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哀帝建平元年(前6)夏曆十二月的甲子日,濟陽縣 (治所在今河南蘭考東北) 令劉欽的夫人樊氏將要臨盆生產,劉欽嫌他的縣令住房不夠顯敞,特意打開了濟陽宮的後殿,讓夫人住了進去。夜間就生了第三個兒子,這便是後來東漢王朝的創立者光武帝劉秀。劉秀因在男孩中數老三,古人兄弟之間習慣按伯、仲、叔、季的次序排列,所以他的字叫文叔。劉秀28歲起兵加入綠林起義軍,30歲稱皇帝,在位32年,卒於建武中元二年(57),活了62歲,葬原陵(地在漢代洛陽城西北15裡,今河南孟津縣境),諡光武,廟號世祖,是中國封建社會歷史上影響頗大的一個帝王。

一、舂陵的皇族子弟
劉秀是漢高祖劉邦的九世孫,六世祖是漢景帝姬妾唐氏之子長沙定王劉發。五世祖劉買,按王子封侯的慣例封為舂陵侯。舂陵,鄉名,地在今湖南省寧遠縣北。漢元帝初元四年(前45),襲爵的劉買孫劉仁嫌舂陵地方潮淫,有山林毒氣,上書經得漢元帝同意,偕同族人遷到了南陽郡蔡陽縣白水鄉(地在今湖北省棗陽縣南)。襲爵的劉仁,是個小侯,食邑只有476戶,由偏遠的南方遷到中原的南陽郡,又是以 “減戶” 為代價的,可見遷來白水鄉的這個劉氏家族,在當時已經不怎麼顯貴了。劉秀的祖父劉回,又只是劉仁的從弟,無爵可襲,只當了個都尉 (在郡裡掌管守衛的武職)。為了標誌自己的皇族血統,劉仁他們仍把新居稱為舂陵。所以劉秀是南陽郡蔡陽縣舂陵人,生於濟陽。後來劉欽當南頓縣 (治所在今河南省項城西南)令,又隨父生活在南頓。劉秀九歲時,劉欽去世,留下了夫人樊氏和三男三女。孤兒寡母,在劉欽的弟弟劉良照顧下生活,劉良當時做蕭縣令。劉秀由叔父劉良撫養長大。年輕時的劉秀,處事謹慎,講信用,高個頭,高鼻子,前額有點突出,堂堂一表人材。他喜歡務農,性情溫和,有點柔弱女子的氣質。大約在25—26歲時才去遊歷京都長安。在長安跟一個叫許子威的廬江人學習《尚書》,學得並不怎麼好,只是“略通大義”。他很大方,同學們沒錢花,他就和同宿舍的一個叫韓子的同學出錢買了些驢來,讓僕人趕著驢子搞運輸,掙了錢供給同學們的花費。有一次他在新野(今屬河南省)聽說那裡陰氏家中有個名叫麗華的女子長得漂亮,心中愛悅;到長安時見到執金武 (負責監督、檢查京都及附近地區治安的長官) 出行時有很多車馬隨從,聲勢煊赫,就大為感慨地說:“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志願不過如此。這些,使劉秀和他的大哥劉縯 (字伯升) 顯得很不相同。劉縯性情剛毅,不事家業,劉氏皇族的意識特強,對新莽政權極端不滿,破產散財,交結雄俊人物,頗有取天下的野心。當年漢高祖劉邦喜好結交,不事家產,劉邦的二哥劉喜專心治理家業,劉縯就自比劉邦,以劉喜比劉秀,笑他胸無大志。但最後當了皇帝的是劉秀,卻不是劉縯。
關於劉秀的出生和年輕時代,有不少怪誕的傳說。譬如: 說他出生時,有赤光照堂中,盡明如晝,劉欽為之驚異,就找了個叫王長的人占卜,王長避開眾人對劉欽說: “這個兆頭吉不可言!”再如:說生劉秀那年濟陽縣有個地方的穀子一根莖生九個穗。按字義,穀類抽穗開花曰秀,劉秀的命名便因此而來。又如: 說王莽擔心天下不穩,派人四處偵察危險人物和危險地帶,有個叫蘇伯阿的“望氣者”(風水先生之類的人物)到了南陽就遙見舂陵上空有一種特殊的氣,不禁讚歎道:“氣佳哉!鬱鬱蔥蔥然。”到劉秀起兵時,他的住宅南邊有道火光直衝天空,一會兒就不見了。等等。關於這些,當然不足置信,可能是為了擁戴劉秀當皇帝制造的輿論。
二、昆陽一戰,初露鋒芒
新莽末期,連年災荒,各地農民揭竿而起,天下已經大亂。地皇三年(22),南陽饑荒嚴重,劉縯結交的賓客中有人攔路搶劫,劉秀怕受牽連,躲到新野。閒居無事,到宛縣 (南陽郡治所,在今河南南陽市) 做糧食買賣,宛縣有個叫李通的人,勸他起兵奪取天下。李通為了打動劉秀,就引用當時讖書上的話: “劉氏復起,李氏為鋪。”讖書是一種類似預言的迷信讀物,假託天命神意,迷離晃忽地講說未來將要如何,它的真正作者和創作過程卻從不公開。劉秀是謹慎人,豈能輕易相信這兩句讖語? 即是相信,這裡的劉氏未必指劉秀,李氏也未必指李通。況且,編造這兩句讖語的人及 “李氏”原先的具體所指,已在去年被王莽查出殺了頭。開初,劉秀沒有被打動。後來李通又向劉秀說明,他對形勢的估計是來自在朝當宗卿師的父親李守,並非盲目; 所以找劉秀商量,是經過選擇的。他認為南陽一帶的皇族人物,只有劉秀弟兄可以商量大事。並告訴說,他已經有了具體行動計劃。宗卿師,是專門為王莽監視漢朝皇帝宗室的官職,自然最能瞭解劉氏皇室的動向,並能從全域性上把握社會的心理動態。很明顯,李通的行為是李守同意甚至授意的,這對劉秀有說服力和引誘力。劉秀問李通:“如果我們起事,你家宗卿師怎麼辦?”李通說已經作了安排: 決定之後,立即派人密告李守,在起事前他託故離開長安。劉秀想到哥哥劉縯結交了許多豪俠人物,有成大事的希望,而且自己平時也觀察出王莽已到了敗亡的時候,就答應了李通,約定了起事時間。遂即著手購買兵器。
這年十月,劉縯在舂陵,劉秀與李通的從弟李軼在宛城,同時起兵。劉良聽到訊息,怒不可遏,把劉秀恨恨訓斥了一頓。說:“你和你哥哥的志趣不同。現在家產快完了,不治理家業,反而一起幹這種事!”但事情已經鬧起來,劉良也沒法,只好順從。李通原計劃利用秋天郡裡舉行操練選拔兵士的機會,殺掉太守和郡裡的守衛官,作為起事號召,但因計劃暴露逃亡。李通派往長安密告李守的人中途死去,李守與其在長安和南陽的家屬遭到株連,被殺的有64人。劉秀與李軼率起事人員到舂陵與劉縯會合。當劉縯在舂陵起事時,同族的許多人非常害怕,都說劉縯要害了自己,紛紛逃跑。當見到劉秀穿戴著紅衣大冠的將軍服裝,率領起事人員回到舂陵時,又說:“象劉秀那樣謹慎厚重的人都造起反來了,還怕什麼!”於是也就心安了。這時集結舂陵的有7、8千人。劉縯派人與起兵新市 (在今湖北省京山東北)、平林 (在今湖北省隨縣北) 的王鳳、陳牧聯絡,與新市、平林兵合力向宛城方向進兵。起事的人並不都有遠大目標,有些人只不過為了跟著搶些財物,因為分財不均,互相鬧了起來。有些人約合一起,要對付劉氏宗族的人,劉秀就把本族人所得的財物全部收起來分給了他們,才把事情平息下去。十一月,軍隊攻下棘陽 (在今南陽市以南50裡),與官軍相遇,戰於小長安聚 (聚,小於鄉的基層區劃),結果大敗,只好退守棘陽。小長安一戰,打得很慘,劉氏宗族死了數十人,其中包括劉秀的二哥、二姐及劉良的妻和兩個兒子。劉秀的二姐劉元死得頗為壯烈。敗軍之際,劉秀單人騎馬逃跑,碰上三妹伯姬,就把她拉到了馬上。不遠,又碰到劉元,催她快上馬,劉元看到追兵在後,揮手說: “你快跑吧,不能兩全了,不要都死在這裡。”追兵趕到,就把劉元和她的三個女兒殺了。
小長安大敗,軍心動搖,新市、平林兵都想離去,劉縯等很傷腦筋。恰好王常、成丹為首的下江起義兵5000餘人到達宜秋(在今河南省唐河縣東),兩軍相去不過百里,經劉縯、劉秀、李通前往聯絡,兩軍聯合,士氣重又大振。於次年正月擊敗官軍,進逼宛城,軍隊發展到十餘萬人。軍隊人多,不統一,將領們都主張擁立一個劉姓的皇帝,以此統一號令,順應人心。南陽一帶的豪傑人物,都認為劉縯最為合適,因為劉縯有威望,治軍嚴明。而新市、平林軍的將領們大都喜歡散漫放縱,擔心立了劉縯不得自由。他們認為劉玄懦弱,容易左右,比較適合自己的口味,因而策劃擁立劉玄。劉玄是舂陵戴侯劉仁的曾孫,在平林軍中,號稱更始將軍。這年二月辛巳日的早晨,在淯水 (今稱白河)河岸堆了個沙灘當作壇臺,把劉玄推了上去,劉玄羞得滿臉流汗,舉手想說話,卻又不知說些什麼。就這樣劉玄當了皇帝,改了元,把這年定為更始元年,並封了一大批官銜,封劉縯為大司徒,封劉秀為太常偏將軍。但一些豪傑人物對這樣一個皇帝卻大為失望。五月,劉玄艱苦地攻下宛城,做了臨時皇都。劉秀自三月與一些將領離開主營攻城略地,很快拿下了昆陽(今河南葉縣)、郾縣 (今河南郾城)、定陵(在今郾城西北)等地。
