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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說一下《漢書》,要怎麼說呢?先從一個故事開始說。

一:

建平二年,也許是三年,某日。董賢在殿下報漏刻,哀帝望見他,覺得這個人真美,心裡一下子高興起來。問他:“是舍人董賢邪?”

哀帝走到董賢面前,拉著董賢的手,說了會兒話。走的時候,董賢已經升為黃門郎。

富貴來得如此突然,這讓董賢感到有些猝不及防,他當時不知道有更大的富貴接踵而至。

先是他的父親,雲中侯御史董恭馬上被徵為霸陵令,遷光祿大夫。接著是他的妹妹,進宮封為昭儀,地位僅次於皇后,這還不算,哀帝還讓人把她的居處改名為椒風,和皇后居處的名字椒房相配。董賢的岳父擔任將作大匠,小舅子任執金烏。

董賢長得美,性情柔和,他的心思似乎全放在了哀帝身上,哀帝賜給他假讓他回家看看,他不走,要留在哀帝身邊侍奉湯藥。哀帝說這怎麼能行,於是下詔讓董賢的妻子搬到宮裡來,就住在董賢的宿舍,對董賢的妻子和妹妹,動輒賞錢千萬。

哀帝最寵愛的還是董賢。出則同車,入則同臥。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哀帝賞賜給董賢的錢財就有一萬萬,董賢的富貴震動朝廷。

有一天,哀帝與董賢白日裡睡覺,哀帝想起床,董賢這個時候還沒有醒,董賢的頭枕著哀帝的衣袖,哀帝看他睡的香,不忍心叫醒他,便截斷衣袖後才起來,就連寫漢書的班固寫到這裡,都感慨道:“哀帝對董賢的寵愛竟然到了這樣的地步。”

二:

故事還沒有完,不過我們這裡要先岔開一下,說一說《漢書》這部書。

從上面的故事,我們能看到班固下筆是很剋制的,但是重要的事情又記述的很詳細。這是漢書的一個特點。范曄說“固文贍而事詳”,說的很對。

《漢書》是一部斷代史,從高祖劉邦到王莽,二百三十年的風雲變化記錄在書裡,《漢書》之後的二十二史,全部依照漢書的體制來寫,成為定例。

班固從三十三歲開始《漢書》的寫作,到五十一歲大致完成,期間經歷了十八年的歲月。公元八十九年,班固作為中護軍,跟隨車騎將軍竇憲出征匈奴。回京後,當了竇憲的秘書。

竇憲的權勢極盛,班固雖然沒有借竇憲的勢力欺人,可是他的兒子和奴僕卻都無法無天,得罪了許多地方官員,這些人當時唯有忍耐。等到竇憲陰謀弒和帝,失敗自殺。班固被免官,當初那些地方官抓到機會,班固被種兢下在獄裡,這個時候班固六十一歲,很快就死在了獄裡。

班固死的時候,《漢書》並沒有全部完成,他的妹妹班昭續完了書中的八表和天文志。

除了開創了斷代史這個題材外,最被學術界推崇的是《漢書》加入了藝文志。這對後世研究中國的學術源流意義重大。

唐朝以前,推崇《漢書》的人很多,到了宋明時代,《史記》得到了推崇,鄭樵甚至說:“遷之於固,如龍之於豬。”

對於一般的讀者來說,兩本書最大的區別或許在於文筆。司馬遷寫史記始終是熱情洋溢的,而班固的文筆就剋制的多。文章開頭的那段故事,如果換了司馬遷來寫,必然會加入很多細節。描述哀帝和董賢兩個人的心理文字也不會少。在班固的漢書裡,我們讀不到這些。

班固用18年寫了《漢書》

三:

我們還是回到文章開始的故事。

皇帝任性起來,是超出任何人想象的。原因很簡單,天下都是他的。

哀帝寵愛董賢日益,一天到晚的想著怎麼給他封個侯,但是沒找到理由。終於機會來了,待詔孫寵息夫躬等控告東平王劉雲的妻子伍謁在祭祀時訴於鬼神,使其降禍於所憎惡之人。哀帝命令查辦,而且要透過董賢來控告東平王。

事後,哀帝說這件事情董賢有功,下詔封董賢為高安侯,食邑二千戶。丞相王嘉懷疑東平王的事情是個冤案,多次勸諫哀帝,指責董賢擾亂國家的制度。他不知道這一切其實根本就是哀帝本人的意思。

之後,丞相王嘉因為議論這件事情被下獄,死了。

董賢的職位一路高升,哀帝的舅舅,他母親的丁太后的弟弟丁明是大司馬,哀帝因為寵愛董賢,一直想給他更高的職位。丁明不滿意,阻撓。於是哀帝下詔數落了丁明一頓,把他罷官,讓他回家。

於是二十三歲的董賢,就成了大司馬。位列三公。

就這樣,哀帝還嫌不夠,竟在一次宴飲的時候,趁著酒意,含情微笑的對著董賢說:“我想效法堯禪位舜,怎麼樣?”

