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武縣軍所在平灑古縣烏阪城(今水北鎮故縣),雖經戰火,滿目瘡痍,但鐵城雄風猶在。因邵武系閩中通向內地的咽喉要道,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朝廷多派干將駐守。現任建州刺史兼邵武駐軍軍使李罕之,原是河東節度使李克用的部將,出身苦寒,跟著李克用南征北戰,硬是從戰火中鍛煉出來的一員文臣武將。他對敵作戰兇悍無比,行速若雲,有“李摩雲”之稱,日常雖習武,卻也愛文,發奮讀書而不求甚解,很愛斯文又不拘小節。但他對黃峭的一生,多次起過重大的作用。
黃峭和阿父李義,押著一群裝載黃金的車馬隊伍,曉行夜宿,一路無阻,大約行走將近三個月,方才抵達邵武縣軍所。此時,李罕之正在操練兵士。其實,他也剛剛到任不久,幾個月中忙於整頓軍務,東奔西跑,好不容易才理出些頭緒來。前些天接吏部公文,已知新科進士、邵武縣鎮將黃峭即將赴任,早已高興地為他準備一切。李罕之雖然沒有見過黃峭,但在禾坪裡巡查時,聽里正說過黃峭的情況,知道黃峭自幼聰慧過人,胸有謀略,現少年登第,由皇帝封官,從京裡押著御賜黃金返鄉重建家園,自然非常慎重地叫其他部將帶領兵士繼續操練,自己領著軍使府全體官員出門迎接。黃峭一見李將軍,當即翻身下馬參拜,二人互致問候。接著,黃峭向迎接他的各方人士一一拱手致謝。
當晚,李罕之在駐所為黃峭接風洗塵。酒宴中,二人各抒胸襟,英雄相惜,互相傾吐自己的身世和家庭情況。當說到家裡遇到的不幸災難,也一齊悲痛一番。由於二人遭遇相似,都認為對方平易近人,溫讓、和氣,話又投機,相見恨晚,逐在酒席間結拜兄弟。李罕之年長,稱兄。李罕之的父母也是在黃巢與王仙芝造反中被殺的,16歲成了流浪兒,後來參加郡王李克用的沙陀兵,受到李克用的精心培養,驍勇善戰,很快被提拔為部將。李克用很器重他,派他任澤州刺使、河陽節度使,被朱溫隊伍侵犯所廢,重回沙陀軍大營。
昭宗即位那年五月,奉李克用之命與李存孝合攻叛將孟方立,迫使對方兵敗自殺。李克用又提拔李罕之為洺州、磁州刺使,令其在兩州建立軍事基地,相互援助。後李罕之任二州刺使政績顯著,李克用奏請皇上委任戎鎮邵武駐軍,領兵一萬駐防。李罕之原配劉氏及長子李頎都在李克用大營中。李頎年齡十七,已能跟隨李克用臨陣戰鬥。帶在身邊的是次室孫氏和一子一女,均未成年。李罕之聽黃峭訴說自己的身世及遭遇中,多次誇讚恩師李義的行俠之情,非常感動,叫妻孫氏和兒女跪地叩見,尊李義為阿伯。李義連忙跪下還禮,動情地說:“李大人,哪有官拜百姓之理,不要折煞老朽呀!”也許是李罕之從小流浪,沒有得到親情和友情的關係,他年紀比黃峭大18歲,比黃錫小8歲,始終不把自己當作長輩,很看重峭山這個義弟。聽黃峭說要先到上官坊接父母弟弟回鸛藪村重建家園,當即表示願意同去拜見叔父黃錫,以後再協助重建家園。於是,前軍開路,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往南而去。
黃錫在龍紀之年,為黃貴華守制即將結束時,已奏請皇上批准致休返鄉。他任河陽知縣十七年,在位期間,體貼百姓疾苦,經常下鄉明察暗訪,安撫縣裡的困難窮戶,救活了許多子民,也懲辦了殘害百姓的惡棍匪霸。在黃巢之亂時,他積極組織軍民聯防,自己日夜同兵民一道坐守城池。這種愛民如子、廉潔奉公、善惡分明的精神,受到百姓們的讚揚,有“黃青天”之譽。當年,黃巢起義後,本欲攻進河陽縣府,聽民間傳說黃知縣是一個為民辦實事的好官,被尊為“黃青天”,想到自己起義也是為窮苦百姓能過上好日子,雖然身各為主,但心是一樣的,就繞過河陽縣城南下,使該縣百姓倖免亂厄。
