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之後,戰爭行為越發殘忍野蠻,事實俱在,想否認都不行。
本來到了20世紀初年,強暴凌辱人類的災難已在西歐正式絕跡。
但自1945年以降,我們卻又開始視種種殘暴不仁的現象為家常便飯,對於聯合國三分之一會員國陷入人間地獄的慘狀也無動於衷。
當然這種現象,也的確在某些第一次世界大戰老兵身上出現。他們自己有過殺人的經驗,又曾親見袍澤慘死,在正義的大旗之下,虐待擊殺幾個敵人,又算什麼值得躊躇猶疑的大事呢?
全面性的衝突轉變成“人民的戰爭”,老百姓已經變成戰爭的主體,有時甚至成為主要的目標。
過去由專業人士或專家進行的戰鬥,彼此之間都還存有一分敬意,也比較遵守遊戲規則,甚至還保有幾分騎士精神,如果雙方社會地位相類,更是如此。
像現在這種需要鼓動全國人民同仇敵愾的戰爭,已經不能再像過去貴族式戰爭那般有規有矩。
因此我們必須強調,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希特勒政權的所作所為,以及包括非納粹德國軍隊在內的德國人,他們在東歐地區的種種作風固然可鄙,但也都是出於現代戰爭必須將敵人形象惡魔化的合理需要。
戰爭變得愈加殘忍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因為戰爭本身的非人化。
科技手段之下,死亡犧牲都不再活生生於眼前發生,這與傳統戰鬥裡親手用刺刀剜出敵人的臟腑,從準星中瞄見敵人的身影倒下,有著多麼巨大的不同。
戰場上死命瞄準的槍口下,射倒的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串統計數字——甚至連這個數字也不真實,只是假設的統計而已,正如當年美國在越戰中對敵人死亡人數的估計一樣。
從高高的轟炸機看下去,地面上的一切不再是活生生的人和物,而變成一個個無生命的投彈目標。
那些工作勤奮的德國科員,若命他們親自將猶太人載到鐵絲網纏繞的死亡集中營,絕對千萬個不願意;可是坐在辦公室裡,卻可以不帶私人感情,日復一日安排火車班次,固定往波蘭的屠場開出一班班死亡列車。
這真是我們這個世紀最殘忍的事情,可以完全不涉個人感情,全然組織化、例行化,在遠處執行殘忍的暴行,有時候甚至可以解釋成不得已而出的下策,此情此心,實在可痛復可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