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41年大唐形勢圖
“遊士八人，主伺奸候變；
開闔人情，觀敵之意，以為間諜。”
在古代戰爭中，
情報工作搞得爛，
必會輸的非常慘。
01
朕要封禪
貞觀十五年（公元641年），長安。
春節剛過，元夕未至。
一日，在與文武群臣宴飲之際，唐太宗李世民突然清清嗓子，接著開了口：
“朕打算明年這個時候，封禪泰山。”
儘管口氣平淡，不疾不徐，但大夥完全能聽看得出，老大絕非一時心血來潮，而是早有盤算謀劃。
唐·佚名 唐太宗半身像
或者說，決心已下，只是知會一聲而已：你們贊同也好，反對也罷，這禪，朕封定了。
面對此種情況，如果你是臣子，會怎麼做？
當然是舉雙手贊成啊，傻瓜才會反對。
又不花自己家銀子，還能帶家屬隨行出遊，混個白吃白喝白玩白逛，何樂而不為？
更重要的是，老大開心啊。
老大一開心，必然會封賞，漲工資！
所以，須臾沉默過後，左屯衛大將軍、盧國公程咬金率先扯著粗嗓門喊起來：“該封。陛下功高德厚，四夷歸順，必須封！”
“咬金說的對。老大勵精圖治，功比始皇漢武。”工部尚書張亮顯然沒少喝，硬著舌頭附議，“封。一應事宜，臣來操辦——”
嚷聲未落，又有一人從席間站起，斜睃著程咬金和張亮哼道：
“封什麼封？我看你們是瘋了！”
02
“田舍翁”唱反調
這個攪了李世民興致與眾臣情緒的，不是別人，正是當朝宰相、鄭國公魏徵。
南宋·佚名 八相圖（區域性）之魏徵
酒宴不歡而散，唯有魏徵沒走。
老大沒發話呢，他也不敢走啊。
而此時的李世民滿肚子火氣，甚至想殺人：“魏徵，你啥意思？為何專門和我唱反調？我要封禪怎麼了？我功績不夠高嗎？”
為緩和氣氛，咱先簡單補綴一嘴封禪小知識。
封禪，乃古之禮儀，地點多選在山東泰山。
泰山乃五嶽之首，玉皇頂上，通達天庭；山下有座小丘，曰梁父，可直抵地府。
司馬遷《史記·封禪書》：
此泰山上築土為壇以祭天，報天之功，故曰封；此泰山下小山上除地，報地之功，故曰禪。
說白了，就是貴為天子的帝王，透過“封（祭天）禪（祭地）”的方式，向“家裡人”做述職報告，彙報自己治理人間的先進事蹟。
君權神授嘛。當然，在將功績告之天地的同時，重在誇耀於四海，彰顯於外夷。
自古至今，哪個帝王不想封禪？而此前，也只有始皇嬴政、漢武帝和漢光武帝封過。
那場景，嘖嘖，太風光了！太震撼了！
所以，能在泰山之頂大秀一把，始終是李世民心心念唸的一樁大事，一個美夢。
孰料，魏徵這個殺千刀的“反對派”、“田舍翁（鄉巴佬）”，再次兜頭潑了他一盆涼水。
還是帶冰碴的，嘎嘎涼！
話歸正題。
見老闆真紅了眼，魏徵乖乖回道：“高。”
李世民：“難道我君臨天下，德行不厚嗎？”
魏徵：“厚。”
李世民：“那麼，是天下不安嗎？”
魏徵：“安。”
“既然國泰民安，四海臣服，你特麼幹嗎還橫擋豎攔？”李世民邊說邊拍案而起，指戳著魏徵的鼻尖道：
“朕明明白白告訴你，明年此時，朕定要出現在泰山之巔！”
還有一句狠話，他噎在了嗓子眼裡：
誰踏馬再攔我，我就剁了他的腦瓜子！
03
內憂外患
就在唐太宗決意封禪大約一個多月後，澤州（今山西晉城一帶）出事了——
宋·王若欽《冊府元龜》：
貞觀十五年三月，澤州大疫。
瘟疫驟生，疾患肆虐，“死人甚多”。
要知道，當年李唐是從太原起兵，進而奪取天下的。因此，在李唐的政治版圖中，山西地位非常重要，一直被視為“龍興之地”。
