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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耶穌會士、歷史學家、文章學家Claude Francois Menestrier,在1684年所著的《標誌的藝術》中的拉文納怪物形象。

monster一詞源自古拉丁語monstrum,本意為超出正常範圍的,令人害怕的,使自然安排產生混亂的,進而引申為神諭、預兆、,在14世紀後期演變為異常、假想、傳說生物的代名詞。

教宗尤里烏斯二世

當人們說起拉文納怪物的時候,總會轉述起編年史作家Sebastiano di Branca Tedallini的記載,這段記載雖然只有87個詞,但是他們不願意放過任何細節,似乎其中的一切都有直通上帝福音的神秘啟示,和開啟歷史之門的關鍵。值得一提的是,Sebastiano di Branca Tedallini也只是一名轉述者,他只是早期拉文納怪物傳說傳播中的一環,為了使這條記錄顯得可信,或者別有深意,或者只是生抄照搬,他將證明資訊可信度的人放置在了教宗尤里烏斯二世的名下,但這位中道崩殂的教宗可能根本就沒有聽說過拉文納怪物的傳說。

16世紀以拉文納會戰為題的木刻版畫

德國的拉文納怪物雕版

在這之後,拉文納怪物的傳說就像瘟疫一樣蔓延了開來,並且誕生了新的版本,有人說它誕生在1506年或者1512年2月27日的佛羅倫薩,由教宗和修女所生;也有人說它誕生在1512年3月12日的博洛尼亞。受新教教派、特別是路德宗的影響,路德宗為了更多的爭取信徒和輿論支援,確立自身的正當性,印製了大量的小冊子攻擊羅馬公教,製造對自己有利的輿論,小冊子中除去編造公教的腐敗、異端裁判所濫用酷刑等內容之外,小冊子的內容中還收集、杜撰了怪誕的生物,比如教皇騾「Papstesel」和修士小牛「Mönchskalb」,這兩種怪物的傳說形式類似,即用某事某地誕生畸怪的事例,來證明羅馬公教的失道和不仁義,拉文納怪物也不例外,在這些版本中,對怪物描述更具衝擊性和煽動性。

路德宗攻擊公教的小冊子上的教皇騾和修士小牛

而在Sebastiano di Branca Tedallini的原文中,拉文納怪物的母親叫做monica,而它的生父不是教宗而是一位修士,其中monica只是一個普通的名字,沒有任何實指,相較於修士這個身份不夠形象,所以在後來的傳說版本中,怪物生母的身份吸收了佛羅倫薩版傳說,被定為修女,monica這個名字則被隱去。時人認為獨身者能夠持守聖潔,比結婚者神聖,不結婚也可以更好的侍奉上帝,想要成為修士或修女要正式發三絕誓願,必須安貧、聽命、禁慾,而修士與修女行人事則是公教道貌岸然、腐敗、虛偽的象徵,作為他們違背誓願的懲戒,誕生的後代只能是畸胎,在早期拉文納怪物的傳說,沒有任何文字提及他誕生之後的下落,而介於公教教會面對類似事件都是以遮遮掩掩的態度處理,所以在後來的一些傳說版本中,拉文納怪物的存在被上報給了教宗尤里烏斯二世,而教宗則下令將它餓死,也有人說教宗憐憫怪物的不幸而拯救了它。

這時的博物學正進入早期自然科學和迷信逐漸分離的時期,人們對畸形生物、特別是畸形人類嬰兒的詮釋滯留於宗教觀念和早期自然科學的混淆。而和眾多並聯雙生、多手多腳更“科學合理”畸胎相比,拉文納怪物明顯帶有中世紀宗教寓意特徵,它的形象在傳播中的生命力更長久,也幾經演變。

在Sebastiano di Branca Tedallini的記載中,拉文納怪物有著一個大大的頭,前額上長著一隻角,有一張大嘴,在他的胸前有三個字母:YXV,胸口長著三根長毛,一條腿毛茸茸的長著惡魔的爪子,另一條腿中間長著人眼。

佛羅倫薩藥劑師Lucca Landucci也是拉文納怪物傳說重要的傳播者,他聲稱自己見到了一副奇異的畫,上面畫著一個怪物,它頭上長著獨角,應該長著手的部位長著一對蝙蝠一樣的翅膀,胸口上有記號,下身長滿蛇紋,同時長著男性和女性的生殖器官,一隻膝蓋上長著人眼,一隻腳就像鷹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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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的傳說也流傳到了西班牙,Andrés Bernaldez有這樣的記載,他的頭像獅子,身體上有新月形的標記,有蝙蝠的翅膀,狗的陽具,蟾蜍的左腿,上面長滿蛇的鱗片。

在法國,我們有Francois Inoy的記載,它的頭部光禿禿的只有一隻角,耳朵就像火苗或者翅膀,長著大嘴,沒有手,但長著一對羽翼,右側胸部是男性,左側胸部是女性而長有乳房,身體的左側上有兩個希臘十字,胸部下方有一對尖端朝下的火焰,性別不明,有人類的右腿,左腿為鱗片所覆蓋。

