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是大士族出身,所以不管做事如何齷齪,表面的功夫肯定是要做足的。如要和曹操開戰,也講究個“名正言順”。請了著名的筆桿子、曹氏父子後來欽定的“建安七子”之一的陳琳來起草討伐曹操的詔書。這便是有名的《為袁紹檄豫州文》。
據說,這篇著名的檄文還治好了曹操的間歇性頭疼病。大抵勝利者都特別容易變得寬容的。所以曹操打敗袁紹,一方面燒了與袁紹私通的百官的書信,還有就是沒有殺掉罵自己八輩祖宗的陳琳,這自然成了一個“明主愛才”的典範故事。
《太平御覽·卷五百九十七·文部十三·檄》引王沈《魏書》:“陳琳作檄,草成,呈太祖。太祖先苦頭風,是日疾發,臥讀琳所作,翕然而起,曰:‘此愈我疾病。’太祖平鄴,謂陳琳曰:‘君昔為本初作檄書,但罪孤而已,何乃上及父祖乎!’琳謝曰:‘矢在弦上,不得不發。’”太祖愛其才,不咎。
如今《為袁紹檄豫州文》按照歷史研究的角度梳理,也是另有一番感慨。
首先,檄文的開篇袁紹先高舉道德大旗,極盡所能的將曹操塑造為一個像趙高、呂氏一樣竊取國家政權的權臣,而自己就是剪滅諸呂的周勃。兩人的位置、立場先就這樣定了性。
這裡有個細節值得玩味。為什麼袁紹要自比周勃,而不是另一個誅滅諸呂的功臣陳平?因為太尉周勃有兵權。
接著,攻擊曹操的出身,但無意中卻給曹操“洗了白”。
袁紹說,曹操的祖父曹騰是大宦官,無惡不作。他的父親曹嵩,是曹騰收養的乞丐子,也沒幹啥好事(所謂乞匄攜養,贅閹遺醜,說得就是這個)。袁紹接著說,作為無惡不作的“小人”宦官閹人的後代,曹操簡直繼承了爺爺與父親的所有缺點,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但是,作為諸侯首領的袁紹則不一樣。他在董卓專權的時候,召集各路諸侯討伐董卓,不計曹操人品的低劣,而對他重用。他本以為曹操是英雄之才,誰知他非冒進,輕易發動進攻,打了大敗仗。袁紹作為首領,又是給他兵力,又是上表讓他擔任東郡太守,後來又讓他擔任兗州刺史。誰知曹操卻趁機飛揚跋扈,肆意行兇,剝削人民,殘害忠良。
在這裡,袁紹隱瞞了兩個事實,第一是,引董卓入京的策劃人正是他自己。值得一提的是,那個時候陳琳也是大將軍何進的幕僚,曾堅決反對過引進董卓的決策。陳琳也想不到,自己多年後,成了袁紹的御用筆桿子。
《三國志·魏書·王粲傳》: 琳前為何進主簿。進欲誅諸宦官,太后不聽,進乃召四方猛將,並使引兵向京城,欲以劫恐太后。琳諫進曰:“《易》稱‘即鹿無虞’,諺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況國之大事,其可以詐立乎?今將軍總皇威,握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以此行事,無異於鼓洪爐以燎毛髮。但當速發雷霆,行權立斷,違經合道,天人順之,而反釋其利器,更徵於他。大兵合聚,強者為雄,所謂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不必成,祗為亂階。”進不納其言,竟以禍敗。
袁紹隱瞞的第二個事實就是,曹操的失利並不是因其冒進浮躁。相反,曹操那個時候儘管打了敗仗,但是頗具膽識的。諸侯舉兵討伐董卓,但是誰都不敢先打第一槍,反而是最弱的曹操率先出戰。雖然曹操失敗了,但是他的行為是足夠讓袁紹等人臉紅的。但在檄文裡,同樣的事實基於不同的立場,就成了不同的故事。
是時紹屯河內,邈、岱、瑁、遺屯酸棗,術屯南陽,伷屯潁川,馥在鄴。卓兵強,紹等莫敢先進。太祖曰:“舉義兵以誅暴亂,大眾已合,諸君何疑?向使董卓聞山東兵起,倚王室之重,據二週之險,東向以臨天下;雖以無道行之,猶足為患。今焚燒宮室,劫遷天子,海內震動,不知所歸,此天亡之時也。一戰而天下定矣,不可失也。”遂引兵西,將據成皋。邈遣將韂茲分兵隨太祖。到滎陽汴水,遇卓將徐榮,與戰不利,士卒死傷甚多。太祖為流矢所中,所乘馬被創,從弟洪以馬與太祖,得夜遁去。榮見太祖所將兵少,力戰盡日,謂酸棗未易攻也,亦引兵還。
《三國志·魏書·武帝紀》
關於曹操的出生,我們在上一篇已經講過。袁紹詆譭曹操出生,其實無意中給曹操“洗了白”。因為連曹操這樣出身不堪的人,都能執天下權柄,這難道不能說明曹操的成功就是靠自己努力奮鬥得來的嗎?