再者，從澤州到繁華長安，不過千里之遙。稍有不慎，疫情一陣風就會進逼過來！
那可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敵人”。你讓程咬金拎著三板斧，讓張亮帶上人馬去打一個試試。
腫麼辦？
俗言：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居住於大漠之北土拉河流域、素來就不叫人省心的薛延陀，居然也蠢蠢欲動要搞事情！
薛延陀，本為匈奴別種鐵勒之一部，初與薛族雜居，後吞併延陀族，始稱薛延陀。早期，受唐朝北方最大的敵人東突厥所控制。
後來，大唐與薛延陀聯手，嘁哩喀喳，合夥幹掉了東突厥。
誰知，按下葫蘆起來瓢，薛延陀的首領真珠可汗，名乙失夷男，又放飛自我，成了北方小弟中的刺頭。
為制衡薛延陀，李世民只得復立東突厥王族阿史那思摩為可汗，賜李姓，漢名李思摩，統領大漠以南，在薛延陀與大唐之間形成了一個緩衝地帶。
見李世民玩這手，夷男自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
你們中原有句老話，叫“一山不容二虎”；一塊沙漠，李老二你安排倆可汗，是幾個意思？
咱走著瞧，我早晚要徹底滅了李思摩！
別說，機會還真叫他逮著了——
時值八月（畫重點，記住這個日子），一日，夷男和妃子們正嘰嘰嘎嘎搞BBQ呢，大兒子大度設樂顛顛奔了來。
“爹，好訊息，天大的好訊息！”
“能不能跟爹學，穩重點？說，啥事？兒媳婦生了？”
“是大事。李老二要去泰山封禪！”
夷男聽罷，霍地站起：“你確定？”
“這是我安插在大唐的最牛臥底刺探來的情報。他說為這事，李老二差點砍了魏徵。”
“哈哈，天助我也。傳令下去，碼人的碼人，磨刀的磨刀，準備開工，乾死李思摩！”
04
北疆狼煙
不得不說，夷男能做薛延陀的真珠可汗，也確實有點腦子。
自古帝王封禪，絕非像咱老百姓那樣，兜裡揣點錢，溜溜達達就登了頂。
首先，禮部總動員，得制定程式，準備玉策，定製金匱，徵集祭文…
工部更忙。得招募挑夫工匠，修圓壇，築祭臺，立功德碑，裝飾五色土；從山腳到山頂，鋪紅地毯，搞走秀簽名…
花銀子多少不論，沒個一年半載忙不完。
最忙的當屬兵部。從長安到泰安這一路的安全保障，至少要布控十萬二十萬兵力…
以上這些，夷男全想到了。據《資治通鑑·唐紀》載：
可汗聞上將東封，謂其下曰：“天子封泰山，士馬皆從，邊境必虛。我以此時取思摩，如拉朽耳。”
李老二封禪，定會調派大軍隨行護衛，北邊防務必然空虛。抄傢伙，打李思摩那丫的！
機不可失，說打就打。
夷男遂命長子大度設前往僕固、同羅、靺鞨等部徵調兵馬，很快湊起20萬大軍，集結於白道川（今內蒙呼和浩特平原）。
十一月，大度設親做先鋒，奔襲東突厥。
“不好了，薛延陀人殺過來了！”
“快撤！快去求老大來救場啊——”
大度設殺氣騰騰，志在必得，直打得李思摩部丟盔棄甲，倉皇撤入長城，暫時避難朔州。
05
援兵天降
“李思摩，你老大自家的爛攤子還忙不過來呢，那有閒工夫來撈你？乖乖聽話，麻溜的出城投降。勞資饒你不死！”
大度設策馬城下，得意大笑，邊笑邊罵。
可是，無論他怎麼罵，如何叫陣，李思摩就一招：
男子漢大丈夫，說不出城就不出城。哪怕你罵出天花來，我也不搭理你。
而另一個事實是，在退入長城之際，李思摩迅速落實堅壁清野政策。
大度設則想速戰速決，原本攜帶的軍糧就不多，結果圍城數日後，城內啥事沒有呢，他們倒鬧起了饑荒。