南陽一帶的情況使王莽震驚,調兵遣將,很快集結了43萬人馬,號稱百萬,命司空王邑與司徒王尋率領前往鎮壓。王邑、王尋從洛陽出發,旌旗車輛千里不絕。王邑、王尋首先與劉秀相遇,劉秀的將領見敵多勢盛,不敢作戰,都跑回昆陽城中。他們憂念妻兒老小,都想各自回本土自保。劉秀非常冷靜地向將領們分析了形勢和前景,口吻嚴厲,有傷將領們的自尊。他說: “現在糧食已經不多,來敵很強大。併力敵抗,還有打勝的希望,要是分散,必然被消滅。而且宛城還沒攻下,來不了救兵,昆陽一失,一天之內,各軍也就全都完蛋。現在怎麼不同心同德,共建功名,反而只想看守自己的妻子和財物呢?”將領們聽不來這些話,紛紛怒喝道:“劉將軍怎麼竟敢如此講話!”恰好這時傳來訊息,說王邑、王尋的大軍已到城北,佇列延綿幾百裡還不見後尾。將領們平常並不看重劉秀,但如今事情緊急,又想不出辦法,就互相說: “還是再請劉將軍拿主意吧。”劉秀又向大家講了他的主張和具體辦法,結果將領們一致同意。當時昆陽城中只有8、9千人,劉秀要王鳳、王常守城,自己和李軼等13人騎馬乘夜闖出城南門,召集在外的軍隊。這時趕到昆陽城下的王莽軍隊已近10萬人,劉秀等人差點沒能出城。劉秀到郾縣、定陵一帶,把那裡的軍隊全部集合起來救援昆陽。將領們捨不得財物,要求留一部分兵力看守。劉秀說: “現在要是打敗敵人,比這多一萬倍的珍寶都有,甚至可以奪得天下。要是被敵人打敗了,腦袋都保不住,財物還有什麼用?”於是把全部軍隊都帶到了昆陽,劉秀親率步兵、騎兵千餘人當先鋒。這時,小小的昆陽城已被包圍得象鐵桶一般,終日矢下如雨,打水需要頭頂門板。王鳳幾次向王邑、王尋要求投降,王邑、王尋不答應,定要攻陷屠平。劉秀到離敵軍4、5裡處停下來,有敵軍數千人迎戰,衝殺一陣,殺敵十來人。首戰小勝,士氣為之稍振,將領們高興地說:“劉將軍平時見了小敵就害怕,如今見了大敵卻很勇敢,真是奇怪。再前進一些,我們為你助戰。”劉秀又往前進,結果敵軍敗退,殺敵近千人,士氣大振,無不以一當百。劉秀又率領3000敢死隊,從城西直衝敵軍的中軍地帶。王邑、王尋十分輕敵,下令軍隊各守營地,不得移動,只率領1萬餘人迎戰,結果大敗。大軍不敢擅救,王邑被殺。時值六月,恰逢狂風暴雨,滍水 (今名沙河) 暴漲,城內城外合力夾攻,王莽軍隊四處奔逃,相互踐踏,伏屍百里,水為不流,只剩下長安來的幾千人,由王尋帶著逃回洛陽。劉秀繳獲的軍實輜重,不計其數。昆陽之戰打得乾淨利落,大獲全勝,是中國歷史上以少勝多的有名戰例,確如宋朝蘇軾在 《昆陽城賦》 中說的那樣:“屠百萬於斯須,曠千古而一快!”繳獲物資用了一月的時間沒有收拾完畢,有些只好燒掉。
三、平定河北,即位鄗城
昆陽一戰,敲響了王莽政權的喪鐘。王莽為之走坐不安,憂懣不食,只是飲酒,吃點鰒魚(俗稱海蠣子),日夜閱讀兵書,不復就枕。海內豪傑蜂擁而起,殺掉州郡官吏自稱將軍,接受更始皇帝的年號,等待詔命。王莽的一些心腹,策劃殺掉王莽,投降漢朝,保全宗族。但是,更始皇帝的旗子下面出現了裂痕。新市、平林軍的將領們看到劉縯、劉秀兄弟的威名日益大起來,心中不安,勸劉玄除掉他們,甚至連本來與劉縯兄弟關係密切的李軼也轉臉諂事新貴。至於劉縯手下的人對劉玄當皇帝一開始就不服,有人說:“本來起兵圖大事的是伯升兄弟,現在的皇帝是幹什麼的?”公開拒絕劉玄的任命。於是,劉玄就把劉縯和不滿自己的人殺掉了。對此,劉秀深感不安,趕緊跑到宛城請罪。劉縯部下的官吏去迎接他,慰問他,他只是在公開場合下寒喧幾句,表示過錯在自己,不與來人私下交談,不講昆陽的戰功,不為哥哥服喪,飲食言笑與平常一樣,若無其事。劉玄見劉秀沒有反對他的意思,有些慚愧,拜他為破虜大將軍,封武信侯。而劉秀對哥哥的被殺,並非不懷怨恨,但他明白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每當獨居,他總是不喝酒,不吃肉,以此寄託哀傷。身邊的人發現他枕蓆上有哭泣的淚痕,叩頭勸他自寬,他卻否認說:“沒有的事,你不要胡說。”
更始元年 (23) 九月,劉玄的軍隊相繼拿下了長安和洛陽,王莽的頭顱被傳到宛城懸掛示眾。劉玄打算以洛陽為皇都,命劉秀臨時兼任司隸校尉 (掌糾察京師百官及時所轄附近各郡的官職,相當於州刺史),要他前往修整宮府。劉秀到任,安排僚屬,下達文書,從工作秩序到官吏的裝束服飾,全都恢復漢朝舊制。這些,已被王莽廢除近20年了,年輕人不記得,覺得新鮮,但對曾經以這種儀容當官為宦的老人來說,不免悲喜交集,感慨系之。當時關中一帶的官員趕來東方迎接皇帝劉玄去長安,見到劉玄的將領們頭上隨便包一塊布,沒有武冠,有的甚至穿著女人衣裳,滑稽可笑,沒有荘重威嚴的樣子,獨獨見到劉秀的僚屬肅然起敬。一些老官員流著淚說:“沒想到今天又看到了漢朝官員的威儀!” 對劉秀產生了敬佩、嚮往的心理。
劉玄到了洛陽,需要派一員親近大將代表朝廷去河北一帶,宣示朝廷旨意,要那裡的郡國遵守朝廷的詔命。這是一項獨當一方的重要任務。經過一番爭議,選定了劉秀。這一決定,給劉秀提供了一個避開矛盾漩渦,自由施展的機會。劉秀到河北,大致是沿著今京漢鐵路一線北行。每到一處,考察官吏,按其能力升降去取;平反冤獄,釋放囚徒;廢除王莽苛政,恢復漢朝的官吏名稱。官民歡喜,爭相持酒肉慰勞,劉秀一律不接受。到魏郡(治鄴縣,在今臨漳縣境),有人勸劉秀從列人(今肥鄉)一帶掘開黃河消滅活動在黃河以東的赤眉軍。但劉秀的目的是要按撫黃河以北各郡、國的地方政權,他明白不穩定這些地方的政權,與赤眉軍作戰沒有意義,相反從某種意義上赤眉還是他的同盟軍。劉秀拒絕了 “決列人河水以灌赤眉” 的建議,北上到了真定 (今正定縣,當時屬常山國),然後到了薊縣 (在今北京市,當時屬廣陽國)。
有些歷史事件是以滑稽劇的形式出現的。當劉秀到河北的時候,趙國邯鄲有個叫王郎的賣卜人,自稱是漢成帝的兒子劉子輿,說他的母親是成帝的一個歌女,懷孕生了他,而且懷孕時曾出現一道黃氣從上而下的奇異徵兆。又說,成帝皇后趙飛燕想害死他,瞞過趙皇后,用別人的兒子頂替,他才活了下來。說得娓娓動聽。如果真的如此,按當時一般人的觀念,他不僅有資格繼承漢朝皇位,而且是天命當然的。於是在趙、魏一帶地方勢力的擁戴下,這個自稱劉子輿的卜人王郎當了皇帝,都邯鄲。派人遍告各州郡,結果自趙國以北,遼東以西,都望風響應。使劉秀在河北一帶的活動成果幾乎全部化為烏有,他失去了劉氏朝廷全權代表的威望,處於走投無路,自身難保的境地。王郎出高價捉拿劉秀,文告發到薊縣,劉秀派隨員王霸到市上招兵討伐王郎,市上的人聽了都哈哈大笑,作出各種怪模樣挖苦、羞辱王霸,王霸慚愧而返。
廣陽國決定起兵響應王郎,劉秀已不能再留薊縣。上谷郡(治沮陽,在今懷來縣)太守耿況子耿弇隨侍劉秀,漁陽郡 (治漁陽,在今密雲縣) 太守彭寵,是南陽人,與劉秀同郡,有舊交。耿弇勸劉秀暫去上谷,然後聯合彭寵共對王郎。其他人反對,認為去上谷無異鑽進口袋,沒有出路,堅決主張南歸。
薊縣城中傳說王郎的使者即將到來,大小官員都要出迎。劉秀必須馬上離開。當他走到城南門,門已關閉,攻打了一陣,才脫身出城。星夜南奔,一路不敢進入任何城邑,只能食宿道旁。時值嚴冬,飢寒交迫。至饒陽 (今饒陽縣北),隨員們飢困不堪,劉秀冒充王郎的使者走進驛站,驛站官吏為他們備飯。因隨員們飢餓至極,爭奪飯食,引起驛站官吏的懷疑。驛站官吏出去拿起鼓槌敲了數十下,大聲喊道: “邯鄲的將軍到啦!”意思是說追兵到了。正在狼吞虎嚥的隨員們聽了大驚失色。劉秀起身要跳上車子逃跑,但一想,這樣自我暴露,要被抓住。於是又回去慢慢坐下,從容地說:“請邯鄲的將軍進來。”邯鄲的將軍當然沒有進來。劉秀混過這一關,上了車,朝下曲陽(今晉縣)方向奔跑。聽說後面有王郎的追兵,隨員都很恐慌。要過滹沱河,前去探路的人回來說,河上漂著冰塊,無船過不去。劉秀又要王霸再去看看,王霸明白劉秀的意思,要說不能過,人們害怕,慌亂逃散,後果不堪設想。回來就說: “河上凍得結結實實,完全能過去。”隨員們都放了心,劉秀也笑著說: “探路人講的,我就不信,果然是假話。”天氣嚴寒,趕到河岸時,冰塊業已凍牢,只是最後幾匹馬把冰踩破,沒能過河。天寒地凍,風雪交加,隨時都有被抓住的危險,忽南忽北,沒有明確的去處。到了下博(在今深縣東南)城西,劉秀不知應該到什麼地方去,心如亂麻。有一白衣老人用手指點著對他說: “好好努力吧。信都郡 (治信都,即今冀縣) 是擁護長安 (此時更始皇帝劉玄已到長安) 的,離這裡只有80裡。”劉秀立即趕到信都。當時冀中一帶只有信都太守任光與和成 (治下曲陽) 太守邳彤沒有服從王郎。其實,信都,下曲陽,劉秀幾天前都曾路過,但他在逃亡當中,根本不敢進城邑,哪能瞭解其中的情況!