這一點上,曹操和袁紹顯然是保持了一定的“默契”的。在若干年後的《十二月己亥令》中,曹操以極其誠懇的口氣說“我年輕的時候,知道自己不是名士出生,非一度非常自卑。那個時候的理想,是做一個郡的郡守就足夠了。這樣,就可以使那些大名士們知道有我曹操這麼號人物。”
孤始舉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為海內人之所見凡愚,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
《十二月己亥令》
曹操的這句話,大抵也是真的。但是有意無意的也隱藏了自己爺爺、父親給自己帶來的政治資產和圈層這個事實。顯得自己的成功,完全是依靠自己的努力得來的。這不得不說和袁紹的檄文倒是呼應上了。
袁紹在攻擊完曹操的出生後,又列舉曹操殘害百官和百姓的事例來攻擊曹操。袁紹主要舉的殺邊讓、虐待楊彪、盜梁孝王墓這三個例子還是比較典型的。因為這三件事曹操是真的做了,也造成了不同程度不良後果的。
曹操從洛陽逃回老家後主要是在陳留募兵,然後以東郡為根據地奪得天下的(袁紹在檄文中提到,他表曹操為東郡太守的)。換言之,東郡是他的大本營。
在東漢的時候,屬於兗州刺史部,郡治所在濮陽城,下轄濮陽縣、頓丘縣、東阿縣、白馬縣、範縣、東武陽縣、臨邑縣、聊城縣、陽平縣等十五個縣。曹操以此為根據地,先後奪得整個兗州,後慢慢將整個中原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
但是,東郡在曹操攻打徐州時,由曹操的老夥計張邈和陳宮迎來呂布搗亂,結果竟然“郡縣皆應”,只有荀彧、程昱保鄄城,範、東阿二縣固守。為什麼自己的老窩這麼容易叛變呢?導火索就是曹操殺邊讓。
興平元年夏,使荀彧、程昱守鄄城,復徵陶謙,拔五城,遂略地至東海。還過郯,謙將曹豹與劉備屯郯東,要太祖。太祖擊破之,遂攻拔襄賁,所過多所殘戮。會張邈與陳宮叛迎呂布,郡縣皆應。荀彧、程昱保鄄城,範、東阿二縣固守,太祖乃引軍還。
布到,攻鄄城不能下,西屯濮陽。太祖曰:“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據東平,斷亢父、泰山之道乘險要我,而乃屯濮陽,吾知其無能為也。”遂進軍攻之。布出兵戰,先以騎犯青州兵。青州兵奔,太祖陳亂,馳突火出,墜馬,燒左手掌。司馬樓異扶太祖上馬,遂引去。未至營止,諸將未與太祖相見,皆怖。太祖乃自力勞軍,令軍中促為攻具,進復攻之,與布相守百餘日。蝗蟲起,百姓大餓,布糧食亦盡,各引去。
邊讓是誰?邊讓除留浚儀人,是和孔融齊名的大名士。
《後漢書·卷七十·鄭孔荀列傳第六十》:(孔)融由是顯名,與平原陶丘洪、陳留邊讓齊聲稱。
