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那些偉大的政治外交先賢——比如法國的塔裡蘭,或德國的俾斯麥——我們若能把其中任何一位請出地下,請他看一看這場大戰。
老先生一定會奇怪,為什麼這些貌似聰明的政治人物,不能想個折中辦法解決一場戰禍,反而眼睜睜地讓1914年的美好世界毀於一旦呢?
還有一件事也很奇怪。在過去,大多數“非革命性質”以及“非意識形態”之爭的戰爭,往往都不必打到這種玉石俱焚,非置對方於死地的地步。
回看1914年,意識形態顯然和敵我陣營毫無關係。當然打起仗來,雙方都得動員輿論炒作,攻擊對方的不是,比如俄國對德國文化,英法民主政治對德國專制,等等。
不過有關意識形態之爭,也就僅止於此。
再進一步來看,俄國和奧地利在戰況緊急之時,也曾一再懇求友國考慮和談。而且,當時有此建議者不只俄奧兩國。
那麼為什麼,列強最後還是堅持走上拒和之路,非要分個絕對勝負不可呢?
原因是這樣的。過去的戰爭目標不但有限而且特定。可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不一樣,它的野心沒有盡頭。
帝國時代開始,政治和經濟活動成為一體。國際政治鬥法,完全以經濟增長和經濟競爭為出發點。
正因為如此,從此具體的邊界與盡頭都消失了。
對美國標準石油公司、德意志銀行,以及壟斷南非鑽石出產的英商戴比爾斯公司而言,世界的盡頭才是它們自然的邊界。
說得更具體一點,對英德這兩個主要競爭對手而言,天邊才是它們的界限。
而德國一心想取代英國國際霸權和海洋王國的位置,如果德國的願望得逞,國勢日衰的英國的地位自然更趨低落。
因此,這是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霸權爭奪戰。
至於法國的賭注,雖然不在全球,卻同樣生死攸關:法國的人口、經濟,跟德國的差距越來越大;而且這種趨勢好像已經無法避免。
法國能否繼續躋身諸強之列,也受到嚴重挑戰。在這種種情況之下,一時的和談妥協,也不過拖延時日而已。
轉頭再看德國,它為什麼不肯等一等,讓自己日漸強大的國勢,加上各方面領先的條件,隨著時間的推移自然而然地建立自以為配得上的地位呢?
何況這段時間又不會太久,德國遲早會達到這一步的。
事實上,我們只要看看今日德國,雖然兩度淪為戰敗國,又沒有獨立的軍事力量,今天在歐洲的地位,卻遠比1945年前軍事強權的德國穩固多了。
德國之所以能有今天這個不容動搖的位置,主要是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英法兩國不管多麼不情願,也只有接受自己已成低一級國家的地位。
戰爭爆發,交戰雙方都迫不及待地宣稱,自己是為了這個或那個崇高的目標而戰。
就是這樣一個損人不利己的可笑念頭,搞得交戰雙方兩敗俱傷。戰敗國因此走上革命之路,戰勝國也精疲力竭徹底破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