任光獨守孤城,擔心不能持久,劉秀前來,非常高興。邳彤也從和成趕來會見。當時有一種主張,用信都軍隊護送劉秀到長安,回到劉玄身邊。邳彤反對。他認為王郎編造身世,騙取信任,糾集烏合之眾,雖暫時強大,不會持久; 劉秀丟了河北迴長安,會引起關中一帶的震恐。對劉玄的政權也大為不利; 信都兵遠離鄉土、父母和現成的君主護送劉秀去長安,必然不情願,會中途逃散。他認為劉秀留在河北,以信都、和成二郡兵力為基礎,就地擴大勢力,徐圖發展,才是上策。於是劉秀取消了去長安的打算。但是兩郡的兵力單弱,不能有所作為,劉秀打算把軍隊帶到城頭子路和刁子都的軍中,借用這兩支軍隊的力量。這是兩支活動在當時的黃河與濟水之間 (即今魯西與魯西南一帶) 的農民起義軍,共有近30萬人,頗有威力。任光不同意。後來按任光的計策,從各縣招集了約4000人的一支精幹軍隊,由任光、邳彤等人率領,各人都加上了諸如大將軍、偏將軍之類的名號,然後發了一道虛張聲勢的文書,說大司馬劉秀率城頭子路、刁子都軍百萬人,從東方來冀中一帶討伐反叛者。結果大生其效,文書所到之處,吏民傳告,紛紛來降,並且約定共擊王郎。有些老病者,竟帶著自己的棺木遠來從軍,很快形成了一個強大勢力,並攻下了中山國及盧奴、新市、真定、元氏、防子等縣。這時劉玄也派軍隊討伐王郎,沒取得重要戰果。
更始二年 (24) 四月,劉秀進軍邯鄲,連戰連捷。王郎派使者請降,使者大講王郎確是漢成帝的兒子劉子輿,要求給予優厚待遇。劉秀說: “現在,假如成帝再生,他的天下也不能得到了,何況詐稱劉子輿的人呢!”使者要求封給王郎一個食邑萬戶的侯,劉秀說: “能夠保全性命也就可以了。”使者拂袖而去。五月甲辰日,王郎的屬官開啟邯鄲城門向劉秀投降,王郎乘夜逃跑,被王霸追殺,以王郎為代表的爭奪天下的勢力徹底瓦解。
清理繳獲王郎的文書檔案,發現官吏與王郎勾結一起毀謗劉秀的材料有幾千份。要是按這些材料提供的線索加以追究,必然會使一大批人惶恐不安。劉秀一律不看,把王郎的官吏們召集起來,當面一把火燒掉了。他解釋說: 這樣做,是“令反側子 (心懷不安的人) 自安 (放心)。”
更始皇帝派使節趕到河北,封劉秀為蕭王,並命令劉秀停止一切軍事行動,與有功的將領趕到長安去。這表明劉玄已經對劉秀不放心,要削弱他的影響,奪回他的權力。劉秀自然明這一意圖,而且他也看出劉玄到長安後的作為不得人心,也沒有能力統一各部,平息各地的混亂局面。他以 “河北未平”為理由,拒絕應徵擊長安。劉秀與劉玄的裂痕從此開始明朗。
秋天,劉秀調集各郡兵力,先後在館陶 (今山東館陶縣)、蒲陽 (山名,在今河北省滿城縣)等地擊破並收編了銅馬、高湖、重連等農民起義軍。劉秀知道被收編的將領對他半信半疑,心懷不安,就下令投降的將領各歸軍營整飭自己的軍隊。然後,他又單人騎馬巡視各軍。投降的將領見到劉秀對他們沒有戒心,紛紛表示說:“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 (以死相報) 乎?”劉秀這一舉動成為後世美談,“推心置腹” 的成語便是由此而來。由於收編銅馬軍,大大加強了劉秀的軍事實力。
河北一帶大致平定。以樊崇、逢安、徐宣等人為首活動在今河南東部的赤眉軍,正在迅猛地向長安進兵。赤眉一旦攻下長安,劉玄敗逃,就出現一個奪取關中一帶的良好時機。這點,劉秀想得很透徹。劉玄很快將處於難以自保的境地,對劉秀來說,劉玄已沒有依靠的價值了,他感到爭奪天下的時機即將到來,爭奪天下的架勢應當拉開了。他一邊派將軍鄧禹率精兵2萬向關中一帶進發,相機行事; 一邊選定北據太行山,南臨黃河,地處險要,財物富實的河內郡 (治懷縣,在今河南省武陟縣) 作為進取中原的立足點。他選用文武兼備的良將寇恂任河內太守,冠以 “行大將軍事”的銜號。他向寇恂交代任務說: 從前漢高祖與項羽爭天下,把蕭何留在關中,我現在把河內交給你。你的任務是,象蕭何那樣保證軍糧供應,訓練士兵和戰馬; 阻擋外面的軍隊,不讓到這塊地盤上來,特別是不讓黃河以南劉玄的軍隊過來。後來寇恂確實沒有辜負這一重託,他乾得很出色。劉秀又在孟津 (今孟縣以南) 部署重兵,窺視洛陽。安排妥當以後,劉秀又帶領一支軍隊回到冀中、冀北一帶,先後到了元氏(今元氏縣北)、北平(今滿城縣北),安次 (今安次縣)、真定 (今正定縣南)、薊縣、中山 (今定縣) 等地。此行其實沒有什麼緊迫要務,只是一方面肅清這帶的農民起義軍,進一步鞏固後方; 另方面等候前方局勢的變化。
果然,河內方面的捷報紛紛傳來,洛陽已成為一座孤城。一路上將領們紛紛給劉秀上尊號,要他稱皇帝。可劉秀很沉得住氣,一律拒絕,有時故作驚訝地說:“你怎麼講這種話?該殺頭了!”到了南平棘 (今趙縣南),將領們又一再勸說,還是不答應。當人們都走開後,將軍耿純說:“人們拋開親人和家鄉,跟從大王出生入死,本來就是想攀龍附鳳,實現封官拜爵的願望。現在大王遲遲拖延,違背大家的心願。我擔心人們失望了,就會產生離去的想法。人們一散,就難以再召集了。”劉秀由此相信了將領們要他當皇帝是出於真心實意,而且是出於個人的利益,並非虛讓。於是表示說:“我將考慮這個問題。”到鄗縣(在柏鄉縣北),劉秀把將軍馮異從洛陽前線召來,向他詢問天下四方的形勢。馮異是當時劉秀最親密的人,自從劉秀任司隸校尉,他一直在身邊,陪同和照顧劉秀渡過了最艱苦最困難的時刻,經常勸劉秀做爭奪天下的思想準備。他不爭功名,每當論功行賞,總是蹲在大樹下面一聲不響,軍中稱他為“大樹將軍”,他不會對劉秀說假話。他擔任洛陽前線的軍事首領,屢立戰功,他了解戰爭的形勢,他的估計有更大的可靠性。所以,劉秀詢問他,不是偶然的。馮異對劉秀說:“更始皇帝的敗局已定,考慮宗廟社稷的問題,就在大王你了。應當聽從眾人的主張。”
當皇帝的時機到了,條件也成熟了。但還差一樣東西: 一道表明天命神授的靈異光圈。古代中國每當改朝換代,政治舞臺上常有幾個半學者半巫人式的小花臉儒生演上幾個小插曲。這次是巧合還是予先安排,不得而知,反正是有個名叫強華的儒生,他是穎川人,是劉秀在長安時的同學,捧著赤伏符從關中來見劉秀,說: “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四七”是28,從公元前206年劉邦稱帝至公元22年劉秀起兵是228年。火,指漢朝,按陰陽五行說漢朝屬火德。這樣一來,代表天意神秘莫測的 “受命之符”也有了,稱“天子”也有根據了。要再不為天當子,那不僅違背群望,也要違背天意了。於是在鄗城南的千秋亭五成陌築起壇臺,劉秀於六月已未日登上去祭告天地群神,當了皇帝,改這年為建武元年 (25)。
四、建都洛陽,坐勝赤眉
鄗城即位以後,選定一個便於發號施令以臨四方的政治中心成為十分必要的事。當時人們心目中的重心當然是長安,但長安不可能在短期內拿到手,劉秀在河內郡徘徊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最後確定了洛陽。他首先派兵佔據了五社津 (在今河南鞏縣北) 等要塞,以妨滎陽以東的割據勢力前來爭奪,然後下令包圍洛陽。在奪取洛陽過程中,劉秀處理問題很值得玩味。原先劉玄去長安時留李軼、朱鮪守洛陽,這兩個人都曾勸劉玄殺掉劉縯,是劉秀的仇人。在劉秀鄗城即位前,馮異從孟津寫信給李軼,要他歸降劉秀,李軼看到長安的劉玄已處在危機當中,也願歸降。但因劉縯的事擔心劉秀不饒恕他,首鼠兩端,一方面不公開投降,另方面又私下向劉秀討好。他給馮異回信說,他是最早和劉秀謀劃重建漢朝的人,他很瞭解劉秀,願為他效勞。此後,他對馮異在洛陽附近佔領地盤擴大勢力,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使馮異順利地佔據了上黨郡(今山西省東南部)、成皋 (在今河南鞏縣)等地。馮異把情況報告劉秀,劉秀說,李軼為人詭詐,反覆無常,把李軼的信交給太守、郡尉一級官吏傳閱,對這種人要引起警惕。人們對劉秀洩露李軼來信不理解,感到奇怪。訊息很快被朱鮪知道了,朱鮪與劉秀沒有舊交情,他不僅參與了策劃殺害劉縯,而且曾反對劉玄派劉秀徇撫河北,覺得自己要是落到劉秀手中,將無活命的可能,李軼的行為無疑是要出賣他。於是就派人刺殺了李軼。朱鮪刺殺李軼,引起洛陽軍中的混亂,互相猜疑,有的出城投降。劉秀一箭雙鵰,既分化瓦解了敵軍,又借刀除掉了仇人。當洛陽被包圍以後,劉秀派廷尉 (掌客刑獄的最高官職) 岑彭勸朱鮪投降,岑彭原是朱鮪的部下。朱鮪在城上回答說:“我知道自己的罪過太深,不敢投降。”劉秀說: “幹大事的人不計較小的怨恨。朱鮪要是現在投降,可以保住官爵,怎麼會殺他的頭呢?我對著面前的黃河發誓,絕不食言!”岑彭又去轉達劉秀的話,朱鮪不相信,從城上放下一條繩索,對岑彭說:“你的話當真,就順著繩索上來,”岑彭抓過繩子就上去了。朱鮪見無欺詐,就答應了投降。朱鮪把自己捆起來,要岑彭陪他到河陽 (在今孟縣西)去向劉秀請罪,劉秀親手給他解了繩子,要岑彭連夜把他送回洛陽。第二天一早,洛陽的守軍就大開城門全部投降了劉秀。劉秀任命朱鮪為平狄將軍,並封他為扶溝 (地在今河南省扶溝縣東北)侯。劉秀又一次贏得了寬宏大度的讚譽。“朱鮪涉血於友于,漢主用而不疑” (南朝丘遲《與陳伯之書》) 就是說的這件事。
