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對秦朝的評價似乎有了根本性的轉變,教科書上秦朝的負面評價,諸如嚴刑峻法、焚書坑儒、征斂無度,一一有了合理的解釋,我們耳熟能詳的《過秦論》《阿房宮賦》也有了新的評價,一個嶄新的熠熠生輝的大秦帝國出現在我們面前。
然而,一個繞不開的話題是:如此偉大的大秦帝國,為何短短十五年就二世而亡?
公元前207年,鉅鹿之戰,四十萬秦軍竟然被項羽數萬江東義軍擊破。
在這四十萬秦軍之中,有二十萬是王離將軍統帥的剛剛南下的長城軍團,他們裝備精良,其中大部分很可能有對匈奴作戰的經驗。
而秦軍的對手——項羽所統帥的江東義軍在不久前還是農民組成的烏合之眾,這幫烏合之眾在定陶之戰中被章邯統帥的刑徒大軍痛擊,主帥項梁戰死。
短短一年,敗於刑徒之手的江東義軍竟然打敗了精銳的長城軍團,此時距離百萬秦軍掃滅六國才不過十四年。
同樣是公元前207年,劉邦率領的義軍輕輕鬆鬆就進入了咸陽,這些義軍主要是劉邦在進軍途中沿途蒐羅的流民,戰鬥力可想而知。可就是這樣的流民武裝卻在秦人的土地上橫行無忌,勢如破竹,一破武關,二戰嶢下,三戰藍田,當年十月,劉邦和他那幫沛縣兄弟就進入了咸陽。
即便咸陽被佔領,也絕不意味著秦國的徹底覆滅,只要秦人堅持抵抗,劉邦絕難穩坐秦王宮,然一道簡簡單單的“約法三章”卻輕輕鬆鬆瓦解了秦人的心理防線,我們來看下《資治通鑑》的記載:
秦民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饗軍士。沛公又讓不受,曰:“倉粟多,非乏,不欲費民。”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為秦王。
這裡我們可以看到:
理應最擁護秦法的赳赳老秦,竟然因為秦法的廢除而歡欣雀躍。
當赳赳老趙、糾糾老魏、糾糾老齊、糾糾老楚、糾糾老韓們紛紛擁戴本國人稱王時,最有氣節的赳赳老秦竟然擁戴一個楚人做秦王。
這一切似乎太突然了。
有人說,關中空虛,秦人已經無法抵抗。
誠然,當時關中的確沒有秦軍的主力,但是在秦國的歷史上,這樣的危局並非沒有出現過。
公元前312年,秦韓魏三國與楚齊宋三國發生大戰,秦國率先在丹陽之戰中大破楚軍,斬首八萬。
大勝之後,秦國君臣普遍認為遭受大敗的楚國不可能短時間內再次發起進攻,因此,秦軍主力東出函谷關,馳援對齊宋聯軍陷入苦戰的韓魏兩國。
就在此時,已遭重創的楚國竟然不顧其他國家可能的偷襲,集中全部精銳孤注一擲,“悉國兵復襲秦”。措手不及的秦軍被攻破了武關,累戰累敗,二十多萬楚國精銳很快進逼至藍田,此處距離秦都咸陽僅有50公里。
藍田失守,咸陽勢必難保,秦國遭遇了自變法以來的最大危機。現在博物館裡還藏有當時秦國的禱文,距離社稷傾覆僅有一步之遙的秦惠文王登壇祭天,乞求神明護佑秦國,“克劑楚師”。。
然而,就在這種主力回撤不及而敵軍勢如破竹的危急時刻,秦人與子同袍,共赴國難,短時間內就拼湊齊了一支臨時大軍。
秦惠文王帶著太子嬴蕩、諸公子以及一眾重臣親赴藍田助戰,硬是把傾國而出的二十多萬楚軍精銳擋了回去。
劉邦的那幾萬剛剛拼湊起來的義軍,難道比得上傾國而出的二十多萬楚軍精銳?
有人說,關中的兵員早已枯竭。
關中的兵員消耗大不假,但如果舉國動員,絕不是沒有一戰的資本,為何這麼說呢?
僅僅一年之後,楚漢相爭,在良相蕭何的組織下,關中兵員源源不斷送往前線補充劉邦的龐大漢軍,這足以證明關中尚有可觀數量的兵員。
如果當時的秦國有藍田之戰時那般高昂的鬥志,別說劉邦的幾萬烏合之眾,項羽的諸侯聯軍恐怕也很難啃得下。
有人說,是秦二世的昏庸葬送了如日中天的大秦帝國。
秦二世昏庸不假,但如果說是他一人之力就葬送了大秦帝國則未免太高看他了。
讀者老爺們,千萬別小看敗家仔,敗家也是要看能力的,何況是在短短不到三年的時間裡敗光一個如日中天的偌大帝國。即使是隋煬帝那樣不世出的敗家能手,建東都、修運河、徵吐谷渾、徵高句麗、下江都、巡塞北、建長城,變了花樣的折騰,怎麼敗家怎麼來,也花了整整十四年的時間。
宅男秦二世有隋煬帝能折騰?
況且,秦二世剛剛即位不久,天下就大亂了,在葬送大秦帝國這點上,真不是一個秦二世能辦到的,他只能算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真正壓死駱駝的,絕不是那最後一根稻草,而是它所負擔的全部重量。
那原因何在呢?
