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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初冬,一艘來自中國的輪船緩緩駛向法國馬賽港。

船上,20歲的張幼儀斜倚著船舷,四處張望,焦灼的神情掩不住秀美與端莊。

她是奉公婆之命去倫敦與丈夫徐志摩團聚的,馬賽是中轉站。

徐志摩與張幼儀

馬賽港到了,張幼儀在東張西望的人群裡一眼看到徐志摩,他穿著黑色毛大衣、圍著白絲巾。

觸到他的神情時,她的心頓時涼了一大截。

“雖然我從沒看過他穿西裝的樣子,可是我曉得那是他,他的態度,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不會搞錯,因為他是那堆接船的人當中,唯一露出不想到那兒的表情的人。”

徐志摩皺著劍眉,他冷冷地注視著張幼儀。

她身穿中式服裝,雖被時人稱讚“線條甚美,雅愛淡妝,舉止端莊,秀外慧中”,但這一切的優秀品質,與他夢想的才情浪漫相差甚遠。

在熱情奔放的詩人眼裡,張幼儀的所言所行,無不是呆板無趣、僵硬乏味,甚至,俗而難耐!

他接受的是西方思想,對沒有自我的傳統女性難以認同。闊別兩年,她在他眼裡,仍然是那個“鄉下人”。

詩人徐志摩

在附近商店,徐志摩為張幼儀挑了一套衣服,舊物被他“啪”地一聲扔進箱子裡。

那一聲,重重地砸在張幼儀的心上。

哀傷取代了無限希冀。

她知道,儘管她力求上進苦學英語;儘管他們已育有一子,可這一樁“媒妁之命,受之於父母”的婚姻,他終是嫌惡的。

在思想上,他從未正眼瞧過他,沒有裹足的她,一樣逃不開他對“小腳”的鄙視,“對於我丈夫來說,我兩隻腳可以說是纏過的”。

到英國後,他們在康橋大學附近的沙士頓小鎮住下,日子沒有想象中的郎情妾意,徐志摩“愛來就來,愛去就去”。

多年後,張幼儀回憶:“我來英國的目的本來是要夫唱婦隨,學些西方學問的,沒想到做的盡是清房子、洗衣服、買吃的和煮東西這些事。”

“我沒法子讓徐志摩瞭解我是誰,他根本不和我說話……”

從結婚開始,除了履行最基本的婚姻義務,他對她從來是不理不睬的,而履行義務“也不過是遵從父母抱孫子的願望罷了”。

不巧的是,張幼儀再次懷孕了。

“把孩子打掉!”徐志摩毫不猶豫,冷酷而絕情。張幼儀擔憂地說:“我聽說有人因為打胎死掉的。”

沒想到,徐志摩的一句話讓她痛徹心扉:“還有人因為坐火車死掉呢,難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車了嗎?”

徐志摩提出了離婚,並誇口要“成為中國第一個離婚的男人”。

與此同時,他突然人間蒸發了,把懷有身孕的張幼儀孤零零地丟在沙士頓。

孤獨無助加上懷孕的身體,張幼儀驚懼害怕,穿過一個個房間時,常常會失聲尖叫。

她想到結束自己和孩子的生命,是傳統的孝道拯救了她,“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豈毀傷,孝之始也”,這樣的教誨在關鍵時刻喚醒了她。

無奈之中,張幼儀向遠在巴黎的二哥張君勱求助。

政治家、哲學家張君勱

接到妹妹的信後,痛心之餘,張君勱展紙書寫:“萬勿打胎,兄願收養。拋卻諸事,前來巴黎。”

在哥哥的幫助下,張幼儀隻身奔赴巴黎,臨盆前,又隨二哥和七弟去了德國。

1922年2月,次子彼得出生。

意外的是,徐志摩竟然出現了。當張幼儀從醫院疲憊不堪地回到家裡時,七弟交給她一封信,是徐志摩寫來的。

沒有對沙士頓的出走表示絲毫的愧疚,也沒有對她和新生的孩子有絲毫的關切和慰問,只為一件事:離婚!