後世根據雕版整理的拉文納怪物形象

德國自然不會放過這種傳聞,在一塊作者不詳的雕版上,有這樣的記載:這孩子有蝙蝠翅膀一樣的手,在頭上長有一隻角,在他的心臟位置有IXV三個字母,在V的下面還有一個新月符號,胸部的下方有一對焰芒向下的火焰,一隻腳像人,在膝蓋的位置有一隻人眼,另一條腿就像魚,有三隻長蹼的腳趾,人們無法搞清楚,他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

法國作家Pierre Boaistuau在他的著作《Histoires prodigieuses》中的拉文納怪物形象

接下來,拉文納怪物的形象在Johannes Multivallis筆下,產生關鍵性的轉變,在此之前的記載中,拉文納都是雙腿的,但在這裡,他變成單獨的鳥足鳥爪,其餘的頭生獨角,雙手為羽翼,膝上生目,雌雄同體的特徵都得到保留,不過身體上的記號變成了Y和十字元。Multivallis版的形象影響廣泛,這之後的諸如Girolamo Rossi一系列的畫家、博物學者都採用這種獨腳的形象,甚至在17世紀到19世紀英國流傳最廣泛的醫學手冊《亞里士多德的傑作》中也在出現,這時的影象沒有了標誌性的獨角,而這幾乎是拉文納怪物傳說最後的傳播了。

《亞里士多德的傑作》中的拉文納怪物

人們嘗試對拉文納怪物的形象起源做科學上的解釋,對那些記載在典籍中文字進行病理學意義上的還原,認為他可能是患有羅伯茨綜合徵的胎兒。但是這種思維忽略了怪物傳說的本質,怪物只是望文生義的表象,他的內在是預兆、是神諭,是上帝憤怒導致的降災,他的構形並不是單純的客觀記錄,而是具有宗教意義的隱喻。

文藝復興晚期德國醫師Johannes Schenck von Grafenberg所著的《Monstrorum historia memorabilis》中將兩種版本的拉文納怪物進行了並列。

對拉文納怪物身體上各部分的解讀有很多,拉文納之戰後法國流傳的解釋是,角代表虛榮、驕傲、野心,翅膀代表見異思遷,沒有手臂代表善行不足,鳥足代表貪婪,膝蓋上的人眼代表過剩的愛,雌雄同體代表索多瑪之罪,也代表男色,這種解釋更多是依葫蘆畫瓢。Johannes Multivallis筆下拉文納怪物變為單足,或許不是偶然,他讓拉文納怪物的形象和七大罪的寓意畫產生了聯絡。

Biblia pauperum中的七宗罪寓意畫

時間回溯到15世紀的1414年或者1415年慕尼黑本篤會修道院的修士阿博特·彼得羅斯一世剛剛完成了一部手抄本,叫做Biblia pauperum,可以譯為貧民的聖經,在這部手抄本中有一幅插圖,圖中的怪物為女性,它背生蝠翼,一條腿獨立,為鳥足鳥爪,正被另一條為龍首的腿咬住,這是一幅將七宗罪集合在一起的寓意畫,每一個部分都對應一種罪,這種圖式到了15世紀末期演變為單腿鳥足立足在地球上,孔雀羽毛的冠冕代表傲慢,手持聖盃代表暴食,右臂上的驢代表怠惰,左臂上的狼代表憤怒,蝠翼代表嫉妒,領口代表色欲,鳥爪代表貪婪,單足的拉文納和這幅畫已經非常相似了。

15世紀晚期的七宗罪寓意畫

當然,拉文納怪物的謎團也不僅僅是這些,它胸口的那些符號更使人疑惑,一般是YXV,偶爾會是IXV,或者Y和十字元,這些符號所指的就是耶穌。YXV和IXV同樣,都是指希臘語中魚這個單詞·Ichthus,這樣看也許不夠直觀,不過將希臘語ἰχθύς拿出來之後,就可以發現,不管是YXV也好,IXV還是也好,都是對ἰχθύς的簡寫,這個詞是早期基督徒為避免受到羅馬帝國迫害而使用的一種暗號,剛好是由ΙΗΣΟΥΣ耶穌、ΧΡΙΣΤΟΣ基督、ΘΕΟΥ神的、ΥΙΟΣ兒子、ΣΩΤΗΡ救世主這個五個名詞的首字母組成。十字元就是三位一體中第二位格,聖子的符號。

16世紀瑞士醫師、詩人、作家Jacob Rueff是馬丁·路德的推崇者和追隨者,同時他在助產方面頗有研究,綜合這些因素,他在自己的著作《Monstres et monstruosités》中記錄的拉文納怪物也就不足為奇了。

拉文納怪物這種怪物誕生型別的傳說是歷史與人群的共謀,是中世紀宗教概念在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浪潮顛簸中產生的畸變,在維多利亞時代之後,隨著人們對世界的瞭解,拉文納怪物的傳說也不再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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