《後漢書·列傳·文苑列傳下》記載邊讓“少辯博,能屬文。作《章華賦》,雖多淫麗之辭,而終之以正,亦如相如之諷也。”這個評價,和孔融齊名是不過分的。
大將軍何進聽說邊讓很有才能,想徵辟他,又怕他不就徵辟,發了一道軍事徵召,才把邊讓強行帶到自己身邊。何進對邊讓很不錯,而且在大將軍府上,他得與孔融、王朗相交,還深得議郎蔡邕的尊敬。在蔡邕等人的推薦下,邊讓屢屢得到升遷,最後出任九江太守。初平中年,天下大亂,邊讓辭官回到老家。自恃才氣,不肯屈服曹操,還多次對曹操有輕侮之言。曹操不能忍,就殺了他。讓曹操著實沒有想到的是,殺邊讓的代價是極其巨大的。曹操差點丟失了整個大本營。
田餘慶先生說,兗州士大夫從邊讓事件中深感悲哀和恐懼,於是“士林憤痛,人怨天怒,一夫奮臂,舉州同聲”,以致使曹操“躬破于徐方,地奪於呂布”。顯然,這不是個別人興風作浪,而是站在邊讓一起的兗州世家大族向曹操發動了突然襲擊.曹操面臨著一場始料所不及的激烈鬥爭。
袁紹的檄文中說,邊讓死後。從此官員怨憤痛恨,民怨更加厲害,一個人振臂一呼,整個州都群起響應,所以在徐州被打敗,土地讓呂布奪取,逃到東部故鄉,沒有立足之地。這基本是真的。
袁紹說他這個時候幫了曹操一把,對曹操有大恩,這也是真的。
初,清河朱靈為袁紹將。太祖之徵陶謙,紹使靈督三營助太祖,戰有功。紹所遣諸將各罷歸,靈曰:"靈觀人多矣,無若曹公者,此乃真明主也。今已遇,復何之?"遂留不去。所將士卒慕之,皆隨靈留。靈後遂為好將,名亞晃等,至後將軍,封高唐亭侯。
《三國志·魏書·徐晃傳》
至於袁紹的虐待楊彪,其本質表面看是和表讓是一樣的,但也有些許的不同。楊彪出生和袁紹一樣,是東漢“四世五公”的大家族,其先祖也是透過軍功而發達的,到了後期漸漸轉至以治學為其特長了,這就是弘農楊氏。其在東漢的先輩,最出名的就是那位說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三知”太守楊震。
在這樣的家族出生,楊彪很自然的做到了三公的司空、司徒、太尉等職。建安元年,楊彪跟著天子一起來到許都。在天子大會群臣的宴會上,曹操見楊彪臉色不對,怕自己像董卓一樣被除掉,就趕緊找藉口溜了。沒過多久,楊彪被隨便找了個理由罷官。
時天子新遷,大會公卿,兗州刺史曹操上殿,見彪色不悅,恐於此圖之,未得宴設,託疾如廁,因出還營。彪以疾罷。
建安二年(197年)在壽春稱帝,建號仲氏,置公卿,祠南北郊。楊彪因為和袁術有姻親關係,而被折磨治罪。
時袁術僭亂,操託彪與術婚姻,誣以欲圖廢置,奏收下獄,劾以大逆。
營救楊彪的不但有孔融,還有荀彧等人。最後,孔融等人據理力爭和全力營救下,更重要的是,曹操實在找不出什麼口實,只好放了他。
《三國志·魏書·滿田牽郭傳》:故太尉楊彪收付縣獄,尚書令荀彧、少府孔融等並屬寵:“但當受辭,勿加考掠。”寵一無所報,考訊如法。數日,求見太祖,言之曰:“楊彪考訊無他辭語。當殺者宜先彰其罪,此人有名海內,若罪不明,必大失民望,竊為明公惜之。”太祖即日赦出彪。