1922年3月,德國柏林。天陰沉沉的,在離市區很遠的一座公寓裡,中國歷史上依據《民法》的第一樁西式文明離婚案沉重上演。

回顧自己數年的辛酸經歷,張幼儀不禁潸然淚下。在徐志摩已簽好字的離婚檔案上,她慢慢地寫下了自己的大名。

沒有吵鬧,沒有糾纏,張幼儀選擇了平靜地離開。或許,這世間果真有一種愛,叫做成全。

離婚協議簽完後,徐志摩跟著張幼儀去醫院看了小彼得,他“把臉貼在窗玻璃上,看得神魂顛倒”,但“他始終沒問我要怎麼養他,他要怎麼活下去。”

對她,他可謂冷漠地徹底,讓人顫慄。

徐志摩與張幼儀

維持了七年的婚姻得以終結,徐志摩得到了他盼望已久的自由,如願做了“中國第一個離婚的人”。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離婚三個月後,他為她寫了一首詩,《笑解煩惱結——送幼儀》,就發表在同年11月8日《新浙江》報的副刊上。

詩的結尾,他說:“來,如今放開容顏喜笑,握手相勞。”

而同期刊登的,還有《徐志摩、張幼儀離婚通告》。

他的歡喜躍然紙上,而她的傷口,又多了一把鹽。

在德國,離婚後的張幼儀很快從悲痛中振作起來,她僱了保姆,自己學習德文,並進入裴斯塔洛齊學院,專攻幼兒教育。

一個離婚的女子,帶著剛出生的孩子,未來是迷茫的,她不知道自己若回到中國,應該住在哪兒,應該做些什麼,現實,如此艱難而痛苦、沉重而不堪。

然而上帝還是不肯眷顧,不幸再次降臨。

1925年,3歲的小彼得死於腹膜炎。彼得死後一週,徐志摩抵達柏林,這是他們離婚後第一次見面。

那時,徐志摩正在熱烈追求陸小曼,他看上去神采奕奕。

相形之下,張幼儀疲憊憔悴。雖剛剛經歷喪子之痛,但她的眼神是堅定的,從此,再也沒有什麼能打倒她。

畫家陸小曼

徐志摩被震撼了,在寫給陸小曼的信中,他說:“C(指張幼儀)是個有志氣有膽量的女子……她現在真是‘什麼都不怕’。”

也許,張幼儀應該感謝他,這一切,都拜他所賜。

與徐志摩的得意不同,張幼儀的愛情仍然不能自由。

一來,徐志摩刻下的烙印太深了;二來,“四哥寫信告訴我,為了留住張家的顏面,我在未來五年裡,都不能叫別人看見我和某個男人同進同出,要不別人會以為徐志摩和我離婚是因為我不守婦道”。

張幼儀一直遵從四哥的告誡,在德國期間,面對男子的追求,她的回答是:“我還不想結婚……”

她一邊工作一邊學習,不僅學得一口流利的德語,精明、幹練、勇敢也逐漸顯露。她重新找回了自信,找到了人生支撐點。

去德國以前,凡事都怕;到德國後,變得一無所懼。德國五年,脫胎換骨、鳳凰涅磐。

1926年夏,張幼儀回國,先在東吳大學做德文教師,翌年,在四哥張嘉璈的支援下出任上海女子商業銀行副總裁。

除此之外,她還在八弟張禹九與徐志摩等四人合開的雲裳服裝公司任總經理,經營能力得到極大發揮。

徐志摩父親一直愛惜張幼儀,他認她為乾女兒,幾乎將全部產業交給她打理,事業從此登上巔峰。

徐志摩父親

追求自由愛情的徐志摩要和陸小曼結婚了,父親提出的條件是,必須經過張幼儀同意。

本以為張幼儀會刁難,不料,她卻一笑泯恩仇,選擇再次成全。

婚禮她沒有參加,在胡適家中碰到時,面對二人的親暱,晚年時,張幼儀在回憶錄裡有些酸酸地說:“我不是有魅力的女人,不像別的女人那樣,我做人嚴肅,因為我是苦過來的。”