所以那天得知黃知縣辭職致休返鄉,全縣父老鄉親,頭頂香爐,跪在地下相送,有的流著眼淚拉著黃錫衣袖,不讓離開。黃錫也含著眼淚,望著即將離去的縣城,望著一眼看不到頭的歡送隊伍,覺得十七年的辛苦實在很值得的,血汗澆灌了縣城百姓的心。長長的隊伍一直送到十里亭,在黃錫的婉言堅持、不讓再送下,百姓們方才戀戀不捨地揮淚告別……
黃峭和阿父由軍使李罕之陪同,來到了上官坊。此間早經探馬報喜,象過年一樣熱鬧,家家門上貼紅聯、掛紅燈,人人穿著新衣戴新帽,沿途舞龍燈、玩獅子、鑼鼓喧天,鞭炮聲、歡呼聲響成一片。比上次黃峭赴省鄉試中舉返回的場面更大,更有氣氛。待辭退保鏢返京,主客在廳堂坐定後,峭山忙向父親介紹了與邵武駐軍軍使李罕之結拜兄弟、並一同回來的情況。黃錫攜兩位夫人向李罕之慾行子民之禮,李罕之制止道:“不可不可,哪有叔父叔母參拜侄兒之理呢?”不多時,峭山的三位岳父和舅爺爺等先後到客廳,李罕之一再以子侄身份避禮,只接受黃峭三個未婚妻的參見禮。黃峭也向兩位庶母跪下叩禮。然後與三個未婚妻互訴衷情。三位姑娘說在家除由黃錫教唸書、做家務外,還常在神靈前禱告,訴求保佑峭哥一舉成名,心中一直掛念峭哥等,談得情意綿綿……
隨後,黃峭帶著三個未婚妻一起來到祖父黃貴華墓前祭祀,燃燭點香後跪下道:“爺爺,您在天之靈,保佑孫兒考中了進士,現孫兒沒有辱沒門庭,蒙皇恩御賜黃金回鄉重建家園,祈望爺爺繼續保佑一切順利。”剛剛祝告完,有人叫他尊客入席。席散,黃錫夫婦邀軍使李罕之、恩兄李義、三親家、舅爺爺鄭悅在書院客廳坐下,邊喝茶邊聽黃峭介紹隨同阿父進京赴考的經過:初授杭州高郵鎮參軍,後經阿父提議,向皇帝陳訴黃巢亂時,親人被殺,家園被毀,得到了皇上的體恤,賜黃金二萬兩及准假返鄉重建家園,改任邵武軍使參事官;又由阿父操心領取了文照和御金,僱請保鏢、車馬,一路平安回來;抵邵武縣軍所,受到恩兄李罕之關照等事宜。
大家都聽得悲喜交集,很受感動。黃錫更是淚流滿面,激動地領著全家向李義、李罕之叩禮拜謝,他們兩位怎麼攔也攔不住。行禮畢,大家又坐回原位。黃錫對三位親家和舅父說:“舅舅、三位親家,我們全家在上官坊生活多年,幾個兒子能在此安心念書學本事,峭山又得到了三個未婚媳婦,這是我們黃家的榮幸,也終生難忘你們的大恩大德。現峭兒獲得功名,蒙皇恩浩蕩、御賜黃金重建家園,這些成就都少不了你們的功勞。”說到動情處,忍不住流下眼淚接著說:“我們全家為父守孝已滿三年,很想把父親墳墓遷回家鄉黃家林殯葬。”
鄭悅趕忙插言道:“外甥,你說的有理,峭兒不枉苦讀寒窗數年,功成名就,該是報國出力的時候了。但你說要把父親的墳遷走,我覺得大可不必。那口井深不可測,按地理常識來講是龍口,你父親葬在這井裡,是上好的風水寶地,將來子孫繁衍發達,貴人輩出,所以不宜移動。每年清明節來上官坊祭奠一次是必要的。萬一時間緊迫,有什麼事抽不開身,我們村裡的親朋好友都會代你們掃墳燒紙。李義先生是峭山的阿父,又是媒人,在訂婚時寫有婚約擔保,他有責任履行峭山的婚事。三個姑娘未成婚禮時可繼續拜託李師教誨,一同與黃峭去邵武縣軍所,以便相互照應。”
黃錫點頭表示同意,說:“多謝舅舅想得周到,晚輩照辦。”他到房間拿些銀子出來交給三位親家說:“我父親既是葬到一塊風水寶地,那就不遷走了,今後有勞你們多多關照。這些銀兩是我對坊裡鄉親們的一片心意,用於建好學堂和三姓宗祠。李先生同我們一齊回家去,這裡還是要請個老師來教書。千萬記住要讓小孩子們多讀書,才有出頭之日,好為國家、為家鄉做貢獻。”
