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諾芬與希羅多德

在上一篇文章中，記譯君和大家分享了那位被一部分人尊為“西方史學之父”，又被另一部分人貶為“謊言之父”的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今天這篇文章，記譯君想和大家聊聊另一個古希臘的歷史學家——色諾芬。

記譯君之所以要聊希羅多德的後輩色諾芬，而不是和他並稱的修昔底德，主要有兩個原因：第一，記譯君在翻與波斯帝國的締造者居魯士大帝有關的史料時，發現真正記錄了居魯士大帝的歷史的，正是這兩位波斯的敵國——希臘的歷史學家，第二，記譯君跟修昔底德不熟（捂臉），以後補足了功課後再聊他吧。

如果要給這兩位歷史學家各貼一個標籤的話，記譯君會說：“希羅多德是一位博學多才的哲學家和學者，而色諾芬則是一個英勇善戰的將軍。前者遊覽了很多國家，一輩子都在追求知識、獨自研究知識，後者則指揮軍隊，熟練巧妙、幹勁十足地進行了一場軍事遠征，聲名遠揚。不過，二人也有很多相同點的，比如說，他們二人都出生在富裕的家庭中，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其中色諾芬更是師從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為師兄弟。再比如說，在生前，二人都已經因為編著歷史的功勞而取得了顯赫的地位——在去世前，他們都已經取得了驕人的功績，他們的歷史著作也已廣為人知。而且，這兩人的精力同樣充沛，他們魄力十足地走向了冒險而又不失浪漫的職業之路，只不過，如上一篇文章所說的那樣，希羅多德的路是旅行，但色諾芬的路卻與眾不同，因為他選擇的是戰爭。

色諾芬出生於雅典，比希羅多德小大約四十歲，也就是說，當希羅多德進行歷史寫作的時候，色諾芬還是個孩子。大概在其二十二歲的時候，色諾芬參加了一次著名的軍事遠征。這支希臘遠征軍的統帥為克利爾庫斯，他們遠征的目的地是小亞細亞。不過，希臘遠征軍是被僱傭的，而僱傭他們的正是這次遠征的實際組織者小居魯士——他的名字與波斯帝國的締造者居魯士大帝同名，不過，實際上，他比居魯士大帝約晚了一百五十年，為了區分二人，歷史學家們一般稱其為小居魯士。

小居魯士此次遠征的最終目標是自己的哥哥，當時的波斯國王阿爾塔薛西斯二世。他準備發動叛亂，推翻自己的哥哥，自己登上波斯的王位。不過，當時小居魯士並沒有把自己邪惡的目的告訴遠征軍，甚至沒有向遠征軍的將領們透露，所以這支遠征軍的軍官和士兵們根本不知道這次遠征究竟要做什麼。

當時，小居魯士正值年輕力壯、血氣方剛之時，按照安排，當他的父親去世後，應該由他的哥哥、他父親的長子阿爾塔薛西斯二世來繼任波斯王位，但是野心勃勃的小居魯士不願意屈居哥哥之下——他想取而代之。他的母親也是個狡猾且不講原則的女人，與中國曆史上鄭莊公的母親武姜相似，都因為寵愛自己的小兒子，所以想支援他發動判斷，篡奪了自己大兒子的王位。

與武姜寵愛小兒子共叔段類似，因為小居魯士是她最小也最寵的兒子，所以小居魯士的母親也支援小居魯士篡奪波斯王位。而與共叔段一樣，因為母親的縱容，小居魯士更加肆無忌憚了。據說，他曾企圖在他哥哥的加冕禮上刺殺他，不過，因為有人發現了他的陰謀，所以刺殺計劃失敗了。

此後，歷史再次驚人地相似了，與鄭莊公屢次縱容弟弟共叔段一樣，小居魯士的哥哥阿爾塔薛西斯二世寬巨集大量地饒恕了弟弟，不僅沒有以謀反罪懲罰他，還讓他去管理小亞細亞。記譯君想說，這簡直就是鄭莊公封共叔段於京邑的翻版啊，難道中國春秋時期鄭國的國君鄭莊公和西亞波斯帝國的國王阿爾塔薛西斯二世英雄所見略同，都準備來個“預先取之，必先縱容之”。