劉秀嚴禁軍隊進城後暴橫搶掠,將軍蕭廣違犯軍紀,縱兵橫暴,處了死刑。洛陽很快安定了下來。洛陽宮分南宮和北宮,兩宮相距7裡,中間有三條平行復道,皇帝走中間,從官走兩邊,每隔10步設一個守衛。這年十月,劉秀住進了南宮,從此,洛陽成了東漢王朝的皇都。
中國歷史上有些開國皇帝的寶座是農民起義軍築起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劉秀也享受了赤眉起義軍的戰果。赤眉起義最早發生在青州 (今山東東部)、徐州 (今江蘇北部)一帶,王莽地皇三年 (22) 曾在成昌 (今山東東平西) 大敗王莽大軍。當綠林軍推翻王莽政權後,赤眉軍聽說漢朝已經復興,表示願意擁護劉玄,樊崇等20多名將帥到了洛陽。但劉玄只封樊崇等人為列侯,沒有封邑,也不想讓赤眉軍存在。樊崇等人逃回軍隊,於更始二年(24)兵分兩路進攻劉玄政權。次年會師弘農(今河南靈寶縣北),發展到30多萬人,擁立皇族泰山郡式縣(在今山東泰安附近)人劉盆子為帝。當時劉盆子只有15歲,是赤眉軍到泰山郡被裹脅到軍中的,中軍中放牛。赤眉軍要進長安,需要擁立了一個皇族人物以適應恢復漢朝的社會心理,就把他從牛群中找來,推上壇臺接受朝拜。劉盆子蓬頭垢面,光著腳板,衣不蔽體,見到將領們向他朝拜稱臣,不知是怎麼回事,恐慌萬狀,滿身大汗,直想哭叫。九月赤眉軍攻進長安,趕走了劉玄。在赤眉軍進入長安以前,鄧禹率領的劉秀西路軍從劉玄手中奪取了河東郡(治安邑,在今山西夏縣西北),擊垮了劉玄的軍隊,劉玄的將領逃回了長安。河東與弘農隔河相望,但鄧禹沒有與赤眉交戰,實際上形成了共同對付劉玄的關係。當赤眉把劉玄趕出長安,劉秀立即下詔書封劉玄為淮陽王,並宣佈:誰敢殺害劉玄就犯“大逆”罪; 能把劉玄送到官府的,封列侯。這樣,劉秀既透過赤眉打垮了劉玄,又在劉玄及其部下面前表示了他與赤眉的不同,表示了一個寬容大度的姿態,赤眉軍發出文告說,劉玄在20天內投降,可以封長沙王;過期將不再接受他的投降。劉玄投降了赤眉,接受了長沙王的封號,不久又被赤眉派人殺死。劉秀又命鄧禹收葬了劉玄,把他葬在霸陵。
赤眉軍是一支農民隊伍,為了尋求衣食在打仗時常常顯得勢不可擋,但沒有政治方略。攻進長安之後,不懂穩定秩序、安定人心、建立政權等等,而一味收載珍寶,焚燒宮室,恣行殺掠,以至搞得“長安城中,無復人行”。把長安的糧食吃光以後,就撤出長安,打算西去隴縣 (今甘肅天水以北) 一帶。因受到各種阻截追擊,飢餓寒冷,無處可歸,重又回到長安。這時的關中地區饑荒嚴重,白骨蔽野,長安皇宮內的宮女靠挖掘宮裡的花草根度日,餓死的,就地埋在宮中。劉秀估計赤眉軍會掉頭問東,於是,他一邊派馮異去安撫關中,一邊把將軍鄧禹從關中召回,對他說:“赤眉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不要再在關中和它交戰了。當糧食斷絕時,自然會向東方來。那時我們以逸待勞,以飽待飢,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它打垮,這已經不是傷腦筋的事了。”果然,建武二年 (26)十二月,赤眉軍30萬人離開長安向東開拔。劉秀分別在新安(今河南澠池縣東)和宜陽 (今河南宜陽縣西) 佈下重兵,向將領們交待說: “赤眉要是往東走,宜陽兵就到新安參戰;往南走,新安兵就到宜陽參戰。”赤眉軍東行,一路受到追擊阻截,損失慘重,只在崤底(今河南澠池縣南)一戰,就損失8萬餘人。建武三年(27)正月行至宜陽,業已疲憊不堪,突然發現劉秀親率大軍早已等在那裡,一時不知所措,投降了劉秀,把在長安得到的傳國玉璽也交給了劉秀。這時的赤眉軍尚有10餘萬人,兵甲器械堆放在宜陽城西,其高“與熊耳山齊”。這次,劉秀又找到了一個顯示他寬宏大度,既仁慈又威嚴的良好機會。他下令給飢餓的投降士兵發放食物; 第二天又把他們集合起來,排列在洛水岸邊,要劉盆子君臣觀看,並對樊崇等人說:“是不是對投降後悔呀?我現在放你們各回軍營,指揮你們的軍隊,和我決個勝負。我不想強迫你們服氣。”徐宣等人叩頭說:“我們出了長安,君臣就商量歸降聽命,只是老百姓愚昧無知,不能事先告訴他們。現在能夠投降,就象走出虎口,回到慈母的懷抱,誠心誠意地歡喜,一點也不後悔。”劉秀不無快意又不無衊視地說: “你算是鈍刀中的快刀,庸人中的能人了。”劉秀把樊崇等赤眉軍將領及其妻子安排在洛陽居住,給了他們田宅。劉盆子是皇族中的人,劉秀讓他在叔父劉良的趙王府中當了個郎中 (管理車馬門戶並內充侍衛的小官)。
五、削平割據,柔治天下
劉秀登上皇帝寶座之後,面臨的是一個群雄割據,山頭林立,錯綜複雜,變幻莫測的局面。除被舊時史家稱為 “賊”或“盜”的農民起義此伏彼起,忽南忽北,忽東忽西以外,力圖爭奪皇帝寶座,或打算割據一方稱王稱霸的,更是大有人在。經過兩百多年的繁衍,劉邦的後代佈滿天下,在新莽亂世,“天下鹹思漢德”的潮流中,凡是有些實力的,哪個不想繼承他們祖宗的 “大業”?非劉氏的,要改名換姓,編造身世,妝扮成皇族後裔,藉以混水摸魚。不能喬裝皇族的,也要憑藉已有勢力,窺測時機,或吞併,或聯合,或擁立皇族人物作為招牌,以求自己的發展。劉秀用了十幾年的時間才基本除掉了這此對手,取得了當時所謂“天下”的大致統一。這裡需要略述一些割據勢力的情況,方能瞭解劉秀在當皇帝的頭十幾年中主要精力用在了什麼地方。
劉永,梁郡睢陽 (今河南高丘縣南)人,漢文帝子景帝胞弟梁孝王劉武的八世孫,其父劉立仍世襲王位,為王莽所殺。劉玄稱帝,繼封劉永為梁王,都睢陽。劉玄敗,劉永自稱天子,聯合各種勢力,據有今河南東北部及蘇北、山東大部地區與劉秀對抗。劉秀自建武二年夏季開始,用了近5年時間才平息下去。
張步,琅邪不其 (今山東即墨西南)人,王莽末起兵攻佔琅邪郡 (今山東諸城縣),後治兵於劇縣 (今山東壽光縣南),支援劉永當皇帝,封齊王,據有自今山東半島直至今濟南、泰安一帶的廣大地區。建武五年 (29),劉秀親往劇縣討平。
李憲,潁川許縣 (今河南許昌東) 人,王莽時為廬江 (治舒縣,在今安徽廬江縣西南)連率 (郡中武官,職同都尉),王莽敗,據郡自守,建武三年自立為天子,擁眾10萬。劉秀前往壽春 (今安徽壽縣) 組織兵力,於建武六年正月討滅。
彭寵,南陽宛縣人,劉玄稱帝時為安東縣 (今河北順義西北) 令,並代理漁陽郡太守事務。當劉秀鎮撫河北時曾支援劉秀擊敗王郎,後怨恨劉秀,北結匈奴,南聯張步,結成一個強大勢力,先後攻下右北平郡 (治平時,在今河北凌源)、上谷郡的許多地方,南下攻拔薊城,自立為燕王。劉秀率兵討伐,反被打敗,後彭寵被身邊僕人所殺,才得平息。