很快，戰馬就啃光了樹皮，士兵也餓得肚子咕嚕嚕叫。
眼見敗相已現，大度設氣得直蹦高，索性爬上長城，舞舞乍乍極盡潑婦罵街之能事：“你個慫包”、“縮頭烏龜”、“膽小婦人”…意在激將思摩出城一戰。
終於，城門大開，李思摩出來了！
但，讓大度設做夢都沒夢到，時任大唐兵部尚書、英國公李勣也率10餘萬大軍宛如神兵天降，馳援而至！
英國公李勣畫像
這回，輪到大度設撒丫子跑路了。
李勣和李思摩聯手，親率六千精銳騎兵連夜追擊。一場惡戰打下來，斬殺薛延陀部3千人，活捉5萬人。
大度設僥倖逃脫，帶殘兵敗將遠遁漠北，又遇天降大雪，“人畜凍死者十八九”。
06
冒死諫止
面對死傷慘重的結局，夷男和大度設爺倆怎麼也想不明白：
李世民不是要搞封禪嗎？山西又爆發癘疫，咋說來就來了呢？
還記得咱前文畫的時間重點吧？儘管夷男有點腦子，善於謀略，但他的情報工作實在是太爛了，爛得一塌糊塗！
且看——
貞觀十五年二月，李世民決定封禪；
三月，澤州大疫；
五月，“鄉巴佬”魏徵冒死進諫。此即史上著名的《諫止唐太宗封禪》書：
今有人十年長患，療治且愈，此人應皮骨僅存，便欲使負米一石，日行百里，必不可得。隋氏之亂，非止十年，陛下為之良醫，疾苦雖已安，未甚充實。告成天地，臣切有疑。（節選自《容齋隨筆·卷七》）
大意是說：有一個人，久病十年，經過治療即將痊癒。可此人瘦得皮包骨頭，你卻要他揹負一石米，日行百里，能做到麼？
隋朝末年，時局動亂，可不止10年啊陛下。你雖是天下“良醫”，解除了百姓疾苦，但國家還不很富裕。
眼下，你勞民傷財，興師動眾，要祭祀天地，彙報大功完成，臣心有疑慮啊。
反覆咂摸，李世民無言以對。
六月初，欽天監來報，觀察到天象異動，“有星孛於太徵”。
先是大疫，後有異象。艾瑪，這是“家裡人”在警告我，不讓我封禪做彙報啊。
魏徵那鄉巴佬說得對，與其圖慕虛名，不如實實在在地為社稷、為百姓做點實事，謀些福利。
六月二十六，李世民下詔，停止封禪。
而最逗逼的是，直到八月，薛延陀密探才把李世民執意封禪的訊息傳給大度設，大度設又屁顛屁顛報告了老爹真珠可汗！
這踏馬是啥速度？！
別說八百里加急，飛鴿傳書，就算烏龜送信，也早該爬到了！
07
多謝兒媳婦…
至於澤州大疫，對大唐來說，這已不是第一次面臨疾疫威脅。
據《中國傳染病史料》記載：
貞觀四年，突厥大疫，長城之南，暴骨如丘；
貞觀六年，吐谷渾，多瘴癘；
貞觀十年，關內疾病，命醫賚藥療之…
屢經災殃，朝廷處理起來已頗有章法：
中央支援地方，“命醫賚藥療之”；徵用寺院道場，隔離病患；及時掩埋染病遺屍，避免傳染；調撥糧食，賑濟災民；打擊巫術迷信…
而就在疫情得到有效控制時，李世民接到了來自北方的軍事密報：
薛延陀欲對東突厥動手。
必須承認，大唐的密探，工作效率絕對比薛延陀的強百倍。
敢欺負我小弟，真是膽肥了你！
李世民當即給李思摩發信，要求其堅壁清野，先支撐幾天。接著給李勣下了旨：
速速帶人出發，揍夷男去。往死裡打！打死了記朕賬上！
就這樣，貞觀十五年的內憂外患，得以輕鬆化解，山河無恙。
及至去世，唐太宗李世民終未能封禪泰山。不過，來自臣民的擁戴，與從諫如流、貞觀之治的稱譽，遠比宏大封禪儀式更能彰顯盛世明君的氣度與威望。
當然，李世民也沒啥可遺憾的。
畢竟，多年後，他的媳婦兼兒媳婦武則天，和兒子高宗李治，終還是幫他達成了這個心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