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木蘭辭》是文學作品,文學作品是允許誇張和藝術加工的。作為讀者一看十二年,換算一下四千多個日日夜夜就感覺是很漫長的時間,考慮現實邏輯大可不必扣得那麼死。更何況從軍之後,升遷、調兵、換防都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情,並肩作戰的“火伴”來來去去如流水,不見得會特別關心某一個人的生活作息。
另外,考慮《木蘭辭》誕生的年代,軍制背景很可能是盛行於北朝隋唐的府兵制,這種制度下的軍人並不是後世想象的那種大頭兵大通鋪畫風,木蘭保留“隱私空間”具有一定的可行性。
木蘭到底是哪個朝代的人?關於這位至今仍然活躍在舞臺和熒幕上的巾幗英雄,她的時代、籍貫甚至姓氏都存在著各種說法。流傳最廣的說法認為她姓花,這多少要感謝徐渭《四聲猿》雜劇在文學史上的影響力。徐渭就是民間故事中的徐文長,鄭板橋和齊白石都曾自稱“青藤門下走狗”,“青藤”指的就是徐渭。這樣一位大人物為木蘭寫雜劇劇本,並將她的姓氏定為“花”,自然在後世影響很大。
此外,各種雜記方誌中還有木蘭姓朱、姓魏的說法,還有說她本是鮮卑人姓“賀賴”,因為讀音相近訛傳為“花”。
至於所處時代,因為正史中幾乎找不到實錘記載,大家往往只能自由心證。現代主流看法認為她是北魏時人,由“可汗”發起、她投身其中的戰爭實際是北魏對柔然之戰。從正史中尋找這場戰爭的記載,出現了“黑山”、“燕山”等地名,這些地名在《木蘭辭》中也出現過。
吳倩蓮、張鐵林主演的電視劇《北魏馮太后》就採用了這個說法,把木蘭這個人物編到了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統治的時代。當然看電視劇學歷史還是不太靠譜,最多隻能證明確實有這麼一種看法,編劇借去作為設定而已。
早在明清兩代的戲曲鼓詞中,木蘭從軍的故事就頻頻出現,但說到背景設定那真是千姿百態:有說她是隋朝義寧年間打突厥的,有說她是北魏孝文帝年間南伐蕭齊的,腦洞最大的一部是《木蘭奇女傳》。
這部故事說木蘭不是人、而是山靈下凡,靠著靈符寶劍從徵突厥、殺死狐妖,在軍中抱上的大腿是父親故交李靖和尉遲恭……;說到這裡已經基本確定了,這個故事把木蘭放到了隋末唐初,“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她見的“可汗”是李世民來著——其實仔細想想似乎也沒毛病,難道多了個“天”字就不算可汗了嗎?
十年歸來的將軍雖然木蘭活躍的年代不能精確鎖定,但從北魏到唐初,主流軍制都是一脈相承的“府兵制”。將統治區域劃分為多個“開府”,以戶為單位攤派兵員。這些人平日耕種,農閒時由郎將組織訓練,一旦開戰就直接裝備起來開上戰場。府兵和後世那些純攤派甚至抓丁的從軍者最大的不同,在於參戰時的武器馬匹全都自備,這和《木蘭辭》中“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的句子也恰恰對上了號。
這一套馬匹兵器置辦下來不算便宜,可見能當府兵的人家裡並不窮。他們接到軍帖就去打仗,一方面是必須服從整個軍事制度的管理,另一方面也是“功名只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的風氣體現。他們並不是無計謀生才去領軍餉,而是自帶裝備去搏功名、掙社會地位的。當然木蘭家裡父親年邁、小弟年幼,這就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了。
說這些的目的是為了論證“木蘭完全能夠做到不睡大通鋪”,但是即使從軍的年份不到十二年這麼長久,即使身邊的同袍來來去去變動很大,生活起居時常在一起也難免露餡。我們不妨考慮另一個問題,到了故事臨近結局,木蘭“歸來見天子”的時候,她在軍中大概處於什麼樣的位置?
詩裡對於戰爭細節一帶而過,重筆寫的是木蘭歸朝時的功勳和帝王的重賞——“策勳十二轉,賞賜百千強。可汗問所欲,木蘭不用尚書郎。”隋唐的制度承襲自北朝,都講究一個“出將入相”,太平無事的時候就入朝做文官,外敵來襲就上馬做武官,兩手都抓的才算是真正治國能臣。那麼在這兩類官職之間轉換時,品級總不能差得太多。
也就是說,當木蘭打完仗回朝時候,她的武職品級大概跟皇帝打算封的“尚書郎”大差不差。尚書郎是漢朝就有的官位,品級在三品上下浮動,類比到現在就是各部委下面的司長。這個位置很低嗎?對應級別的武官在軍中擁有自己的帳幕和生活區域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結語在清朝出現的劇本里還有名叫《雙兔記》的本子,取“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的意思。這個劇本里木蘭從軍之前即有婚約,但在從軍過程中順利騙過了無數眼睛,還有豹千金這樣的女性對她產生了粗大的箭頭,與木蘭同行計程車兵叫做何如瞽、莫欠珠,這就明明是作者在嘲笑她的夥伴“有眼無珠”了。
總之,如果考慮到府兵制的大背景、木蘭從軍升遷的情況,她擁有自己的生活空間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而且,北朝恰恰是甲騎具裝最為盛行的年代,這種重騎兵人披重鎧、馬帶全甲,整個頭臉身形都遮擋在鐵甲之後,人與人之間就更不容易看出區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