廬芳,安定三水 (今寧夏回族自治區同心縣東) 人,王莽時,自稱是漢武帝曾孫劉文伯,曾祖母是武帝皇后匈奴谷蠡渾邪王之姊,因武帝時朝廷內閧,幾代人隱埋荒僻,失落名籍。王莽末,與三水一帶少數民族起兵,後在匈奴扶持下稱帝,都九原 (今內蒙包頭市西),據有五原 (治九原)、朔方 (在今內蒙杭錦旗北)、雲中 (在今呼和浩特市西南)、定襄(治成東,在今內蒙古和林格爾北)、雁門 (治善無,在今山西左玉南)五郡,經常聯結匈奴侵擾邊地,劉秀多次出兵征討不能平定。建武十六年 (40) 廬芳投降並向劉秀說明他冒充皇族,本是為了反對王莽。劉秀企圖利用他和緩與匈奴的關係,封他為代王。不久復叛,逃亡匈奴。
使劉秀最難對付的要算隗囂和公孫述。他們勢力強大,地處險要而又邊遠,鞭長莫及,大有與劉秀鼎足而三的局勢。隗囂,天水成紀 (今甘肅秦安) 人。王莽末期,起兵據有天水、武都、金城(均在今甘肅東部)等郡,一度依附劉玄,不久自稱西州上將軍。隗囂對劉秀時順時逆,時和時戰,企圖長期割據獨立,後與公孫述聯合共對劉秀。建武八年,劉秀親率大軍西征,抵達上邽 (今甘肅天水市)。次年隗囂死,子隗純降,隴右平息。
公孫述,扶風茂陵 (今陝西興平縣東北) 人,王莽末為蜀郡 (治成都) 太守,後起兵佔據益州(今四川、雲南、貴州三省及陝西省南部、甘肅省東南部),建武元年四月稱帝,頗有些如同後來諸葛亮於荊州、關中分頭出兵以爭奪天下的打算。劉秀自建武十一年春發兵,次年冬季平息,歷時兩年。
十幾年的征伐戰爭,正值劉秀血氣方剛,他幾乎是馬不停蹄,奔走不暇。調兵遣將,運籌帷幄,有時親自搏戰,大有一往無前,智勇不竭的氣概。他決定親征隗囂,朝臣反對,說東方剛剛平息,不可遠去西方,有人拔刀割斷了他車上的繩索,也沒能阻攔得住。行至漆縣(今陝西彬縣),將領們不讓他再往前進入危險地帶,他一定要越過隴坻(今六盤山) 到達隗囂的心腹地區。徵張步至劇縣,張步尚有眾十餘萬,軍糧充足,劉秀設巧計使張步殺其將蘇茂而降,不費一矢一鏃。劉秀指揮戰爭的才能,在他的同代人中是出眾的。在與彭寵、隗囂、公孫述的戰爭中,他對作戰方案的制定、兵力的部署及對作戰後果的予料,常比他的大將們棋高一著。但是,在長期的征伐戰爭中,他有時也覺得辛苦,不無感慨。建武八年秋,當他在上邽督師征伐隗囂即將全勝的時候,忽聞潁川一帶發生暴亂,危及京師洛陽,必須星夜趕回。臨行留書信給將軍岑彭,要他在平息隗囂以後,準備進軍巴蜀。信中說: “人苦不知足,既平隴,後望蜀。每一發兵,頭 (頭髮)須(鬍鬚) 為白!”由於不知滿足而經受辛苦,以致頭髮鬍子變白,在古代帝王中何止劉秀一人! 可為什麼不知滿足? 劉秀沒有這樣提問題,更沒有解答這個問題,其他帝王似乎也不曾有過。
削平割據,擁有天下,就有如何治天下的問題。有一次劉秀回到家鄉,同族的嬸子大娘們見了他這個當了皇帝的侄子,接受著他的賞賜,喝著他設下的酒,異常喜悅。叫著他的名字相互議論說,他小時候謹慎誠實,對人厚道,不計較小事,什麼都好,但是“唯直柔耳。今乃如此”。就是說,只是太溫柔了些,少點男孩子的剛毅勁頭兒。劉秀聽了哈哈大笑,說: “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這個話,並非是他在嬸子大娘們酒酣耳熱時說的笑話,他的確是要以 “柔”作為治國之道的,所以他稱為 “柔道”。這個柔道,當然不是出於他的天性,也不是他靈機一動想出來的,而是他總結西漢與新莽歷史,面對現實確定的方針。早在劉邦登上皇位不久,策士陸賈就向他指出:天下可以武力攻取,不可以武力治理,“逆取而順守之,文武並用”,才是“長久之術”。後來經過武帝、昭帝、宣帝,逐漸形成了一套“表儒裡法”、“王、霸道雜之”的治國密訣。對於這一套,劉秀當然是清楚的。但在動盪不安、財力虛耗、民不聊生的時候,他治天下需要突出儒、王的一面,也即突出柔的一面,實行寬容方針。
劉秀柔道的第一個內容是,攻取佔領,要在安集。建武二年冬,赤眉軍撤離長安,他派馮異前往安撫關中時作了如下交代,他說:“關中一帶,自王莽以來歷經戰亂,生民塗炭,痛苦不堪。現在你去征伐那裡不服朝命的勢力,凡是投降的,只把他們的首領送到京城來,對小民百姓,遣散回家,讓他們種地;拆掉他們的營壘,不讓他們重新聚集。征伐戰爭,不一定攻地屠城,要點是安定秩序,召集流散的人口。將領們都很能打仗,但喜好擄掠。你有駕御官兵的能力,要注意約束他們,不要給那些地方造下苦難。”馮異執行了他的方針,結果是“群盜多降”。這與赤眉軍到關中的情況大不相同,與劉玄在長安當皇帝時也迥然有別。劉玄在長安朝見群臣的時候,竟然問將領們:“你們搶到了多少東西?”朝臣們都為之驚愕相視。將軍吳漢、劉尚率軍徵公孫述,攻成都時吃了很多苦頭。及公孫述死,其將延岑開城投降,吳漢、劉尚怒氣之下殺了延岑及其全家,滅絕了公孫述宗族,縱兵擄掠,放火燒了公孫述的宮室。劉秀聽說後,憤怒地譴責了他們,說他殘害已經降服了的吏民和老幼的行為,使他為之酸鼻。特別譴責劉尚說: “你是皇室子孫,曾歷任地方官職,怎能忍心幹這種事! 上對天,下對地,自問有一點仁慈心腸嗎? 嚴重違背了斬將弔民的征伐宗旨!”
劉秀柔道的第二個內容是,頒佈了一些有利於奴婢的政令。建武十一年下詔書宣佈:“天地之性人為貴。其殺奴婢,不得減罪”; 敢於用火燒燙奴婢的,按法律論罪; 對被燒被燙的奴婢,恢復其平民身份; 廢除奴婢射傷人判死刑的法律。建武二年詔書宣佈: 被賣的妻、子願回到父母身邊去的,聽其自便; 敢拘留者,按法律論罪。建武十二年、十三年、十四年一再下詔宣佈: 益州、涼州 (今甘肅省及寧夏、青海部分地區) 自建武八年以來被迫當了奴婢的,一律恢復平民身份; 自賣的,不再交還贖金; 敢拘留者,按《略人法》 (針對當時青州、徐州一帶豪強勢力搶逼弱民為自己當奴婢的法律) 從事。
劉秀柔道的第三個內容是,減刑輕稅,並官省職。建武七年,下令京都地區及各郡、國釋放囚犯,除犯死罪的一律不再追究,現有徒刑犯一律免罪恢復平民身份; 應判兩年徒刑而在逃的罪犯,由地方官吏釋出文告,一一公佈他們的姓名,免治其罪,使其放心回家。建武六年詔書宣佈: 因軍隊屯田,儲糧狀況好轉,停止徵收十分之一的田稅制度,恢復漢景帝二年(前155)實行的徵收三十分之一的田稅制度。漢朝的官府及吏員設定在漢武帝時曾大為膨脹,龐大的官僚機構是造成漢武帝及以後時期民用匱乏的重要原因。劉秀即位後大量合併官府,減少吏員。在這個問題上,劉秀也表現得很有氣魄,僅建武六年對縣及相當於縣的封國進行調整,就 “並省四百餘縣,吏職減損,十置其一。”自西漢初年,各郡國每年都要選拔一批適於在山地、平原、水上及騎馬作戰的人員,輸送國家以作士兵和軍官的儲備。選拔多在秋季舉行,耗費人力財力,不言而喻。建武七年,劉秀下詔裁免,“令還民伍”。這些措施使費用大為節省,減輕了人民的負擔。
倡儒學,退功臣,進文吏,是劉秀柔道的第四個內容,也是最主要的內容。儒學在本質上是一門守成的學問,它的要義是,和諧君臣、吏民之間的關係,從而達到封建等級秩序的穩定。它在一些志在攻取和變革的帝王眼裡,往往顯得迂闊而不切實際;但當他們放下刀劍,回過頭來要治理他的國家和臣民的時候,又會逐漸發現儒學是一件十分有用的工具,勝過刀劍。劉秀對這個問題的領悟,要比他以前的帝王快得多。當他還騎在戰馬上揮刀舞劍的時候,就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中了。建武五年冬,東征張步回到洛陽,立即修建太學,並親往太學視察。確如《後漢書·儒林傳》所說:“未及下車,先訪儒雅。”同時,他又想方設法把一些著名儒學人物拉到自己的身邊,或任以官職,或冠以銜號。這樣他身邊很快就集中瞭如範升、陳元、鄭興、杜林、衛宏、劉昆、桓榮等一大批當時的著名學者。劉秀對他們以禮相待,或聽取他們的策謀,或利用他們的名望和學識從心理上威服僚屬,抑制他們居功自傲,似乎無所不能的情緒。僅舉二例:
杜林,扶風茂陵人,傳授《古文尚書》,博洽多聞,時稱通儒,因不願為隗囂當官,被隗囂長期軟禁,建武六年(30),藉故逃離。劉秀知道後,立即派人接到洛陽,拜為侍御史 (地位御史大夫下,或給事殿中,或舉劾非法,或督察郡縣,或奉命執行臨時指定任務的官職),劉秀經常向他詢問有關經書中的問題,及隗囂割據地區中的情況,優寵備至,群僚 “甚尊憚之”。
