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土地得失,毛澤東曾形象地比喻成“做生意”,他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中曾指出:關於喪失土地的問題,常有這樣的情形,就是隻有喪失才能不喪失,這是“將欲取之必先與之”的原則。如果我們喪失的是土地,而取得的是戰勝敵人,加恢復土地,再加擴大土地,這是賺錢生意。
只不過這個生意更加殘酷和慘烈,如果做得不好,血本無歸,無立足之地,那就連扳本的機會都沒有了。毛澤東不能不慎重。
蔣介石大舉進攻解放區,也就是這麼個意圖。
毛澤東自1927年開始,已經和蔣介石較量了20年,應該說,雙方對對手的戰略都很清楚。
毛澤東也知道,1947年蔣介石的戰略就是大舉進攻解放區,蠶食解放區的土地和人口,至少是把戰爭放在解放區來打,消耗解放區的人力、物力和財力,使解放軍失去依託,處於流動狀態,從而實現消滅解放軍的目的。
在1927年至1936年的10年內戰期間,蔣介石對紅軍的“圍剿”,就是採用這個辦法,步步為營,節節築路,逐步縮小紅軍的生存空間。在一定意義上說,他的確也成功了。
1946年內戰爆發後,蔣介石仍然用對付紅軍的辦法來對付人民解放軍。他在1947年10月6日發出的《一年來剿匪軍事之經過與高階將領應注意之事項》中講得很明確,共產黨在關內有三個重要的根據地:一個是以延安為政治根據地;一個是以沂蒙山區為軍事根據地;一個是以膠東為交通供應根據地。摧毀這三個根據地後,進一步目標,即在斷絕其兵源補充,佔領其糧食產區。在1947年10月20日,蔣介石在青島勵志社聚餐時發表的演講《剿匪軍事之新階段與新認識》中又指出:“(共產黨)的人力糧彈可以說全靠冀中冀南和魯北這三個地區……佔領這幾個地區,他就真正成了流寇。一成流寇,只要我們軍隊窮追猛打,絕不放鬆,就沒有不被我們消滅的。”
應該說,蔣介石的想法是不錯的,但他的這個“法寶”已經不靈了。
這時的共產黨已經不是紅軍時期的共產黨了,經過退出中央蘇區,進行過萬里長征,共產黨吸取了紅軍戰爭經驗教訓。這使他們的目光像鷹一樣地敏銳,也更加成熟。內戰一爆發,毛澤東就看出了蔣介石的這個戰略意圖,他很清醒地認識到,蔣介石這次仍然用了對付紅軍的辦法,把解放軍扭在解放區來打,削弱解放區的人力、物力和財力,把戰爭限制在解放區內,保證有著三億多人口的後方完整而不受損失,供應國民黨軍作戰。清楚了國民黨軍的戰略部署,就必須採取針鋒相對的措施來打破敵人的戰略部署,求得進一步的生存和壯大。
更重要的是,解放區面臨的嚴峻形勢也要求毛澤東必須有所動作: 經過一年的戰爭,解放區面積減少,人口減少,再加上自然災害,經濟極為困難。1946年3月,華中各地發生嚴重災荒,災民達400多萬,缺吃少穿。1947年春,共產黨最重要的兵源、糧源之一的太行山區普遍乾旱,糧食歉收,到1948年,全區26個縣共有災民73萬餘人。1947年7月,晉綏解放區發生40年來最嚴重的旱災,華中、山東解放區也發生嚴重災荒。但即使這樣,為了支援戰爭,解放區的公糧田賦負擔不但沒有減少,而且仍舊普遍加重。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繼續和敵人在解放區扭打,共產黨人將面臨極為困難的情況。
解放區面積減少,還產生了另外一個嚴重後果,這就是和國民黨軍作戰,缺乏戰略縱深,迴旋的餘地也大為縮小了。國民黨軍一直在尋找解放軍主力決戰,它最拿手的是打陣地戰,而解放軍則要千方百計地避免硬碰硬地陣地戰,一般都是在運動中消滅敵人,沒有地方可供運動,這仗當然要難打得多了。
