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興起的幼童留美運動,是清政府洋務派大員如曾國藩、李鴻章等人,在容閎的勸說推動下興辦起來的。1872-1875年,清政府連續四年,向美國派遣留美幼童學生,每年派遣30人,四年共120人。幼童學生的年齡多在9到12歲之間,而11歲的詹天佑則是頭批幼童學生之一。在清政府的規劃中,預計學生留美期限為15年,畢業後還要在美遊歷2年,總共17年,然後回國服務。
1872年首批留美幼童
中國幼童赴美留學後,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年初到美國才十一二歲甚至年齡更小的幼童學生,成長為20歲左右的青年人。從少年到青年,正是一個人求知慾最旺、接受力最強的時期,也是他們人生觀與世界觀形成的時期。詹天佑與他的小夥伴們在這時期,生活與學習在美國的學校、家庭與社會中,在學習各門自然科學的同時,也受到西方近代社會政治思想、生活方式與人生價值觀乃至宗教信仰的影響。
幼童學生們到美國後,束縛放鬆,吸收新思想,學習新知識,參加各項新式體育運動,厭惡繁瑣的封建禮節與四書五經,讀西方小說。正如容閎所說:“彼等既離去故國而來此,終日飽吸自由空氣,其平昔性靈上所受極重之壓力,一旦排空而去,言論思想悉與舊教育不侔,好為種種健身之運動,跳躑馳騁,不復安行矩步,此皆必然之事,何足深怪?”
可見,留美幼童在思想觀念、言行禮儀、生活習慣等方面,與清廷為他們設計並規定的“中體西用”的模式產生了疏離。然而1880年底,更為嚴重的事情發生了:清政府中的頑固派官僚們,以當年美國發生排華騷亂為導火線,對留美學生運動發起了一場猛烈的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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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華騷亂與反華浪潮
自19世紀中葉開始,中國南部的廣東、廣西、福建等地,便有大批華人到美國西部淘金,然後參與興建鐵路。他們勤勞、樸實、聰慧,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也付出了血淚和血汗。
在那個時代,美國鐵路事業高速發展,取得了巨大成就。19世紀60年代中期開始興建橫貫美國大陸的鐵路時,負責修築西段線路的“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董事長斯坦福為提高建築進度,從1865年開始,從中國廣東等地,招募了約14000多名華工,主要是廣東農民工,來美參加鐵路建築。
在美華工
中國工人在工作初期,很為白人所輕視。誰知這些身材瘦小的華工們,吃苦耐勞與勤勞智慧的程度卻遠遠超過了那些大個子的白人。當時西段鐵路施工條件異常艱難,要跨過高山、深谷和險川,要穿過原始森林和大草原。有些地方,夏天烈日如火,氣溫高達攝氏49度,冬季風雪交加,空氣稀薄。
中國勞工們在築路工程中,總是擔負最艱苦、最繁重、最困難與最危險的工作,但工作效率卻十分顯著,從開始每天鋪三四英里的路軌,迅速提高到每天鋪10英里。兩年間,華工用最簡陋的工具、最不穩定的炸藥,打通了絕頂隧道。有許許多多的華工為修建這段鐵路獻出了他們的生命,“平均每修建9公里鐵路(西段鐵路長1800公里)就有一箇中國人喪生”。
雖然危險重重,但是華工的工資卻很低,每月只有30美元,普遍低於白人。後來,“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又繼續大量招募廣東農民工與其他華工,前後共達四五萬人。在西段鐵路,華工“提供了整個鐵路工程五分之四的勞動力”,其實遠不止五分之四,實際達到了百分之九十。華工成為修建西段鐵路的最主要力量。
華工在美國鐵路工地辛勤勞作