三位族長代表坊民接受了黃錫的捐贈,並向親家致謝。李義接言說:“未走之前,我覺得還要辦一件大事,就是兩年前,錫弟在此為父守孝期間,因劉氏頑疾纏身去世,張氏骨瘦如柴,為分擔家務,經她同意,由我撮合所娶的本村姑娘吳氏,當時說好不披紅掛綵,不設宴席,先進門,等守孝期滿再行補辦喜禮。我看現在守制期滿,應該可以兌現了。”
鄭悅也說:“對呀,差點忘了!明天就是好日子,可以補辦婚事。”
黃錫就拜託三位親家、舅舅鄭悅和恩兄李義操辦,並講明邀請全坊大小都來喝喜酒,也算是答謝坊里人對黃家的多年照顧,但絕不收禮。隨後,書院場上連日設宴,把吳氏父母接來上座。舉行婚禮時,吳氏頭蓋紅巾,身穿紅衣,黃錫穿著新郎服,由李義主持,請吳氏父母當證婚人,鄭悅當主婚人,拜天地,拜祖宗,拜高堂,夫妻對拜,進入洞房等禮儀一樣都不少;婚樂聲、鞭炮聲此起彼伏,比年輕人辦婚事還熱鬧。坊里人來賀喜,執意要送的禮品,也被黃錫費力地一一退回,大家都稱讚這場婚事補辦的好,黃知縣沒有看輕吳氏,沒有尊卑之分,作事合情合理。
回家那天清晨,黃錫帶領全家到父親黃貴華墳前祭祀辭行。李罕之也要去墳前叩禮,黃錫不讓,李罕之說:“叔父,你們是世家上祖,我若不去叩幾個頭,很失禮的。”於是就與陸續來的三位親家、舅父全家一同前往。黃貴華的墳墓,經過一番重修,砌石立碑,頗為壯觀。墓臺上放置了許多供品:豬頭一個、桔子一盤、酒一罈、飯一缽、蔬菜五碗、幹茶葉一包、甜饌三碟、乾果脯一籃、蠟燭一對,大香三支,大金錠一副,鞭炮一大串。
祭禮由上官族長司儀,開始時,他在側邊高呼:“貴華公祭奠儀式現在開始!主祭人、隨祭人、拜祭人各就各位!”
黃錫入主祭人位,黃峭入隨祭人位,拜祭者列隊排在他們後面。
“起鼓……二通鼓……三通鼓。”鼓班依次打了三通鼓。
“鳴放鞭炮!”執事者燃放鞭炮。
“奏樂!”樂班奏起《八仙》哀樂。主祭人奉香隨樂聲行至墓前。
“上香,跪下。”主祭人上香後跪下,拜祭人全體跪下。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黃錫領眾人三叩首。
“請宣讀祭文!”
黃錫朗聲念道:
開天盤古,照地三光。
三皇創業,五帝行王。
緬維吾祖,江夏流芳。
固始旅衍,蕃昌四方。
吾父官高,殿御史郎。
清正廉潔,孝悌無雙。
父德父功,福廕家邦。
眾心繫親,群情敬仰。
謹備供餉,香帛蒸嘗。
顯赫吾父,敬請升堂。
尊卑昭穆,天倫綱常。
祥光普照,瑞氣滿場。
俸敬吾父,請酌請嘗。
不孝之子,伏維奉饗。
×年×月×日吉日謹敬奉祭。
“祭奠完畢,鳴炮星散!”眾人站起緩緩散去。
當墓前三柱香尚未燃盡時,黃錫在墓旁一邊燒紙錢一邊說:“父親,今天孩兒帶領您的五個孫兒、孫媳婦,還有親朋好友來向您老人家叩頭辭行了。本應接您老人家一同回家,大家說您老人家是有福之人,應占福地,就不再移葬。您若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後代興旺發達,前途輝煌,保佑上官坊三姓村民,歲歲平安。”說著又失聲痛哭道:“父親,今天孩兒帶領全家大小回故鄉,丟下您一人在此孤獨。今後我們年年清明節都會來看您。”
峭山等人在旁也不禁失聲痛哭。鄭悅還加上一句:“姐夫,您不會孤獨的,我會經常來看您。我也不知哪一天會來同您作伴,喝酒、下棋……。”
在李罕之的再三勸說下,他們向貴華墓再一次叩拜後,才戀戀不捨地返回住所。稍事整理,黃錫領全家大小、恩兄李義、軍使李罕之一齊離開上官坊。三親家送三個女兒亦同行。坊中村民敲鑼打鼓、燃放鞭炮歡送,不知不覺中很快就送到十幾裡外,在黃錫堅決不讓相送下,方才拱手告別,往鸛藪的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