值得注意的是,曹操在早先還嚴詞拒絕過袁紹要他殺掉楊彪、孔融等人的請求。沒想到,沒過幾年,把這些人一個個都修理或者除掉了。
魏書曰:袁紹宿與故太尉楊彪、大長秋梁紹、少府孔融有隙,欲使公以他過誅之。公曰:"當今天下土崩瓦解,雄豪並起,輔相君長,人懷怏怏,各有自為之心,此上下相疑之秋也,雖以無嫌待之,猶懼未信;如有所除,則誰不自危?且夫起布衣,在塵垢之間,為庸人之所陵陷,可勝怨乎!高祖赦雍齒之讎而群情以安,如何忘之?"紹以為公外託公義,內實離異,深懷怨望。臣松之以為楊彪亦曾為魏武所困,幾至於死,孔融竟不免於誅滅,豈所謂先行其言而後從之哉!非知之難,其在行之,信矣。
裴松之在這段史料上付了一條神回覆,他說:楊彪幾經折磨,差點被殺,孔融直接被誅滅,那曹操之前那些義正言辭保護他們的說辭不就顯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嗎”?我差點就信了他。
其實,曹操保護楊彪、孔融等人和殺他們都不衝突,只有理解一切的出發點是利益,就很好理解了。
連田餘慶先生說,歷史現象真是紛繁複雜。我們看,頭等的世家大族楊彪、孔融進入了曹操的翅膀底下,代表世家大族政治利益的袁紹則要求曹操殺掉他們,而曹操反而以“公義”的名義保全了他們的性命(曹操後來殺孔融,殺楊修,那是另一個階段的具體條件下的鬥爭,當別論)。這種現象,說明世家大族並不是完全一致,也說明在曹操和袁紹的營壘中,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世家大族內部的矛盾,提供了一個缺口,便利了曹操戰勝袁紹.不過曹操要比較明確地意識到這一點並加以利用,那還需要一個實踐過程。[1]
不得不說,這一部分的指責不管從道義上來講,還是事實上來講,曹操都是不佔理的,所以這也是袁紹這道檄文最站得住的地方。除了自己曾要求曹操殺掉楊彪、孔融等人的這個請求。
最後,袁紹在檄文中說,儘管曹操犯了這麼多錯,可是袁紹還是寬容他,但曹操不自量力還是想和袁紹一搏,那就來吧。這才是戰鬥前的真正檄文。
袁紹說,曹操屯兵在黃河一帶,打算以螳螂一樣的力量,擋住大車!袁紹身負漢帝的委託,威震宇宙,雄兵百萬,猛士群聚,看到敵軍,就像舉起烈火來燒蓬草,傾覆滄海沖刷一切,有什麼消滅不了?而曹操軍中將士,其中有來自於幽州、冀州的。他們的部下,都思念家鄉,對著北方流涕。剩下的那些兗州、豫州人,以及呂布、張揚的餘黨,都是受到脅迫而屈從於曹操的。只要登高擊鼓而進,揮起武器,他們就會投降,曹軍的軍隊就會土崩瓦解,袁紹就會兵不血刃地結束戰鬥。
這是忠臣肝腦塗地的時候,烈士立功的機會,怎能不把握住!!!