之後，與共叔段類似，到達小亞細亞後，為了以武力奪取王位，小居魯士立刻開始組建軍隊，準備發動叛亂。為了進行必要的軍事準備，他找了一個合情合理的藉口：首先，他假裝與鄰國發生矛盾，給身為國王的哥哥寫了許多封信，在信中虛情假意地表示了他非常擔心他哥哥的安危，並提出準備幫助哥哥解決外敵的要求。最終，假裝被矇蔽了，實際上在欲擒故縱小居魯士的阿爾塔薛西斯二世既沒有約束弟弟組建軍隊這件事，又沒有對他的軍隊設防，他似乎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國家以會如同之前的巴比倫一樣被征服。

當時，在小居魯士麾下服務的希臘遠征軍大約有一萬三千人，色諾芬就是這支遠征軍中以為比較年輕的將軍。據說，小居魯士自己還擁有一萬人馬，儘管那個時代希臘人以他們的勇氣、紀律、耐力、頑強的毅力和旺盛的精力而聞名，但是居魯士認為，他麾下的這支萬人部隊才是真正的精銳和嫡系，希臘的僱傭兵只不過是輔助部隊。

當小居魯士的部隊渡過達達尼爾海峽，穿過今天的土耳其，進入小亞細亞來到了此地西南部著名的關口奇裡乞亞——夾在群山和大海之間的一個峽谷，也是那附近通往波斯地區及更遠地方的唯一通道——時，希臘僱傭軍一直以來的懷疑得到了證實。此前，他們便推測，他們的對手可能是波斯國王，行至那裡後，他們的懷疑得到了證實。於是，他們拒絕前進。他們不願前進的原因並不是因為他們因叛國不忠而使良心受到譴責。在歷史上的任何時代，士兵們都不會因為執行長官下達的命令而感到良心不安。希臘士兵很願意完成這項或者任何一項任務，只是要他們叛亂謀反，他們覺得風險太大，所以他們要求得到更多的酬金。小居魯士接受了他們的要求，在做了相應的安排後，部隊繼續前進。

如同鄭莊公一樣，找到了正規名義的阿爾塔薛西斯二世集結了波斯的全部兵力——據說有一百萬多人——去迎戰叛亂的弟弟。在當時，這樣一隻龐大的軍隊突然出現在巴比倫平原上，就陣容而言是十分震撼的。當夜幕降臨，一天的戰鬥結束後，阿爾塔薛西斯二世擊敗了所有對抗他們的軍隊。而此時，後面的希臘人還在認為，小居魯士戰無不勝。直到第二天，波斯營地來的傳令兵告訴他們，除了他們，小居魯士的其他部隊都被打敗了，士兵們已經四散逃走，小居魯士也授首了，而他們必須無條件投降。這時候，希臘人才醒悟過來。