鄭興,河南開封人,少學《公羊春秋》,晚治 《左傳》、《周禮》,“同學者皆師之”,建武六年,劉秀拜鄭興為太中大夫 (備顧問的官職),對他的書奏“多有所納”。
劉秀自己就是一個愛好儒學的人。當朝廷議事結束以後,經常與文武大臣一起講論儒學經典裡的道理,直到半夜才睡覺。太子劉莊勸他重視健康,保養精神,他說:“我喜歡這樣,不覺得疲勞。”劉秀有時親自主持和裁決當時今文經學和古文經學的爭論。建武四年正月,有人上書建議為屬古文經學的著作 《費氏易》、《左氏春秋》立博士。當時正值今文經學佔統治地位,這一建議引起了激烈爭論。劉秀在雲臺閣招集公卿、大夫、博士們辯論,今文派以博士範升為代表,力主不可立;古文派以陳元為代表力主應當立。辯論持續了很長時間,劉秀最後裁決,為 《左氏春秋》立學官,置博士,這是經學史上的重要事件。劉秀自從平息隗囂、公孫述以後,除非緊急時刻,從不講軍旅問題。皇太子曾向他問起有關攻戰的事,他不回答,說: “這個問題不是你所能涉及的。”有一次,有人上書建議,趁匈奴內部分裂而又遭到嚴重災荒的機會,用幾年的時間一舉消滅匈奴,建立“萬世刻石之功”。劉秀深知漢武帝對匈奴戰爭的嚴重後果,他堅決地否定了這個建議,使得將領們 “莫敢復言兵事”。
劉秀如此倡導儒學,不言兵事,他要跟儒生們一起著書立說當學者吧?當然不是。他是在籌劃著改造他的官吏隊伍,以適應由取天下向守天下轉變的這一根本需要。他現有的官吏隊伍,多是在戰爭中憑軍功提拔起來的。這批人對於斬將屠城是善長的,但他們喜功放縱擄掠,對於治理地方、安集百姓,未免就有些 “外行”或不相適宜了。他們即使有些不順手、不聽使喚,甚或在某種程度上違背法紀,劉秀也不便對他們有過於嚴格的要求。此外,還有一個使劉秀傷腦筋的問題: 他是從南陽起兵奪得天下的,在官吏中形成了一個以劉秀為中心的“南陽幫”,多數要職都由南陽人佔據了,這也成為官吏隊伍結構中的一種不平衡。有人曾向他提出:“選補眾職,當簡天下賢俊,不宜專用南陽人”。這也是改造官吏隊伍中的問題之一。隨著戰火的平息和儒學的活躍,劉秀逐漸改變了官吏隊伍的素質和結構,用文吏取代功臣,功臣們交出手中的權力,離開官位,各自回到家中養尊處優。但這個問題的解決,開初並不很順利。功臣們靠打仗流血得到的官職和權力豈能很情願地交出?劉秀又哪能一下子拉下面皮強迫他們交出?這個問題在建武七年因大司空的人選問題搞得很僵。當時公卿大夫們多舉漁陽太守扶風茂陵人郭伋任大司空,但遲遲定不下來。三月,太中大夫鄭興以激烈的措辭上書說:“道路流言,鹹曰朝廷欲用功臣。功臣用則人位謬矣。願陛下屈己從眾,以濟群臣讓善之功。”直到五月才有了結果,結果是大司空由李通出任。李通不僅是南陽人,而且又是最早與劉秀謀劃起兵的人,當然也是功臣; 同時又是劉秀的妹夫,是寧平公主劉伯姬的丈夫。不難想象,劉秀當時處在矛盾狀態,他既要改造官吏隊伍,又不願與親朋故舊搞得太僵。後來功臣們也總算是識趣地體諒了他,接受了尊貴的榮譽銜號和優厚的待遇離開了官位。李通於建武九年交出了大司空印綬。建武十三年,鄧禹、賈復、耿弇分別交出了右將軍、大將軍的印綬,朝廷取消了將軍職位,政歸三公 (大司馬、大司徒、大司空),劉秀對官吏隊伍的改造大致完成。
對於以文吏取代功臣,劉秀的解釋和功臣們的理解並不怎麼一致。劉秀說他的用意是,擔心功臣們長期在官位上,難免犯錯誤受處罰,保不住自己的爵位和封地,這樣做是出於愛護。功臣們的理解是,劉秀要停止干戈,文治天下,不願功臣們各人拉著自己的部下,形成一幫勢力,造成京師的不安定。不管怎麼說,劉秀沒有象劉邦那樣誅戮功臣。後世計程車大夫對於這一點常常表示讚賞。
頒行圖讖,神化皇權,是劉秀柔道的第五個內容。前面說過,讖是一種迷信讀物,因為其中常插有圖畫,又稱“圖讖”; 宣傳者都企圖證明其中的予言事後有“徵驗”,符合神意,所以又稱“符”; 而這種神意又是來自 “天命”,所以又稱“符命”。圖讖在西漢哀帝、平帝時開始盛行,是那時社會矛盾的反映,它反映著當時某些人在某些問題上的觀點和意向,王莽當皇帝就利用這種東西製造輿論。年輕時的劉秀對這種東西並不怎麼相信。王莽末期,長安有個姓西門名君惠的道士編造了兩句讖語:“劉氏當復興,國師公姓名是也。”意思是說,復興劉氏天下的人與國師公同姓名。國師公,是指西漢大學者劉秀。劉秀原名劉歆,是大學者劉向的兒子,後改名劉秀,因他與王莽有舊交,王莽當皇帝后命他為國師。兩百多年中,人們習慣了天下屬劉氏的觀念,而劉歆是當時地位最高的劉姓人物,這便是西門道士讖語的產生背景。有一次劉秀到新野二姐劉元家去,劉元的丈夫鄧晨與劉秀到了一個叫蔡少公的人家,蔡少公是個喜歡講圖讖的人,他就在傳播西門君惠的讖語: “聽說應該當天子的人叫劉秀。有人說,就是國師公劉秀。”劉秀聽後說了句笑話:“怎麼知道不是我這個劉秀呢?”惹得滿座人大笑了一場。李通以“劉氏當復,李氏為輔” 的讖語勸他起兵,開初他不聽。這都說明他原先並不怎麼相信圖讖。但後來他卻逐漸喜歡起這玩藝兒來了,在決定辦某件事的時候,總是好在圖讖裡尋找根據。他在鄗城即位時的祝文中就引用 “劉秀髮兵捕不道,卯金修德為天子”的讖語,表示他是應天之命當皇帝。他到泰山舉行封禪儀式,也是根據“赤劉之九,當會岱宗”的讖文決定的。也許是劉秀後來真的相信了圖讖中的那套宗教神學,也許是他從經驗中領悟到要使愚昧的人群順從和敬畏自己,打起天命神意的旗號要比別的說教更易於收效,他要求把圖讖與儒學經書結合起來為他的皇權統治服務。他曾決定為《左氏春秋》立學官、置博士,但因治 《左氏春秋》的學者都不懂讖書,旋即作罷。他晚年乾脆 “宣佈圖讖於天下”,作為法定的思想統治工具。劉秀對反對圖讖的人並不實行“柔道”。有一次他與太中大夫鄭興議論要不要舉行郊祀典禮的事,他說打算靠讖書來決定,鄭興說自己不研究讖書。他就勃然大怒,說: “你不研究讖書,是不贊成讖書嗎?”鄭興只好說自己學識淺陋,有些書沒學過,不是不贊成,才免了一次大禍。著名唯物主義哲學家桓譚,當時就是學者尊崇的宗師,已70多歲,在朝做議郎給事中,曾上書說讖書是“群小之曲說”,與《五經》不同,應當摒棄,劉秀讀後大為不滿。有一次議論建靈臺的事,劉秀說他打算靠讖書決定,問桓譚,桓譚沉默了好久說: “我不讀讖書。”劉秀問他為什麼不讀,桓譚又講了一通他對讖書的看法。劉秀立即怒喝道:“桓譚非聖無法,將下斬之!”“非聖無法”,就是大逆不道,皇權時代,“大逆”是最高罪行。既如此,拉下去殺掉自然是邏輯中的事。桓譚跪在地上磕頭,直到流血,才免了殺頭,被貶為六安郡(治今安徽六安縣北)丞,途中憂恐而死。劉秀為了鞏固皇權統治,以政治力量推行圖讖,給漢代學術思想的發展造下了不良後果。
六、修身齊家,欲為明君
歷史上不少帝王希圖以一個明君的形象站立在他的臣子面前,或記載於史書當中。按儒學理論,等級、世襲制度下的上層政治人物,包括皇帝在內,他們素質的修養包括四個相互關聯的方面: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而修身、齊家是治國、平天下的條件。這些理論蘊含著統治階層長期的政治經驗和他們的根本利益。劉秀是個喜好儒學而且想當個明君的人,在他個人的行為和家族問題上頗費心神的。
作為皇帝的劉秀,不恣意放縱、豪華奢侈。他不喜飲酒,不喜聽音樂,手不持珠玉。他曾令太官 (掌管膳食的官職) 不要接受郡、國奉獻的珍羞美味。遠方異國進貢的名馬寶劍,賜給騎士。漢朝自武帝以後,後宮掖庭人數達到3000之多,除皇后以外,有爵秩品級的就分婕妤、娥、容華、 充衣等14個等級, 連王昭君那樣的美人都無緣見“幸”。劉秀即位後,只有皇后、貴人有爵秩,貴人的待遇只有谷數十斛。此外有美人、宮人、采女三等,均無爵秩和規定的待遇。皇帝在世時要予建陵墓,名曰壽陵。劉秀為此特意叮囑: 地面不要太大,不要起高墳,低窪處只要做到不積水就可以了,將來要象漢文帝那樣,不隨葬金寶珠玉。他說: 赤眉到長安,“只有文帝陵墓沒被挖掘,難道不是好事嗎?”