遺憾的是,徐志摩並沒有從此“止絕苦痛,始兆幸福”。

和陸小曼結婚後,他縱容她的各種喜好,住豪華的公寓、穿漂亮的衣服、吃精緻的菜餚、趕夜場的舞會、還有聽戲打麻將,甚至鴉片。

龐大的開支讓徐志摩淪落到四處問朋友借錢,拆了東牆補西牆,顏面掃地,爭吵也時有發生。

徐志摩與陸小曼

從八弟那兒聽到這些訊息時,張幼儀為他的處境難過擔心,而這份牽掛,何嘗不是出於愛呢。

是的,她對他的情感,超越了一切世俗和狹隘,摒棄了一切飛短流長。

1931年11月19日,一封電報送到張幼儀的手裡,內容很簡單:徐志摩因為飛機失事,已在山東濟南身亡!

來人說,他去過陸小曼的家,可是陸小曼不收這電報,她說徐志摩的死訊不是真的,並拒絕認領他的屍體。

最終,張幼儀決定讓八弟帶著13歲的阿歡,以徐志摩兒子的身份去認領父親的屍體。

在徐志摩的葬禮上,張幼儀獻去一副輓聯:萬里快鵬飛,獨憾翳雲遂失路;一朝驚鶴化,我憐弱息去招魂。

不擅抒情的張幼儀,真情流露,令人動容。

徐志摩遇難後,張幼儀把他未盡的責任全部承擔起來,服侍他的雙親、撫養年幼的阿歡、管理徐家的產業。甚至,寄錢接濟陸小曼,“照顧陸小曼是我兒子的責任”。

1949年,張幼儀移民香港。

1954年,在徵得兒子同意後,她與鄰居、中醫蘇紀之結婚,離婚32年後,年過五旬的她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感情生活。

張幼儀與兒子阿歡

與蘇醫生到英國康橋故地重遊時,站在當年和徐志摩居住過的小屋外,她沒辦法相信,自己曾經那麼年輕過。

河畔的金柳依舊在夕陽下搖曳,軟泥上的青荇還在水底招搖,只有燃燒的青春,已被歲月重重淹沒。

然而,她不悔,她始終感謝,他的離去促成了她的成長。

為了讓後人記住徐志摩,1969年,張幼儀親赴臺灣,找到梁實秋、蔣復璁,“希望你們兩個出面,給徐志摩編一套全集,資金由我來出……”

在她的出資策劃下,《徐志摩全集》得以問世,一個曾經無比柔弱的女子,用她的堅韌把愛一個人當作自己一輩子的事。

從1983年到1988年,晚年的張幼儀接受了侄孫女張邦梅的採訪,成就了一部傳記《小腳與西服》。

《小腳與西服》

她說:“你總是問我,我愛不愛徐志摩。你曉得,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我對這問題很迷惑,因為每個人總是告訴我,我為徐志摩做了這麼多事,我一定是愛他的。可是,我沒辦法說什麼叫愛,我這輩子從沒跟什麼人說過‘我愛你’。如果照顧徐志摩和他家人叫做愛的話,那我大概愛他吧。在他一生當中遇到的幾個女人裡面,說不定我最愛他。”

不難想像,五年時間裡,那些深深淺淺的時光,在她的記憶裡,慢慢氳開,灼灼其華。

毀滅愛的,是時間;證明愛的,也是時間。最美麗的情感往往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林徽因也曾對徐志摩說:“有時候,真愛是無需說出的。”誰也沒有料到,把這句話履行地徹徹底底的,恰恰是被他輕視一生的張幼儀。

徐志摩泉下有知,欣慰還是愧疚?若有來世,是否會珍惜與懷念燈火闌珊處的那個人?已無人知曉了。

《人間四月天》中,黃磊飾演徐志摩,劉若英飾演張幼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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