這一段與其說講給曹操的,還不如說袁紹是寫給自己士兵的。這段可以講是“殺人誅心”。
但是,打勝仗僅僅憑一道慷慨激昂的檄文是不夠的。曹操很快,給袁紹在官渡補上了這深深的一課。
附文
01從《為袁紹檄豫州文》
左將軍領豫州刺史郡國相守:蓋聞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臣慮難以立權。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擬也。曩者,強秦弱主,趙高執柄,專制朝權,威福由己;時人迫脅,莫敢正言;終有望夷之敗,祖宗焚滅,汙辱至今,永為世鑑。及臻呂后季年,產祿專政,內兼二軍,外統梁、趙;擅斷萬機,決事省禁;下陵上替,海內寒心。於是絳侯、朱虛,興兵奮怒,誅夷逆暴,尊立太宗,故能王道興隆,光明顯融:此則大臣立權之明表也。
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騰,與左悺、徐璜並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父嵩,乞匄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操贅閹遺醜,本無懿德,犭票狡鋒協,好亂樂禍。幕府董統鷹揚,掃除凶逆;續遇董卓,侵官暴國。於是提劍揮鼓,發命東夏,收羅英雄,棄瑕取用;故遂與操同諮合謀,授以裨師,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略,輕進易退,傷夷折衄,數喪師徒;幕府輒復分兵命銳,修完補輯,錶行東郡,領兗州刺史,被以虎文,獎蹙威柄,冀獲秦師一克之報。而操遂承資跋扈,恣行兇忒,割剝元元,殘賢害善。故九江太守邊讓,英才俊偉,天下知名;直言正色,論不阿諂;身首被梟懸之誅,妻孥受灰滅之咎。自是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于徐方,地奪於呂布;彷徨東裔,蹈據無所。幕府惟強幹弱枝之義,且不登叛人之黨,故復援旌擐甲,席捲起徵,金鼓響振,布眾奔沮;拯其死亡之患,復其方伯之位:則幕府無德於兗土之民,而有大造於操也。
後會鑾駕返旆,群虜寇攻。時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離局;故使從事中郎徐勳,就發遣操,使繕修郊廟,翊衛幼主。操便放志:專行脅遷,當御省禁;卑侮王室,敗法亂紀;坐領三臺,專制朝政;爵賞由心,弄戮在口;所愛光五宗,所惡滅三族;群談者受顯誅,腹議者蒙隱戮;百僚鉗口,道路以目;尚書記朝會,公卿充員品而已。
故太尉楊彪,典歷二司,享國極位。操因緣眥睚,被以非罪;榜楚參並,五毒備至;觸情任忒,不顧憲綱。又議郎趙彥,忠諫直言,義有可納,是以聖朝含聽,改容加飾。操欲迷奪時明,杜絕言路,擅收立殺,不俟報國。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墳陵尊顯;桑梓松柏,猶宜肅恭。而操帥將吏士,親臨發掘,破棺裸屍,掠取金寶。至令聖朝流涕,士民傷懷!操又特置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
身處三公之位,而行桀虜之態,汙國害民,毒施人鬼!加其細緻慘苛,科防互設;罾繳充蹊,坑阱塞路;舉手掛網羅,動足觸機陷:是以兗、豫有無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歷觀載籍,無道之臣,貪殘酷烈,於操為甚!
幕府方詰外奸,未及整訓;加緒含容,冀可彌縫。而操豺狼野心,潛包禍謀,乃欲摧撓棟樑,孤弱漢室,除滅忠正,專為梟雄。往者伐鼓北征公孫瓚,強寇桀逆,拒圍一年。操因其未破,陰交書命,外助王師,內相掩襲。故引兵造河,方舟比濟。會其行人發露,瓚亦梟夷,故使鋒芒挫縮,厥圖不果。耳乃大軍過蕩西山,屠各、左校皆束手奉質,爭為前登,犬羊殘醜,消淪山谷。於是操師震懾,晨夜逋遁,屯據敖倉,阻河為固,欲以螳螂之斧,御隆車之隧。
幕府奉漢威靈,折衝宇宙;長戟百萬,胡騎千群;奮中黃育獲之士,騁良弓勁弩之勢;幷州越太行,青州涉濟漯;大軍泛黃河而角其前,荊州下宛葉而掎其後:雷霆虎步,若舉炎火以焫飛蓬,覆滄海以沃熛炭,有何不滅者哉?又操軍吏士,其可戰者,皆出自幽冀,或故營部曲,鹹怨曠思歸,流涕北顧。其餘兗豫之民,及呂布張楊之餘眾,覆亡迫脅,權時苟從;各被創夷,人為仇敵。
若回旆方徂,登高岡而擊鼓吹,揚素揮以啟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俟血刃。方今漢室陵遲,綱維弛絕;聖朝無一介之輔,股肱無折衝之勢。方畿之內,簡練之臣,皆垂頭搨翼,莫所憑恃;雖有忠義之佐,脅於暴虐之臣,焉能展其節?又操持部曲精兵七百,圍守宮闕,外託宿衛,內實拘執。懼其篡逆之萌,因斯而作。此乃忠臣肝腦塗地之秋,烈士立功之會,可不勖哉!