劉秀常常顯示出一種恢廓大度、平易謙和的氣貌。焚燒王郎文書以安人心,寬宥朱鮪以降洛陽,表示誠心以服銅馬,都是常被稱道的事例。建武四年,割據隴右的隗囂正徘徊於公孫述和劉秀之間,到底歸服哪方,猶豫未決,就派他的將軍馬援先後去成都和洛陽觀察光景,冬季到達洛陽。馬援自幼就被人們認為有大才,在西州很有名氣,深受隗囂敬重,但他被劉秀接見他時的氣度深深打動。而劉秀這次接見馬援這樣一個關係重大的使者,其方式卻十分簡單。他沒有升堂坐殿,只是便衣便服,連帽子都沒有帶,獨自一人坐在洛陽宮宣德殿的廊廡下面,讓一個宦官引導著馬援去見他。他微笑著,開頭就說: “貴客遨遊在兩個皇帝之間,經多見廣。今天見到貴客,深感慚愧了。”這一平易謙和的姿態,使馬援立時感到與他不久才見到的另一個皇帝公孫述形成鮮明對照。公孫述與馬援是同鄉,自幼要好,正因這層關係,隗囂才派馬援去見他。公孫述對馬援的到來倒是十分重視,大會百官,以盛大隆重的禮儀接待; 同時又刀槍劍戟,戒備森嚴,擺出一幅至高無上的威嚴架勢。他企圖留下馬援,給他以封侯大將軍的位置。馬援拒絕了他,並以老朋友的身份挖苦了他一通: “現在天下勝負未定,不謙虛謹慎,招攬人才,共謀成敗,反倒搞起這種派頭來,簡直是在鬧兒戲。”後來他對隗囂說,公孫述是井底蛙,並且妄自尊大,不能和他聯合。而面前劉秀的風貌使馬援感到了一種明君的魅力,他叩頭說: “當今的局勢下,不僅是君主在選擇臣下,臣下也在選擇君主。”接著就說起公孫述接見他時戒備森嚴的情況,並說:“我現在從遠方來,陛下接見我連警衛都沒有,就不提防我是奸諜刺客嗎?”劉秀又笑著說: “你不會是刺客,只是個說客罷了。”這次會見,劉秀給馬援的印象是,他的才明勇略,非別人能比,他的恢廓大度與漢高祖劉邦十分相似,是真正的帝王之材。後來馬援勸隗囂歸服劉秀,隗囂不聽,他就脫身自己歸服了。劉秀恢廓大度的氣慨,還表現在他對待一些被史家稱為“逸民”或“隱士”的桀驁不馴的人物。太原郡(治晉陽,在今太原市以南)多有春秋時晉國公族的後裔,他們保留著一種傳統的種族意識,雖幾經改朝換代,他們對新的統治者常常保持一種對立情緒。或者尋機報仇,不惜代價,世代不完;或者隱居不仕,王侯面前不肯稱臣,以此為清高,形成了一種地方風氣。至漢初,太原仍被稱為“難化”之地,常用嚴猛官吏暴力鎮壓;對那裡懷有對立情緒的人物稱為“太原俗黨”。劉秀時,太原郡廣武縣 (今山西代縣南)有個叫周黨的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在地方上很有名望,朝廷幾次徵他出去做官,都不幹。後來不得已,就穿著短布單衣,用樹皮包著頭去見朝廷大員,劉秀親自召見了他。按禮節,士人被尊貴者召見,必須自報姓名,否則便是不尊重對方。周黨見了劉秀,不通報姓名,只說自己的志趣就是不願做官。劉秀允許了他。博士範升上書,說周黨在皇帝面前驕悍無禮,卻獲得了清高的名聲,應治“大不敬”罪。劉秀把範升的上書拿給公卿們傳閱,並下詔書說:“自古明王聖主都有不願為他做臣的人,伯夷、叔齊就不食周粟。太原那個周黨,不接受我的俸祿,這也是各自的志願。賜給他40匹綢子吧。”
劉秀的老同學嚴光,字子陵,會稽餘姚(今浙江餘姚縣)人,自年輕就有高名,劉秀對他很有好感。劉秀當皇帝后,他隱姓埋名不願相見。劉秀令人畫了他的象,天下張貼尋找。後來發現他在齊國一個湖邊釣魚,三次派人才把他請到。劉秀很高興,當天就親自去看他,他躺在鋪上不起來,也不說話。劉秀就和他躺在一起,摸著他的肚皮說:“哎,哎,子陵,就不能幫幫我的忙?”還是不答應。過了好久,才睜開眼睛看著劉秀說:“人各有志,何必勉強我呢?”然後又閉上了眼睛。劉秀失望,只好離開,並嘆息說:“子陵,決心不肯為我當臣下嗎?”過後,劉秀又見他,只講舊日的交往,不講要他做官的事,敘談了好幾天。劉秀從容地問他:“我比以前怎麼樣?”他回答說:“陛下比以前有些長進。”劉秀和他同床共臥,他把腳壓到劉秀的肚子上。劉秀堅持要他做諫議大夫,不幹,隱居富春山(在今浙江桐廬)。劉秀與嚴子陵的事成為歷史佳話,後人也有不同評價,但至少可以說他與同時的公孫述不同。公孫述對不肯為他做官的人,就派人送毒藥把他殺死。
劉秀對於臣下的歌功頌德阿諛奉承,常能持一種清醒的有時是厭惡的態度,而表揚一些剛正不阿的官吏。在他的詔書中,經常說自己“德薄”,要上書者不要稱讚他聖明。各郡縣經常報告一些所謂“嘉瑞”事物,以此奉承皇帝有感動天意神靈的大德。比如說,某處湧出醴泉,喝了可以癒病啦;某處水邊上生出了赤草啦;等等。群臣要求命史官將這些 “嘉瑞”記載撰寫成書,以傳後世,劉秀一律不許。他在一次詔書中曾下過這樣的命令:“若郡縣遠遣吏上壽,盛稱虛美,必髡(刑罰名,剃掉頭髮)令屯田(到邊疆去種地)。”對有意阿諛奉承的人給予懲罰,這對一個封建帝王,應當說是可貴的。有一次,劉秀外出打獵,到了深夜才回到洛陽,要從洛陽城的東北門進城,掌管這個門的是汝南人郅惲,郅惲拒不開門。劉秀讓人點起火把,並告訴說是皇帝回來了,郅惲說:“火光閃灼,又遠遠的,看不清楚。”仍是不開。劉秀沒法,只好轉到東城門進了城。第二天,郅惲上書批評了劉秀一頓,說他遊獵山林,夜以繼日,將帶領出一種不良風氣,危害國家。劉秀賞了郅惲100匹布,把掌管東門的人貶為登封縣尉。建武十二年(36),劉秀起用睢陽縣令任延去任武威郡(治今甘肅武威)太守。任延長於治理邊郡曾任會稽郡(治吳縣,即今蘇州市) 尉、九真郡 (地在今越南清化、河靜等省) 太守,素有聲譽。劉秀親自召見任延,對他告誡說: “好好服從上司的旨意,不要損傷了名譽。”任延說: “走正道,秉公無私,是臣子的節操。上下苟合,不分是非,這不是對陛下的好處。對好好服從上司旨意的指示,我不敢從命。”劉秀深深嘆息說: “你的話是對的。”
但是,劉秀畢竟是封建皇帝,他不能容忍他認為有傷自己尊嚴的事。大司徒韓歆,為人直率,說起話來無所隱諱,劉秀經常對他不滿。建武十五年,劉秀找出已被他打垮了的隗囂、公孫述之間的來往書信,在朝會的時候讀給群臣聽,心直口快的韓歆覺得這些書信寫得很有才華,就說: “亡國之君皆有才,桀、紂亦有才。”在劉秀聽來,這話有譏笑他不如隗囂、公孫述有才華的意味,於是大為惱怒。恰巧在這次朝會上,韓歆又列舉大量事實證明要發生饑荒和動亂,言辭激烈,說起話來指天劃地。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損傷的劉秀,當即就罷了韓歆的官,要他回家當老百姓去。韓歆回家後,劉秀仍是怒氣未消,又專門派人帶著他的詔書去譴責他。大司徒為三公之一,是朝廷最高官職,相當於宰相,罷官之後皇帝特詔譴責,這意味著要治死罪。司隸校尉鮑永,一向是個以直言敢諫出名的官吏,認為韓歆是說真話,為此罷官,已經不公,堅持不要再治罪。結果是,鮑永被貶為東海國相,韓歆及其子韓嬰被迫自殺。韓歆曾隨劉秀征戰,有軍功,被封為扶陽侯,他的事引起朝臣的普遍不滿,劉秀只好仍按大司徒的規格給他舉行了葬禮。
劉秀對官吏要求嚴格,至以粗暴方式對待; 對貪贓枉法行為懲罰嚴厲。這也許是他認為當一個明君所應做到的。在他當皇帝的初期,內外群官,多由他自己選任; 如干不完他交辦的事,尚書一類的近臣常被拉到面前棍打鞭抽,以至使得“群臣莫敢正言”。尚書令申徒嘉極諫不聽。他認為俸祿二千石以上的州郡官吏多不稱職,稍有過失,即行罷免。結果造成州郡官吏更換頻繁,疲勞於道路; 心懷恐懼,爭相媚上,虛報政績,以求聲譽。建武六年,執金吾朱浮上書指出這個問題,此後對州刺史、郡太守的更換採取了緩慢慎重作法。
當時經過戰亂,各地上報的田畝、戶口數量及人口的年齡,多數與實際不符,這直接影響國家的稅收和勞役的徵調,建武十五年,劉秀下令各地核實登記。這的確是治國大政。但地方官吏和豪強勢力藉機貪贓枉法、侵刻百姓。對百姓則以少報多,對豪強則以多報少,甚至乾脆剝奪平民百姓的房屋田產,登記到豪強名下。有一次,劉秀看到關於陳留郡丈量登記田畝戶口的報告上有“潁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兩句話,不明其意,就問寫材料的官吏這話是哪來的,官吏不敢講實話,說是從洛陽的長壽街上聽來的,不知什麼意思。劉秀大怒。這時,10歲的皇子劉莊在身邊說:“這話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具體辦事的官吏按州郡上司的指令要使田畝與實際數量相符罷了。”劉秀說:“既是這樣,為什麼要說河南、南陽不可問?”劉莊說:“這還不懂嗎?河南郡是京都駐地,居住的多是近臣;南陽郡是皇帝的家鄉,居住的多是近親。近臣近親的田宅超過規定,又與登記數目不符,辦事官吏誰敢去問?”考問寫材料的官吏,官吏承認確如皇子所說。劉秀就派人專門調查秩俸二千石以上官吏阿附豪強因而枉法的事實,結果有十幾個郡的太守因度量土地不實被下獄判了死刑,其中包括河南尹(相當於太守)。這次事件中首先被懲罰的是當朝的大司徒歐陽歙。歐職歙以前當汝南郡太守,度量田地不實,貪贓千餘萬,死於獄中。歐陽氏世代傳授 《尚書》,八世為博士,有1000多門人弟子到皇宮門前為歐陽歙求情,有個17歲的平原人禮震,要求替他死,劉秀到底沒有赦免。後來,不知是劉秀感到這次懲罰事件中有某種不妥,還是要試探將軍馬援對這個問題的態度,他從容地對馬援說:“我很後悔前些時候殺的太守太多了。”馬援是個閱歷豐富而又善辭令的人,他的回答耐人尋味,他說: “死得罪有應得,哪有太多的問題?只是死的已經死了,不能再活了。” 劉秀聽了哈哈大笑。
