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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名將們所面臨最大的難題不在於如何建功立業,而在於如何能夠平穩地度過餘生。單就漢朝而言,韓信先是被廢黜楚王,後因謀反被殺;周勃也要被人誣陷謀反,經人救援之後才得以平安;周亞夫因與漢景帝意見相反,被認定難為少主之臣而被逼死。衛青則完全不存在這個難題,在漠北之戰後的十四年裡沒有任何波瀾,《史記》記載“自大將軍圍單于之後,十四年而卒。”

衛青之所以能出現這種情況,一方面是同漢武帝關係非比尋常:衛青與漢武帝是千里馬與伯樂的關係(最重要的關係),也是小舅子與姐夫的關係。用一句話來說:沒有漢武帝,衛青就不可能成為名將;沒有衛青,漢武帝就不能打敗匈奴。

衛青是私生子,還是平陽侯家的騎奴,能夠出頭就是靠姐姐衛子夫,從建章宮的小兵,一路升官至車騎將軍,成為僅次於大將軍的實權將軍。可以說,沒有漢武帝,衛青可能永遠都在平陽侯家中做個騎奴了,根本沒有成為千古名將的機會。

漢武帝在經歷馬邑之圍後,認識到守株待兔的戰法是錯的,便轉向主動出擊的戰法;第一次派出四路騎兵攻打匈奴時李廣、公孫敖和公孫賀三路皆敗,惟有衛青一路取得戰果,才意識到將軍們大多不適應新的漢匈戰爭,只有衛青是他希望所在,而衛青也不負所望。可以說,如果沒有衛青,漢武帝不敢也不能發動大規模的漢匈戰爭,並取得慘勝的局面。

此外,衛青統領眾將攻打匈奴,面對茫茫大漠,雖然有無功的時候,但是未嘗遭到敗績,這種出眾的戰局統率、指揮能力和穩定的發揮水平,不是一般名將能夠做到的。因此,漢武帝與衛青之間是伯樂與千里馬的關係,也是一位工匠與精美作品的關係,自然不允許其他人去破壞。儘管漢武帝在霍去病崛起後,提拔霍去病有拆分衛青權力的意思,但在關鍵問題上沒有變化,在得知衛子夫和太子憂懼不安時,請衛青轉告他們不會動太子的位子,而衛青對漢武帝削弱他的權力也是隨遇而安。

衛青之所以能平安度過戰後生活的另一方面原因是:軍紀嚴明,身先士卒,不埋沒屬下軍功,又嚴格依法辦事,所以漢武帝不去懷疑他,而部下也無人與他有怨(李廣之死是例外)。雖然沒有記載,但是我們也能從其他人的口中找出端倪。《淮南衡山列傳》中記載,伍被為淮南王劉安謀反出謀劃策時提到友人口中的衛青:

“被所善者黃義,從大將軍擊匈奴,還,告被曰:‘大將軍遇士大夫有禮,於士卒有恩,眾皆樂為之用。騎上下山若蜚,材幹絕人。’ 被以為材能如此,數將習兵,未易當也。及謁者曹梁使長安來,言大將軍號令明,當敵勇敢,常為士卒先。休舍,穿井未通,須士卒盡得水,乃敢飲。軍罷,卒盡已度河,乃度。皇太后所賜金帛,盡以賜軍吏。雖古名將弗過也。”

“遇士大夫有禮”在《汲鄭列傳》中得到印證。有人勸汲黯平時對大將軍衛青行禮,遭到汲黯的拒絕,而衛青聽後更加禮遇他,多次向他請教國家大事,待他超過平時交往的人。“於士卒有恩”就很明顯:在收復河南地區後,漢武帝先封他為大將軍,還封他三個處於襁褓中的兒子為侯,他便推辭封自己的兒子為侯的詔令,直接向漢武帝為部下請功,最後麾下十名將領封侯;蘇建戰敗逃回來後,衛青拒絕了長史斬將立威的建議,決定把蘇建抓起來交給漢武帝處置,最終蘇建花錢贖罪活了一命,當時的張騫、趙食其也有這樣的經歷。《孫子兵法·九地篇》講道“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約而親,不令而信”,衛青在茫茫大漠作戰正是踐行著這種治軍方式。

至於李廣之死,根本怪不到衛青頭上。李廣在漠北之戰前多次請求漢武帝讓自己出徵,漢武帝抹不開面子只好答應,但私下告訴衛青不要讓李廣上主戰場,認為“李廣命不好,可能導致大軍在決戰時走黴運”。衛青只好聽漢武帝的吩咐,讓李廣去和趙食其一起,結果李廣他們迷路了。之後,衛青只是派人向李廣核實情況,然後向漢武帝彙報,但是李廣一看最後一次封侯的機會沒了,已經心存死志,又認為衛青故意針對自己,才氣怒攻心地拒絕這種正常的工作流程。衛青一見下屬不配合工作,就措辭越發嚴厲,連續派手下去詢問情況。李廣最後大包大攬,總結下自己一輩子的經歷,便自殺了,結果讓兒子覺得衛青害死了自己的父親,不僅傷了衛青,還被霍去病所殺,然後霍去病早死也引人猜測,釀造了一場場的悲劇。

逃得一命的蘇建曾經也責備過衛青不斬將立威,但是衛青直接說出原因,“漢武帝自田蚡和竇嬰之後,痛恨臣下操弄權柄;臣子只要奉公守法就行”。儘管這樣做的出發點是自保,但衛青放棄用斬將的方式立威,既向皇帝表明自己不弄權、不越君臣間的紅線,也給失敗的將軍們留下了一條命,留下了東山再起的機會,所以人人感恩戴德,才會“樂為之用”。因此,衛青在世時擁有崇高的威望,不僅淮南王想造反都對顧慮不已,其他人也無人敢誣陷他謀反。

衛青與漢武帝的姻親關係則是親上加親了,所以漢武帝平時對他很隨意,在上廁所時也見他。儘管如此,衛青還是小心翼翼的處理與漢武帝的關係,如贈金事件。衛青在大勝歸來之後被漢武帝賞千金,門人寧乘勸他將千金送給新得寵的王夫人,他聽後只送了五百金,要知道皇太后的賞賜都是被他送給將士了。贈金事件引起漢武帝注意,詢問贈金的意思,衛青實話實說,寧乘被外放為東海都尉。然而,衛青的行為透露出一個資訊,即,哪怕衛青是皇后的弟弟、太子的舅舅,還是緊隨著皇帝的喜好而動作,有些事情也不是自己的本意。

衛青與漢武帝這種相識、相知及互為小舅子的關係,再加上衛青時刻本分、謹慎,所以才能有了在戰後十四年的平安無事。《孫子兵法·地形篇》講過國家之寶,即“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而利合於主,國之寶也”。衛青就是這樣的人。雖然他沒有像兵法所說的與皇帝不同意見的行為,但他不爭權、不自傲,不以手下人頭作為立威工具,一切謹守自己的職責本分,稱得上是大漢真正的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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