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這個同盟戰神比起其他神都高高在上的這些特徵,絕不至於必然導引出排他性地唯其為神的要求來。我們已談論過他與其他民族的神處於何種外在關係上:耶弗他完全理所當然地承認亞捫人與後來也是摩押人的神基抹的存在與能力。
即使到了亞哈治下,這樣的想法也沒有任何改變:摩押王寄望藉著奉獻他自己的兒子為犧牲,而使得基抹強大到其怒氣足以壓倒以色列和以色列的神。不過,在此重要的是,神的排他性事實上即使對內也不成立。就草原地區的半貝都因人而言,誓約同盟的偉大戰神極有可能打一開始就被認為是唯一重要的神。
▲戰神
此種單神崇拜可以很簡單地從以下事實得到解釋,亦即:在他們那兒,因功能神而產生的分殊化的文化並不存在,並且政治共同體對他們而言,別無其他,僅僅只是用來對外軍事保護與征服牧草地而已。所以可能打一開始這些半遊牧的部族,尤其是南方部族,就是耶和華在單神崇拜意味下的“唯一性”的代表人。並且以此為起點,此一觀點便轉嫁到耶和華自始便特有的功能的職業性代表人物身上,亦即:戰爭預言者(戰爭先知)。
最早提到以色列被指責崇拜“新神”的古老文獻,是底波拉之歌。針對城市貴族、迦南人以及非利士人的所有戰爭都是以耶和華之名發動的,而很可以理解的,每當這樣的時候,便會浮現如此想法:單隻信奉那應許在戰場上幫助他們的神,乃是以色列人的一種契約義務。在解放戰爭裡的所有非俗世的而是先知型的-男的或女的領袖,都是或因戰爭而變成是所有其他神祇的敵人。除此之外,對於定居的以色列人而言,再肯定不過的是,他們除了耶和華,還擁有其他的神。
▲古以色列君主 大衛
起初,這完全是正當的。擁有其他的神只不過意味著還有其他並未奉獻給耶和華的祭禮存在而已,撇開那些傳入的外邦神靈不談,這樣的存在即使是聖經經由祭司來編纂也無法抹殺的。首先,傳說裡提到各種氏族的祭祀和家內神壇。大衛為其未出席掃羅的犧牲祭典所提出的辯解,是他得參加自己氏族的祭典,這樣一種祭典是耶和華的祭祀體例所完全不知的。
再者,不只拉班,而是以色列的任何一個完全的氏族成員都有自己的家內神龕和家庭守護神(根據契約之書裡關於世襲奴隸制儀式的規定,以及根據大衛逃離自己的家的相關故事)。這些“家神”(Teraphim)到底是什麼,是否可能就是氏族長或家長在狂迷的模仿舞蹈時所穿戴的面具或人偶,就史料的狀態而言或許無法加以確定,而此處也無意探究。不過,從他們自改編過的傳說版本中失去蹤影的方式看來,證明了他們與某種(相當不可能的)“家內的耶和華崇拜”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恐怕和氏族祭典也同樣不相干。
詳細情形當然都還無法確定。同樣的,人們也在另一個重要的問題上處於既無法決定又爭論不休的狀態,亦即:死者崇拜是否曾流行於古代以色列,而盛行的又是怎樣的一種死者崇拜,以及後來其完全銷聲匿跡同氏族在社會與祭祀上的意義的退減有著多大的關聯。史塔德與史瓦利認為以色列原來就有祖先崇拜的才華洋溢的構想,終究抵擋不住特別是葛林奈森的徹底批判。無論如何,死者的靈魂在古巴勒斯坦的巫術裡似乎曾經是一種相當受矚目的力量。
▲早期的以色列
只是到後來這種力量卻成為一種挺奇怪的存在。和其他許多的觀念一樣,以色列觀點下的“靈魂”並不必然就是個單一體,而且和埃及的想法共通的是,至少國王被認為有著多個靈魂。不過古早時代的埃及思辨裡已具優勢的“卡”(ka)的統一性概念,並未為以色列所接受,而且好像也未發揮任何影響。後來的見解,也就是融合了各式各樣古代以色列所固有的和一些或許是接納來的想法後所產生的見解,把人區分為三個部分:身體(basar);靈魂(nefesch),在血液裡,是日常感受、“個體”(換成我們現在的說法的話)以及一切日常生命現象的載體;“靈氣”,“生命氣息”(ruach)。