中常侍王閎也在席間,趕忙說:“天下是高皇帝的天下,不是陛下所有的,皇位傳繼這樣的大事怎麼能信口說。”哀帝不高興,找藉口把王閎趕出去,以後不得再侍宴。

為了董賢,哀帝驅逐了無數進諫的人,王閎感慨道:“以前孝文皇帝寵幸鄧通,不過給他箇中大夫,武帝寵幸韓嫣,不過是多給些賞賜,為什麼這個董賢卻僅僅憑藉著哀帝的寵愛,而不是功勞,才華,血統就能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呢?”

漢代的建築

四:

帝國時代,遇到哀帝這樣的皇帝,大臣們或許就是需要在尊嚴和富貴之間做出取捨。就連孔光那樣的當世名儒也不例外。而他的選擇,正好為他以後能事王莽做出一個註解。

孔光是名儒,同時位列三公,身份之尊貴遠超董賢,哀帝暗中就想讓董賢超過孔光。於是讓董賢去拜訪孔光。

孔光知道董賢在哀帝心中的位置,擺出十分謙恭的姿態,整齊衣冠,出門等候董賢的車子到來。見面後“拜謁、送迎甚謹。不敢以賓客均敵之理。”

班固說:漢朝的丞相大儒,一一數來,雖然他們服儒衣冠,傳先王語,“然皆持祿保位,被阿臾之譏。”

但是在董賢的故事裡,班固對孔光一句臧否評價的話也沒有,這也是讀漢書不如讀史記痛快的原因吧。

董賢的墓哀帝都替他想到了

五:

連董賢的身後事哀帝也替他想到了,哀帝讓將作大匠為董賢在義陵旁建造墳塋,內有小室用堅剛之柏向內致累而成,棺材塗上硃砂,並雕畫以四季之色,左邊是蒼龍,右邊是白虎,上邊附著金銀日月。哀帝甚至為董賢準備了金縷玉衣。

又命董賢的岳父親自督造,給董賢建一所大宅。位置就在未央宮北門外,氣派不輸於皇宮。就連欄杆柱子都裹以織錦。

漢哀帝元壽二年,董賢的新宅落成,建造得極堅牢。外大門忽然無故自壞。

董賢心中煩亂,預感到有大事將要發生。

果然,幾個月後,哀帝駕崩,時年二十六歲,這一年,董賢二十三歲。

太皇太后王政君駕幸未央宮,第一時間拿到了皇帝的玉璽,緊接著召見董賢。

“先帝的喪事你可有安排?”

董賢此刻正在為自己的將來憂慮,一時間答不上來,“內憂,不能對,免冠謝。”

太皇太后於是說:“王莽給孝成皇帝辦過喪事,就讓他來幫你料理這件事吧。”

董賢叩頭,說:幸甚。

王莽至,禁止董賢入司馬府大門,接著指使人彈劾董賢在哀帝生病時沒有盡心侍奉湯藥。董賢摘帽赤腳步行上殿謝罪。

然不能免,一夜過後,王莽借太皇太后名義例數董賢罪狀,免了董賢的大司馬職務,趕他回家。

董賢恐懼,回家便自殺了。家人連夜將他下葬,王莽懷疑他假死,命人將他的屍首挖出拖至獄中查驗之後,草草埋在牢裡。

沛國人朱詡受過董賢的厚待,去買了棺材衣物收葬董賢。王莽知道這件事憤怒,找藉口把朱詡殺了。

寫到這裡,班固不惜筆墨,寫了下面一段話:“朱詡的兒子朱浮在建武年間位尊有名,官至大司馬、司空。被封侯。”

其意不言自明。

董賢祠

六:

班固說:以婉媚豔麗取悅與人,不光是女子的德行,大概男子也是有這個本事的,看看董賢,哀帝對他的寵愛是無以復加了。可是結果如何呢?董賢不是憑藉本事,不靠功績德行,但憑著哀帝的寵愛,這樣的寵愛恰好是他惹禍的根源。

一個人,職位超過了他的才能,是不會有好的結果的。帝王的寵愛,最後反過來成為恥辱。董賢就是這樣。

我讀了班固寫的董賢的傳記,其實還是有一個疑惑沒有解開,就是哀帝為什麼那麼寵愛董賢,原因道理何在呢?

這在我看來,既體現出《漢書》的特點,同時也是他的缺點,因為他省略了很多的細節,我們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對為什麼發生,難免一頭霧水,要是換成了司馬遷,大概會說的很清楚明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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