當1869年5月10日鐵路建成,在猶他州舉行東西兩段鐵路接軌儀式時,就由一個華工與一個愛爾蘭人分別釘進一顆金鉚釘。在慶祝宴會上,資方特地邀請8名華工代表進入宴會廳時,全體與會者起立鼓掌。“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董事克羅克在祝酒時說:“我願意提請各位注意,我們建造的這條鐵路能及早完成,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貧窮而受鄙視的、被稱為中國人的勞動階級——歸功於他們所表現的忠誠和勤奮。”後來,美國有關方面專門在內華達州弗吉尼亞市建立了一座華工紀念碑,碑文上刻著:“華人先驅,功彰績偉。開礦築路,青史名垂。”
但是,美國始終存在著嚴重的對少數民族與有色人種的種族歧視。從1873年前後開始,歐洲發生的經濟危機蔓延到美國。美國的種族主義者為了轉移經濟危機,製造了多起迫害旅美華工的暴力事件,其中規模比較大的有:1871年10月24日,洛杉磯數百名白人暴民在洛城尼格羅巷一帶殺死19名華人;1877年,同一地區的華人住宅全被白人暴民縱火燒燬。
美國的報刊也大肆“妖魔化”華工。1880年10月13日,科羅拉多州首府丹佛市爆發了一場殘暴的大規模排華暴力事件。3000多白人暴民在丹佛市鬧區,包圍華人住宅區,一名華人被殺,受傷者無數,財產損失超過5萬美元。
丹佛暴力排華事件發生後,中國駐美公使陳蘭彬積極與美方交涉,親自拜會並三度照會美國國務卿,要求美方採取措施,保護華人生命財產安全,並懲辦兇手,賠償損失。但美方卻不顧條約義務和基本的道義準則,蠻橫地拒絕了陳蘭彬提出的合理要求。
訊息傳到中國,理所當然地激起了中國人民的憤怒與抗議。清政府中的保守派官僚們抓住這一事件,對留美學生運動發動了圍攻。首先發難的是江南道監察御史李文彬,他於1880年12月17日上奏清廷,稱留美學生們“多入耶穌教門”,要求將他們盡撤回國。中國駐美公使陳蘭彬、管理留學事宜的“駐洋肄業局”委員吳嘉善等急忙上奏清廷,表示極力贊同。
容閎
儘管容閎四處奔走,力圖挽回以及美國有許多友好人士,如前總統格蘭特、著名作家馬克·吐溫、美國駐華公使等出面呼籲。李鴻章見狀在無可奈何下提出“半撤半留之法”等,但也未起作用。延至1881年6月19日,清廷最終決定:全部裁撤留美學生,分批迴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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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美幼童被迫提前回國
1881年這年,詹天佑20歲。他與他的留美同學們得到回國的通知時,正值暑假。他們當時“正在班丹湖畔舉行野外宿營,以圖歡聚,不料容博士帶來了出洋局停辦之惡訊息,學生們聽了都垂頭喪氣,只得怏怏地各自回到寄宿的地方,去收拾行李準備回國”。
1881年時在美國的青年詹天佑
到1881年,即使是第一批赴美的幼童,包括詹天佑在內,在美國實際也只有9年時間,後三批留美幼童在美國的時間更短。幼童抵美后是從小學讀起,在全部100多名幼童學生中,只有約50多人進入各大學學習,其中22名進入耶魯大學,8名進入麻省理工學院,3名進入哥倫比亞大學,1名進入哈佛大學。
但進入各大學就讀的留美學生,大多沒有完成大學學業,如在耶魯大學讀法律的梁敦彥,雖成績優秀,但因法律系的學制為4年,他才讀到大學三年級,也不能畢業。只有詹天佑與歐陽賡因為在耶魯大學讀的是工科,學制只有3年,因而他們在回國前,從耶魯大學畢業,取得了大學畢業證書。
清廷下令撤回全部留美學生的訊息,激起了國內一些開明人士的義憤。維新思想家鄭觀應當時即深嘆留美學生“全數遣回,甚為可惜”,指責清廷“淺嘗輒止,貽譏中外”。詩人黃遵憲憤然作長詩一首,題曰:《罷美國留學生感賦》:“新來吳監督,其僚喜官威,謂此泛駕馬,銜勒乃能騎。徵集諸生來,不拜即鞭笞。弱者呼痛,強者反唇稽。汝輩狼野心,不如鼠有皮……郎當一百人,一一悉遣歸,竟如瓜蔓抄,牽連何累累!”