靈氣是耶和華吹進人體的神的呼氣,藉著這樣的呼氣才會使得全然無力的或者僅如植物般的身體變成活生生的人。譬如透過他以西結在幻象中的魔咒,耶和華讓“四方來的風”吹起氣息而使得遍佈於以色列的枯骨復活。不止如此,靈氣還是一種神力,相當於“mana”和“orenda”,表現為在英雄、先知和藝匠身上超日常成就的卡理斯瑪,或者反過來表現為極度激情和非日常性狀態的惡魔附身。靈魂與靈氣在史料裡並非總是一清二楚地區分開來。
出現在後來改編過的創世歷史裡的二元論,生的神氣(神的“吹氣”)與死的混沌的二元論,是經由知識分子的思辨而從腓尼基的思想那裡接納過來的,並使得靈氣一肉體二元論的觀念成為可能。這恰巧迎面碰上祭司反對死者崇拜的敵對傾向。按照後來的想法,靈氣在本質上與風是一樣的,隨著最後一口呼吸而復歸天上,個體消亡,個別靈魂的死者世界終歸是子虛烏有。這一點都不符合古代的民間信仰。
▲以色列神話故事
關於靈魂的命運,古人的想法儘管莫衷一是,但顯然總認為靈魂是繼續存在的。耶利米一度出現古埃及原先也有的見解:靈魂停留在墳墓裡。但這關係到的是個女性主角(拉甲),而此種觀念的緣由無疑是,有個古老的墓冢崇拜存在。反之,氏族成員的“先祖天庭”的觀念似乎無法證實。某些高貴門閥的氏族墳冢是有的,譬如時代稍後的馬喀比一族,根據祭司傳說,遠古族長的墳墓也是有的。
這唯有在定居的部族間才有可能。“被集合到其祖先那兒”,這個可能是古代的用語,總之毋寧是意指和氏族成員埋葬在一起,而不是指集合到一個特別的祖先的天庭,尤其是當此一用語替換成“被集合到他的民(“am)那兒”時,所指的很可能就是氏族成員或戰友。戰士天堂的想法同樣也無法得到歷史的證實。
在一般的民俗信仰裡,耶和華奪去特別蒙受其恩寵的宗教英雄後,他們仍繼續存活於其天上的軍團裡,換言之(在某個觀念裡就像埃及那樣),存活在耀眼的星軍裡,或者可能是存活在耶和華的天上會議裡,不過,正確的見解恐怕是:他讓他們安然消逝於其臂彎裡,像摩西那樣。至於其他人的靈魂則如冥府(Scheol)裡的暗影存在。和埃及不一樣的是,根本沒有與此區分開來的、受恩寵者幸福生存的一個地方,也沒有任何重生的機會開放。所有死者的幽靈,如同希臘人的見解,毋寧是“渙散的”(rephaim),然而並不因此而為無害的。
▲埃及木乃伊
用石頭擊殺被惡靈或咒語驅使下的靈附身的人或動物,目的無疑是在於徹底封鎖其不安亡魂的去路,以免在地上到處作祟。雖然打從類似點出發,埃及發展出“卡”的理論,然而以色列關於“靈魂”的觀點卻始終充滿矛盾。後來的申命記宗派和祭司之所以不時地要求不食帶血肉類的嚴格祭儀禁令,是他們認為即使動物的(附著在血裡的)靈魂也不能為人類所食,要不然就會招來惡魔或被附身。然而,關於人與動物的靈魂的命運,卻未發展出什麼理論來。在冥府裡,靈魂不過是像生者的影像般活著,因為它既無血也無氣息。
即使根據詩篇的表現,人們一點也無法獲知耶和華在那兒的任何作為,也無從讚美他:記憶已化為烏有。一如阿基里斯(Achilles),人們期望儘可能久久長長地不要落入這樣的命運,並且感覺這種存在不要像是“在彼岸的生命延續”。再者,從地府崇拜發展而來的死者審判這是在埃及倫理備受祭司影響的基礎所在一-那樣的“彼世報應”的思想,在以色列全然不存在。後來的先知僅僅開始有些惡人下到地獄裡的構想,不過,如同希臘人和巴比倫人,此種構想並沒有得到進一步發展。
▲地獄
所有這些想法的模糊性格可以簡單地從以下得到解釋,亦即:冥府與靈魂乃是軍隊和民間信仰的古老構成要素,而耶和華信仰的擔綱者在此則將兩者同樣丟置於一旁,絕不願意接受“靈魂”在彼世的繼續存在。反之,他們所採用的是“靈氣”的概念,此一概念起初恐怕是從戰士禁慾的泛靈論的復活觀念那兒接收過來,然後和神的世界氣息亦即耶和華的風連結起來。
結語對他們而言,存活下來的而且將繼續留存下去的,完全是另類的東西,例如英雄長存於戰友與子孫裡小的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