秦朝滅亡的主要原因,其實我們每個人在義務教育階段都學過,初一的歷史課本上冊,初高中語文課本要求背誦的《六國論》《過秦論》《阿房宮賦》,課外要求閱讀的《史記》,它們都有提及。
天下苦秦久矣!
滅秦者,秦也!
秦政暴虐,秦法嚴酷,秦朝統治者殘暴不仁,激起了民眾的激烈反抗,就算是秦人,也實在是受不了那嚴苛的秦朝統治了。
那麼。事實是不是這樣呢?
有人說,這是司馬遷、漢儒抹黑。
這些史料固然有抹黑的成分,但是也有相當的真實成分,不宜全部否定。況且,如果完全拋開《史記》等史料,那還剩下什麼呢?我們所能憑藉的只有善意的想象了。
但是別忘了,善意的想象也只是想象。
所以,科學的方法是對這些史料進行邏輯分析,取其可信部分,而絕非全部否定。
有人說,秦法其實並不嚴苛。
他們的證據是睡虎地秦墓秦簡,當然存在這種可能性,但是龍馬君這裡也提出三點供大家參考:
第一,睡虎地秦墓秦簡記載的秦法所行的時期大約是戰國晚期及秦始皇初期,這並不能證明它是秦朝全時期的通行法律,後來的秦法很可能出於某種原因變得非常嚴苛,這是完全可能的。
直至今天,法律的修改都是非常頻繁的,因為法律必須要與現實需求相適應,大家稍微留心即可注意到媒體上經常出現的某某法律修改的新聞。
所以,司馬遷的“失期,法當斬”真有可能不是胡說。
第二,秦朝的法制遠不是我們今人以為的“良法之治”的那種法治,秦國的法制本質上還是人治,關於兩者的區別,大家義務教育階段肯定都學過,就不贅述了。
稍微回顧下法制史就會知道,古代歷史上法外酷刑的情況極其普遍,記載在書冊上的法律與實際實施的法律有著巨大的鴻溝,皇帝隨時可以憑藉一道敕令逾越法律行事,地方官們也可以法外施刑。。
所以,即使睡虎地秦墓秦簡的秦法通行於秦朝全時期,也並不代表秦政不嚴苛。
第三,睡虎地秦墓秦簡所記載的秦法真的不嚴苛嗎?龍馬君幾年前看過,只能說沒有我們原先想象得那麼誇張,具體嚴不嚴苛,見仁見智,建議大家自己去看下。
還有人說,秦朝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統一的功績無法抹殺,所以暴秦的說法不能成立。
最近,又冒出來一個被反覆提起的理由,叫做“奮六世之餘烈”,漢朝賈生的這句名言與暴秦評價之間的具體邏輯關係尚未理清,暫且理解為一種秦朝功績的意象化的表達。
這一觀點現在是最常見的,但是專業性遠不如前面的觀點,他的論據部分當然是正確的,但是在與結論的因果關係上存在嚴重問題。
首先,有人否定秦朝統一的功績嗎?
秦朝的暴虐為歷代史家所批判,但是,並沒有多少人否定秦朝統一的功績,被現在很多人認為是寫虛構小說的司馬遷沒有,罵秦朝罵得最厲害的漢儒沒有,忙著寫《阿房宮賦》而沒時間穿越去阿房宮工地實地檢視的杜牧沒有,不喜歡秦朝的廣大歷史學者也沒有,作為一介歷史作者的龍馬君更沒有。
他們否定的是秦的暴虐,而非統一。
其次,“暴秦”的評價是否就是對秦朝統一功績的否定呢?
從邏輯上來說,肯定秦朝大一統的功績與暴秦的評價完全不矛盾。工作表現好的男人也會家暴出軌,工作平庸的男人也完全可能是好的丈夫,這兩個方面不是可以簡單繫結的。
很多人說我們國家的教育體系中缺乏形式邏輯教育,這個說法是不太準確的,我們有形式邏輯教育,只是把它分散到不同課程中去了。所以,我們應該並不缺乏基礎的邏輯思維能力。
有些人將秦朝當作偶像明星一樣去崇拜,容不得別人的半點非議,但是歷史朝代並非偶像明星,作為一個歷史朝代,總是有功有過的,這是歷史的常態。
秦朝的功績和過失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你在否認它過失的同時,也就否認了它的功績,在職場中,這其實是一種經常被應用的明褒暗貶的技巧。從這點上來說,他們為了肯定秦朝而否定秦朝過失的做法,實際上是在起反作用。對於還未步入職場的年輕人而言,這可能是個比較複雜的思路。
秦朝特殊之處在於,它功過兩方面的表現都非常突出,這也造成了大家觀點的撕裂。但是,這樣一個功過兩方面都非常突出的秦朝真的就是壞事嗎?
當然不是,這樣的秦朝更有實感,更具借鑑意義:
一個在逆境中變法圖強艱難崛起最後一統天下的大秦,可以激勵我們銳意改革、艱苦畚斗去努力實現我們民族的偉大復興。
套用某檔熱門紀錄片的解說詞:這或許才是秦朝所能留給我們的最好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