操又矯命稱制,遣使發兵。恐邊遠州郡,過聽紿與,違眾旅叛,舉以喪名,為天下笑,則明哲不取也。即日幽並青冀四州並進。書到荊州,便勒現兵,與建忠將軍協同聲勢。州郡各整義兵,羅落境界,舉武揚威,並匡社稷:則非常之功於是乎著。
其得操首者,封五千戶侯,賞錢五千萬,部曲偏裨將校諸吏降者,勿有所問。廣宜恩信,班揚符賞,佈告天下,鹹使知聖朝有拘迫之難。如律令!
02《十二月己亥令》
魏武故事載公十二月己亥令曰:
"孤始舉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為海內人之所見凡愚,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濟南,始除殘去穢,平心選舉,違迕諸常侍。以為強豪所忿,恐致家禍,故以病還。去官之後,年紀尚少,顧視同歲中,年有五十,未名為老,內自圖之,從此卻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與同歲中始舉者等耳。故以四時歸鄉里,於譙東五十里築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絕賓客往來之望,然不能得如意。後徵為都尉,遷典軍校尉,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慾望封侯作徵西將軍,然後題墓道言'漢故徵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難,興舉義兵。是時合兵能多得耳,然常自損,不欲多之;所以然者,多兵意盛,與強敵爭,倘更為禍始。故汴水之戰數千,後還到揚州更募,亦復不過三千人,此其本志有限也。後領兗州,破降黃巾三十萬眾。又袁術僣號於九江,下皆稱臣,名門曰建號門,衣被皆為天子之制,兩婦預爭為皇后。志計已定,人有勸術使遂即帝位,露布天下,答言'曹公尚在,未可也'。後孤討禽其四將,獲其人眾,遂使術窮亡解沮,發病而死。及至袁紹據河北,兵勢強盛,孤自度勢,實不敵之,但計投死為國,以義滅身,足垂於後。幸而破紹,梟其二子。又劉表自以為宗室,包藏奸心,乍前乍卻,以觀世事,據有當州,孤復定之,遂平天下。身為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今孤言此,若為自大,欲人言盡,故無諱耳。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強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評,言有不遜之志,妄相忖度,每用耿耿。齊桓、晉文所以垂稱至今日者,以其兵勢廣大,猶能奉事周室也。論語云'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謂至德矣',夫能以大事小也。昔樂毅走趙,趙王欲與之圖燕,樂毅伏而垂泣,對曰:'臣事昭王,猶事大王;臣若獲戾,放在他國,沒世然後已,不忍謀趙之徒隸,況燕後嗣乎!'胡亥之殺蒙恬也,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信於秦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餘萬,其勢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孤每讀此二人書,未嘗不愴然流涕也。孤祖父以至孤身,皆當親重之任,可謂見信者矣,以及【子植】子桓兄弟,過於三世矣。孤非徒對諸君說此也,常以語妻妾,皆令深知此意。孤謂之言:'顧我萬年之後,汝曹皆當出嫁,欲令傳道我心,使他人皆知之。'孤此言皆肝鬲之要也。所以勤勤懇懇敘心腹者,見周公有金縢之書以自明,恐人不信之故。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眾以還執事,歸就武平侯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己離兵為人所禍也。既為子孫計,又己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此所不得為也。前朝恩封三子為侯,固辭不受,今更欲受之,非欲復以為榮,欲以為外援,為萬安計。孤聞介推之避晉封。申胥之逃楚賞,未嘗不捨書而嘆,有以自省也。奉國威靈,仗鉞征伐,推弱以克強,處小而禽大,意之所圖,動無違事,心之所慮,何向不濟,遂蕩平天下,不辱主命,可謂天助漢室,非人力也。然封兼四縣,食戶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於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柘、苦三縣戶二萬,但食武平萬戶,且以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責也。"
參考資料
[1]田餘慶.秦漢魏晉史探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