出了在今天看來異常熱血的舉動。
同時,他們的出現也是特定歷史時期的產物,當時政治形勢混亂,鬥爭白熱化,各種勢力對抗激烈,從官方到民間都有一種尚武精神,從而形成產生義士的社會土壤。
而隨著秦朝的大一統,國家政權相對統一,社會穩定,這種土壤也隨之煙消雲散,刺客文化也隨之南華。
所以,此後很難再見到如先秦時代那種義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