色諾芬嶄露頭角，希臘人的抉擇

希臘人拒絕投降，他們立刻緊張地組織起來，在原地盡大可能地構築了防禦工事，準備拼死抵抗。他們只有一萬多人，但波斯人似乎覺得他們是一塊硬骨頭，因此，他們決定和這支希臘遠征軍進行談判，給他們提一些條件之後，便讓他們和平返回希臘。雙方談判了一天又一天，直接談了兩三週，在這段時間裡，波斯人友好的表示要以慷慨的方式對待希臘人，因此，希臘人慢慢地放鬆了警惕。最後，在一次宴會上，波斯人策劃的陰謀發動了——他們直接扣押了克利爾庫斯和希臘的領軍將領們，將他們變成了俘虜，還以叛逆的名義處死了這些人。當這一訊息傳到希臘軍營地的時候，全軍一片愕然，幾乎陷入了混亂狀態。他們被困敵國中心，離家三千多公里——在當時那個時代，這個距離足以遙遠到讓人絕望，附近的敵軍人數是他們的百倍，而且他們還沒有糧食供給，沒有馬匹，也沒有錢財。他們必須跋山涉水，克服困難重重，才能最終回到自己的祖國。而且，如果他們向敵人投降的話，等待他們的將是令人絕望而痛苦的奴隸生活。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色諾芬把營地裡倖存下來的軍官召集了起來：首先，他鼓勵他們不要絕望；接著，他又提議挑選幾個指揮官代替已經被波斯人殺害的統帥和將領；最後，他建議在組成了新的領導機構後，他們應該馬上動身返回希臘。這些建議都被採納了，他自己也被選為總指揮。在他的領導下，儘管百倍於他們的敵人不斷地攻擊他們，還牢牢地咬住他們的後軍和兩翼，費盡心機地想包圍、俘虜他們，但是，他們仍然克服了回程途中的無數艱難險阻，經過兩百一十五天的艱苦跋涉之後，終於回到了希臘。

此事史稱“萬人大撤退”，它一直被認為是西方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軍事成就之一。也因為此事，色諾芬取得了雙豐收：第一，因為他的軍事才能，他獲得了永不磨滅的軍事聲望；第二，後來他寫了一本書——《長征記》——記錄下了這次遠征與撤退，而這本書給他帶來了文學上持久的聲譽。記譯君上面所講的故事，就是色諾芬在書中的自述。

據記載，此事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色諾芬作為軍事指揮官重返亞洲，而且在其他戰役中大顯身手，還擁有非常好的運氣。最後，他在奧林匹亞附近修建了一棟富麗堂皇的別墅，並在那兒隱居。也是在那兒，他讀到了希羅多德的歷史著作。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希羅多德在歷史領域的努力獲得了成功，因此，受希羅多德成功的影響，色諾芬也進入這一領域。在後半生，他致力於各種歷史傳記的寫作，並有不少作品流傳了下來，這其中，最重要的為以下兩部：第一部是記錄他在小居魯士麾下遠征的《長征記》，第二部是記錄了與居魯士大帝相關的傳奇或傳說的《居魯士的教育》。現在我們對波斯君主制的所有認知，幾乎都來源於這本著作，以及希羅多德所著的《歷史》。

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希羅多德和色諾芬記錄了有關波斯君主的故事，至於這些故事的真實性與真實程度，其實並不那麼重要。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一千八百年來，世世代代的人們所讀、所聽的故事是什麼，而不是考慮這個故事是不是真實的，這種觀點很適用於歷史，尤其是古代史。也就是說，相比於故事記錄的事件本身，天才們所寫的故事對人類的影響要更大一些，這樣的例子很多很多，而希羅多德和色諾芬筆下的居魯士大帝便是其中一例。

歷史與《歷史》

記譯君認為，對於我們現在的讀者來說，歷史上那些歷史事件本身或許早已不那麼重要，或者說沒什麼意義，反而是記錄事件並流傳廣泛的故事更重要。且不管這些故事是虛構的還是真實的，是公正的還是有所偏袒的，且不管它們記錄的是千真萬確的故事，還是經過了潤色渲染的故事，既然它們能在每個時代，每個國家廣泛流傳，在每個人心靈和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並使每個文明國家的文學作品增色不少，那麼，對每個博識的人來說，這些故事顯然更加重要。

就比如說，對我們來說，真正的居魯士大帝或許遠不如希羅多德和色諾芬筆下的居魯士大帝重要。又或者說，我們現在通過色諾芬和希羅多德的作品所了解到的居魯士大帝，並不是兩千多年前居魯士大帝真實的生活和所作所為，而是其在兩千多年流傳下來的有關故事中的總結。記譯君認為，這或許就是西方歷史學家對西方歷史的重要意義。當然，這也是西方的古典史學著作不如中國古代歷史作品的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