現在可以回頭說劉秀的家事了。對於皇帝來說,家和國本是沒有明確界限的,家也就是他的國,國也就是他的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賓,莫非王臣。”這才是帝王的觀念。漢朝的官場上就習慣稱皇帝為 “國家”。這裡只是用 “家”這個詞來範羅關於劉秀的家族和親戚的一些事情。
劉秀當了皇帝,同族、親戚都要大佔其光,是自不待說的。凡是同族中隨同起兵的族父、族兄們,非封王即封侯。叔父劉良封趙王; 大姐劉黃封湖陽長公主; 三妹伯姬封寧平長公主; 被劉玄殺了的大哥劉縯追諡為齊武王,劉縯兩個兒子,一封齊王,一封魯王; 在小長安戰役中死去的二哥劉仲追封為魯哀王,二姐劉元追封為新野長公主。劉秀的母親樊嫻都老太太是湖陽縣人,卒於起兵前夕,湖陽樊氏一家封了五個侯; 劉秀的外祖父樊重,劉秀是否見過,史無明載,追爵諡為壽張敬侯,在湖陽專為立廟。總之,舂陵的劉氏家族及親戚們一切都榮耀得很,光采得很。
皇后與太子的廢立更替,是皇帝的家國大事,直接決定著后妃與王子們的升沉,波及朝臣的任免。在這個問題上,劉秀沒有演奏出象漢高祖、漢武帝那麼多波瀾起伏的故事,卻也有他獨自的格調。劉秀生了11個兒子,有4個是皇后郭氏所生,美人許氏生了1個,皇后陰氏生了5個。皇子只能一個繼承皇位,但其餘都有封王資格。許氏,地位只是美人,又“無寵”,他的兒子劉英封楚王,在諸王中地位最低,封國最小,最貧。皇后與太子的廢立更替發生在郭氏母子與陰氏母子之間。劉秀於建武二年立郭氏為皇后,郭氏子劉彊為太子,陰氏為貴人。建武十七年,廢郭氏,立陰氏為皇后,十九年廢郭氏子劉彊,立陰氏子劉莊為太子。從表面看去,這個廢立更替過程進行得十分文質彬彬,溫良恭儉讓。然而,事實恐怕不象史書所載及劉秀所說的那麼簡單,也不象《後漢書》作者所頌揚的那麼 “有光於古”。這得從頭說起。
陰氏,就是南陽新野的那個陰麗華,是劉秀多年夢寐以求的美人。更始元年六月,劉秀結束了昆陽之戰,成了大英雄,回到宛城去朝見皇帝劉玄,也是因為哥哥劉縯的事去向劉玄請罪。就在這一關係複雜,心情惶恐不安的情況下,在宛城的當成裡與陰麗華結了婚,大約這是當時他最快慰的事。這年劉秀29歲,陰麗華19歲。九月,劉秀要去洛陽任司隸校尉,暫把陰氏送回新野。新婚離別,依依之情,在所當然。十月,劉秀又被派往河北。次年春,大約二、三月間,劉秀又在真定娶郭氏,而且“有寵”。兩次結婚,相隔只有8、9個月。當時,劉秀在敗北逃亡之後剛剛有所轉機,強大的王郎勢力站在面前,前景吉凶未卜,哪來的興致再娶這房夫人?這是史家從未說明的問題。然而事出有因。郭氏,名聖通,真定國槁縣(今石家莊市東南)人,是當地著姓,家中是大富豪,母親是漢景帝七世孫真定恭王劉普的女兒,舅父劉楊襲王位,被王莽廢除。一家是有勢力的劉氏王族,一家是有聲望的大富豪。而劉秀要打敗王郎,既需要貴族勢力的支援,又需要富豪的錢糧援助,這便是劉秀娶郭聖通為妻的背景。劉秀當時是更始皇帝劉玄親命的“行大司馬事”的破虜大將軍,與皇帝是同族近房,再沒有比這更理想的政治代表了。這便是郭姓富家與真定王族接受劉秀這樣一個女婿的原因。恩格斯說:“對於那些達官貴人來說,聯姻是一種政治行為。”劉秀娶郭氏就是這樣一種政治聯姻。至於郭家與真定王族在劉秀打敗王郎的過程中提供了哪些具體援助,史無明載,此處不便繁加考證了。第二年 (建武元年,25) 十月,劉秀住進了洛陽宮以後,就派人把陰氏接到洛陽,陪同陰氏前往的有劉秀的姐姐和妹妹。陰氏、郭氏兩個夫人碰到了一起,就有分個尊卑高下的問題。按 《後漢書·皇后紀》說,劉秀欲以陰氏為尊,陰氏謙讓,以郭氏已經生子 “固辭”,“終不肯當”,因而於次年二月策立郭氏為皇后,陰氏為貴人。而事實恐怕也不這麼單純。一則沒有與郭氏的聯姻,劉秀很可能在河北站不住腳,更不用說住進洛陽皇宮了,二則陪同劉秀在鄗城即位的是郭氏而不是陰氏。事情剛過不久,而且天下成敗尚未確定,劉秀也還不能感情用事,冷落郭氏。至於郭氏是否甘居卑位,也是問題。權衡利弊,只能委屈陰氏,以郭氏為尊。另外,那個生了一個兒子的許氏,很可能是劉秀的第一個妻子。劉秀有些女兒,可能出自此人。她既“無寵”,又對丈夫的事業沒有什麼貢獻,也就不能與陰氏、郭氏相併列享受同等的待遇。但她畢竟又有點老資格,且為劉秀生了子女,把她置於沒有爵秩的三個等級的第一等,即美人的地位,也就順理成章了。總之,三個夫人,後來者居上。
感情最深,最使劉秀動心的還是陰氏。他與陰氏在一起的時候最多,有時出征也帶著她,漢明帝劉莊,就是建武四年陰氏隨劉秀出徵彭寵到達元氏時生下的。陰氏生子最多,與此不無關係。建武九年,陰氏的母親和一個弟弟被盜賊劫殺,劉秀大動感情,下令追封陰氏7歲時就已死去的父親和被殺的弟弟為侯,以列侯規格舉行葬禮,以陰氏弟陰訴襲爵。更使人注目的還有,經常在劉秀身邊又最使他喜愛的兒子是陰氏生的劉莊,而不是已被立為太子的郭氏子劉彊。這些不免引起郭氏的嫉妒和擔心。劉秀就指責郭氏“懷執怨懟,數違教令”,罵她在“宮闈之內,若見鷹鸇 ”,象劉邦的呂后一樣狠毒。當劉秀的統治完全鞏固了以後,建武十七年 (41) 十月,終於把郭氏廢掉,換上了他最喜愛的人。郭氏雖廢,但劉秀不能對郭家忘恩。他對郭氏的弟弟郭況另眼看待,雖不給予機要實權,卻把他的地位抬得高高的,經常 “幸其第”。賞賜之多,“豐盛莫比,京師號況家為金穴。”建武二十六年(50)郭氏的母親去世,劉秀親臨送葬,大會百官,並把郭氏父親的喪柩迎來洛陽合葬。
劉秀似乎並不想因皇后的廢立而對兒子們分出厚薄。在皇后廢立的當月,除太子以外,其餘的兒子一律封了王。雖然所封地區的遠近、貧富、大小有差別,但在封王這個等格上是平等對待了。然而,劉秀的主觀願望不能改變事情發展的必然性。郭氏的被廢給太子劉彊帶來了巨大壓力,他惶恐不安,一再要求辭掉太子,與別的弟兄平等,經常託朝臣和弟兄們向父親轉達心願。劉彊的惶恐不無根據。圍繞陰氏身邊確實增長著一派勢力。這裡不多敘及。與其說劉彊謙讓或憂慮過分,不如說他明智或識時務更為恰當。開初劉秀不許,拖了一年多,建武十九年六月,把他與已被封為東海王的劉莊換了位置。劉秀對他有所歉意,加大了他的封土,給了他不少超出諸王的待遇。
劉秀最關心的還是他的一群漸漸長大了的兒子們。擔心他們各自結交一批勢力,相互爭權奪利,發生內閧。建武二十四年 (48),劉秀重申 《阿附蕃王法》,意在要諸王身邊的官吏對他們勸誡誘導,不使破壞綱紀。該法是漢武帝時因淮南王劉安與衡山王劉賜謀反事件而制訂的,法中規定,蕃王有不法行為,身邊官吏附和或不加阻止即從重治罪。儘管如此,還是發生了使劉秀憤怒的事情: 建武二十八年,郭皇后死,有人上書告郭氏子沛王劉輔與一些被劉秀所殺的人的子孫結交,說這些人因事生亂,有謀害劉秀的可能。恰在這時,得寵於劉輔的賓客壽光侯劉鯉 (劉玄之子),為報父仇殺死了劉盆子的叔父劉恭。為此,劉秀把兒子劉輔下獄關了3天,並命令各郡縣搜捕諸王結交的賓客。轉相牽連,殺了1000多人,其中許多貴戚子弟。與此同時,劉秀的女婿梁松也受到類似指控,梁松在岳父面前叩頭流血,才免於治罪。但只捕殺賓客並非久安之計,這年,劉秀要兒子們離開京師,各到自己的封國裡去安享富貴,不得隨便到京,以免滋生事端。
建武中元二年(57)二月戊戌日,劉秀在洛陽南宮前殿停止了呼吸。在這以前不久,他還接見了東夷倭奴國 (今日本國) 王派來的使者。他一生 “身濟大業,兢兢如不及”,看來,他是太累了。臨終遺詔說: “我無益百姓。喪葬,一切都要象孝文皇帝那樣,務從約省。刺史、俸祿二千石的官吏,都不要離開城郭,也不要派官吏來弔唁。”喪禮的氣氛很緊張。各蕃王只能住在自己在京的邸舍 (類似今之辦事處) 裡,不得雜居,遠方來的官吏分住附近各縣。規定只在早晨和傍晚兩個時間哭謁靈堂。門衛森嚴,梁松下令守衛人員說: “看到非常情況,便宜行事,不要拘泥常規,這是難得的立功封侯機會!”
劉秀死後,他的兒子當中該發生的事,終於未能避免。郭皇后子濟南王劉康,結交賓客圖謀 “不軌”,六縣封土被削掉五縣。郭皇后子阜陵王劉延,因心懷不滿,經常在祠祭時詛咒朝廷,封土由十餘縣削到二縣,因牽連“死徒者甚眾”。許美人子楚王劉英,以敬佛為名結交賓客,“有逆謀”,被廢,自殺。案件持續了一年多,因牽連“死徒者以千數”。有一件事恐怕是劉秀生前意想不到的。在為劉秀治喪期間,陰皇后子山陽王劉荊哭而不哀,以郭皇后弟郭況的名義寫信派人送給東海王劉彊,為他大鳴不平,要劉彊立即起兵奪回天下。老實膽小的劉彊讀到書信惶恐不堪,把送信人抓了起來,連同書信一起交給了剛繼位的皇帝劉莊。劉莊與劉荊同母,又在喪期,除把他隔離開來,而對此事秘而不宣。後,劉荊揚言要造反,詛咒朝廷,被劾自殺。倒是那個被劉秀關了3天禁閉的沛王劉輔,後來一直很謹慎,好讀書,作《五經論》,時人稱為《沛王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