還有一個政治方面的因素,共產黨人也不得不考慮。那就是國民黨軍佔領延安,雖然是共產黨主動撤出的,但還是造成了一定的負面影響。許多人斷言,蔣介石已經穩操勝券,共產黨像過早凋謝的黃花,開始枯萎了,就連支援中國革命的蘇聯,也認為撤離延安的決定是錯誤的,甚至在官方報紙上發表署名文章,認為丟失延安“中共顯然失敗了。”蘇聯的態度,中國共產黨也不能不認真考慮。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作為一個偉大的戰略家,毛澤東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正在不動聲色地統觀全域性,他覺得到時候了,就在關鍵時刻撥動一下棋子,下了一著險棋,作為一樁冒險的“買賣”,那就是讓劉鄧大軍千里躍進大別山,從蔣介石向解放區伸來的虎口般的“鉗鉸”中央突破,扭轉戰局。
如果從地圖上來看,蔣介石重點進攻陝北和山東,就像一個兩頭粗,中間細的啞鈴,而劉鄧大軍所在的晉冀魯豫戰場是連線東西兩戰場的中間地帶,正像這個啞鈴的“把”。這也是國民黨軍兵力較為空虛的一段,也是它的軟肋。中共中央交給劉鄧大軍的任務,就是砍斷這個“把”,把戰爭引向國民黨統治區域。
毛澤東的意圖很明顯,那就是“將戰爭引向國民黨區域,使我內線獲得喘息機會,以利持久。”中央決定,針對國民黨蔣介石的戰略企圖與方針,做出了劉鄧大軍、陳謝大軍、陳粟大軍“三軍挺進,經略中原”的進攻戰略部署。
劉鄧、陳粟、陳謝三軍挺進中原,是刺入國民黨統治區域的三把尖刀,這是共產黨軍隊第一次大規模主動進攻,使解放軍由戰略防禦轉入戰略進攻,必將改變整個戰局。
這是毛澤東的大手筆,也是共產黨建立武裝以來,第一次大規模地向敵人統治區域進攻。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這都將是一起影響中國革命程序的重大事件。
南京國民政府對共產黨的戰略轉變一無所知。1947年6月30日夜,劉鄧大軍突破“黃河防線”,進入魯西南。對於這一事件,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稱之為“六卅事件”,認為“六卅事件決非好兆頭”,但對共產黨人的戰略目的,他也是一無所知。國民黨軍參謀總長陳誠甚至不以為然地告訴記者:“共軍劉伯承回竄魯西,對戰局稍有影響。”蔣介石似乎也沒有過分地注意這件事,1947年7月,他坐著專機,行色匆匆地奔波於全國各戰場,7月1日飛到北平主持召開軍事會議.19日飛到開封,21日又在南京召開軍事會議。就在劉鄧大軍開始躍進大別山的前一天,蔣介石又飛到了延安,部署夾擊西北人民解放軍,然後任命孫立人取代顧祝同代理陸軍總司令兼陸軍訓練總監,放手讓顧祝同坐鎮陸軍總部徐州指揮部,集中精力指揮45萬軍隊進攻山東。蔣介石放眼全國戰場,卻沒有看到南渡黃河後的劉鄧大軍,正在磨刀霍霍,枕戈待旦,隨時都準備作為一把尖刀,刺向他的心臟。
對於毛澤東來說,這是一個大手筆,但對於蔣介石來說,他根本連想都沒想過共產黨人還有這個膽子,十幾萬人馬,連後方都不要,從黃河岸邊一躍而飲馬長江,從晉冀魯豫的老解放區一跳跳到他在南京的臥室門口。這個從軍事常識角度出發,怎麼看都是不切實際的想法,共產黨人偏偏就這麼幹了。
不按常理出牌,有時反而是最厲害的殺招。
從這點來說,棋還未下,南京已經先輸一著。
如果說戰爭真是一場生意的話,共產黨已經穩賺不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