留美幼童在英語課上學習
1881年7月,幼童學生們悽然地整理行裝,準備離美。7月23日,美國著名的《紐約時報》發表題為《中國在美國》的社論,盛讚中國幼童學生“他們機警、好學、聰明、智慧,像由古老亞洲帝國來的幼童那樣能克服外國語言困難,且能學業有成,我們美國子弟是無法做到的”;社論預言這些幼童學生們回國後,將面臨種種尷尬:比如這些孩子已經學會了電報技術,而眼下中國政府還不准許在天朝聖國的土地上建設哪怕是一英里的電線。
1881年8月21日,熱誠的杜吉爾牧師特地在他的教堂裡,邀請所有尚在此地的中國留美幼童學生與美國各界許多友人,舉辦了一場動人的惜別晚會。詹天佑作為最後一批離美的中國留學生,與他的中國同伴參加了這次晚會。幼童吳仰曾寄住的家庭主人瑪麗·巴特利特在晚會上,給吳的母親寫了封信,她認為不論在學業,還是在品行方面,您的孩子一直努力上進,我們堅信他必將成長為一個有用的公民,去為他的祖國服務。
1881年八九月間,在清政府官員的督率下,中國赴美留學的全部幼童學生,“除因事故撤回及在洋病故二十六名外,其餘九十四名,均於光緒七年分作三批迴華”。
據第二批幼童學生溫秉忠回憶,有6名留美學生拒絕回國,始終留美未歸。其中有史料可查的有譚耀勳,他是第一批幼童學生,廣東香山人,已入耶魯大學就讀,他拒絕回國,秘密逃跑,留美幼童學生們集體湊錢幫助他;1883年,他從耶魯大學畢業,獲得了紐約中國領事館的一個職位,但就在這年秋天,他因肺病去世。
另一人是容揆,他是容閎的侄兒,第二批幼童學生。到美國後,較早信奉基督教,後入耶魯大學雪菲爾德理工學院就讀。他得到其叔父容閎的資助,繼續求學,於1884年畢業。1893年他開始供職於中國駐美國公使館,直至1943年去世。
回國的全部留美幼童學生,先從各學校集中,然後乘火車前往美國西海岸的舊金山,從那裡登上輪船,經日本回到上海。第一批學生約21名,於1881年8月8日離美;第二批學生約40人,於8月22日離美。這兩批學生都由中國駐美公使館派一官員護送到美國西海岸登船。
第三批離美的學生多是年齡稍長的頭批與二批赴美的幼童,共27人,詹天佑是其中之一。除詹天佑外,有資料可查的,還有梁敦彥、歐陽賡、黃開甲、薛有福、溫秉忠等人,連同駐洋肄業局的官員及其家屬,共有48人。
這批人由吳嘉善親自率領經歷了一個星期的旅行,中途遊歷了美、加邊境的大瀑布,還順道到加拿大南部一遊。8月底,他們到達舊金山,下榻皇宮飯店,受到殷勤周到的接待。他們在舊金山停留了一週,看了許多地方。
1881年9月6日下午,詹天佑與第三批學生一道,登上“北京城”號輪船,離開美國。他們在海上航行了整整一個月,經日本橫濱,回到上海。
詹天佑帶著激動、喜悅與複雜的心情,踏上了已闊別9年的中國土地。去時他尚是稚氣未脫的11歲少年,如今歸來,卻已是才華煥發的翩翩青年。
作者單位:南京工業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