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昆尚是我空軍培養的第一批飛行人員之一。
他從事飛行事業幾十年,執行的不是一般的飛行任務,而是為共和國的領袖們飛專機。其中,他為保障毛澤東主席飛行42次,時間156小時零5分;為周恩來總理飛行70次,1919小時零7分。他是為這兩位領導人飛專機次數最多、空中飛行時間最長的飛行人員。
“外國人駕駛的飛機我不坐,我就是要坐咱們中國人駕駛的飛機!”
1956年5月3日是個極其普通而平凡的日子,但它對於我,卻有著特殊的意義,今生今世,難以忘懷。
那天清晨,當空軍司令員劉亞樓在機場向我們機組6個人下達飛行任務時說“坐飛機的是毛主席”的一瞬間,我的心臟彷彿停止了跳動。司令員隨後又囑咐道:“這可是毛主席第一次坐我們空軍的飛機,你們千萬要謹慎小心,冷靜沉著,不要緊張。”雖然我在前一天晚上知道了這次飛行的航線由北京經武漢,降落終點是廣州的
白雲機場,但誰要坐飛機卻不清楚,更沒有想到竟然是毛主席!
過了一會兒,毛主席所乘坐的那輛黑色吉姆車緩緩開來。所有在場的人本能地迅速地在機門下站成一列橫隊,等待著那神聖的一刻。
吉姆車在機翼外側緩緩停穩,裡面出來一位年輕人。他繞到車身的另一側,拉開了車門。一隻穿黑色布鞋的腳落在地上。緊接著,我們看見了那張早已熟悉、時時神往的臉。毛主席身穿一套灰色中山裝,身材魁梧健壯,頭上參差著幾根華髮,兩隻眼睛閃亮,炯炯有神。
從汽車上下來後,毛主席首先仰頭觀望飛機。空軍司令員劉亞樓趨步向前,向毛主席報告這架飛機的基本狀況:“主席,這是一架蘇聯製造的裡-2型飛機。這種飛機安全性很好,起飛、平飛都比較穩。這架飛機機號是8205號,已經飛行5年多了,飛行狀況很好。主席,請您上飛機吧。”
望著主席順梯拾級而上的背影,我想起了司令員劉亞樓對我們說過的話:“中央的同志曾考慮請毛主席坐外國的飛機,請外國人來我們中國的天上飛,可是毛主席不同意!毛主席說了:外國人駕駛的飛機我不坐,我就是要坐咱們中國人駕駛的飛機!”毛主席堅持坐中國飛行員駕駛的飛機,也部分地反映出他的思想。他顯然希望我們中國的空軍能夠迅速發展壯大,能夠抵禦外國侵略者。早在1949年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上,毛澤東主席致開幕詞時就指出:“我們將不但有一個強大的陸軍,而且有一個強大的空軍和一個強大的海軍。”
“還是飛機這東西好,飛得快。我們就是要有自己的飛機才行”
飛機起飛後,一切正常。大家一絲不苟,全神貫注地投入工作。
第一次執行毛主席的專機任務就是長距離飛行。我們飛越華北平原、中原大地,進入江南水鄉。天空碧藍,萬里無雲,大地廣袤,一片蔥綠。毛主席坐在飛機上興趣盎然。
飛機飛了一段時間以後,需要在武昌的南湖機場降落。當天,地面有2米/秒左右微風,由東北刮向西南。機場排程室指揮我們:“由南向北迎風降落。”飛機幾乎無覺察地緩緩降落。機組成員各自忙著著陸的準備工作。只有我算最悠閒,因為飛機就要降落,負責空中聯絡的通訊任務基本完成。
我的座位背向機頭前進的方向,面對通往客艙的那扇門。此刻門徐徐推開。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由門的那邊進入門的這邊。不用細辨認,我就知道是毛主席。我沒想到毛主席會在這個時候到前艙來,便本能地從座位上彈跳而起。
從門到我的座位,本就不過三四步距離,毛主席步子大,三兩步便到了我跟前。毛主席伸出溫暖的大手,輕輕放在我的肩上,順勢往下一按,示意我原位坐下。平日裡,戰友們都視我為機靈人,可這會兒我那股機靈勁不知哪兒去了,只是傻乎乎地機械地一次次站起來,心裡轉著一個念頭:怎麼能讓主席站著呢。主席一次又一次地按我坐下。
就在我與主席推讓的時候,右側座位上的Navigator張振民趁機從主席背後擠了出去(前艙空間比較小,主席身體較胖,他站在過道里,左右幾乎沒有剩餘空間),這才解了我的圍。我指著空出來的位子,請主席坐下。主席轉動腦袋看了一圈,確定這個位子無主後才坐了下來。
主席就坐在這兒觀看外面景物,然後又將視線由機艙外轉移到機艙內。他默默注視著飛行員的每一個操縱動作,那份專注、那般用心跟新上飛機學習飛行的學員不相上下。
靜觀一陣後,主席大概沒能看出箇中奧祕,他的一個個提問便接踵而來。
機長輕輕壓桿。飛機慢慢傾斜,形成15度坡度。主席側頭朝窗外一瞥,左機翼斜刺地面,回頭再往右邊一望,右機翼高高翹起,直指青天。“這是做麼子事?”
“操縱飛機轉彎。”從主席的眼睛裡,我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毫不猶豫地作了回答,並伸直右胳膊,掌心與地面垂直,再朝胸前一彎,掌心對著胸口。主席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又繼續他的觀察。
著陸前,飛機必須減到適當的速度,才能保證平穩地落在跑道上,因此飛行員必須收油門。主席看見了,忙又問:“這又是做麼事?”
“減速,減小飛行速度,和汽車收油門一個道理。”同時,我用腳朝地板一蹬,做了個踩油門的動作。主席懂了,又點點頭。調導航臺,校場壓,調調整片……一路飛下來,每個動作他都不放過,都要問個為什麼,直到弄懂。
經過4個半小時的空中飛行,飛機於12點30分降落在南湖機場。
走下飛機之前,毛主席手扶機艙門,迎著中午火辣辣的太陽,高興地對跟在身後的劉亞樓說:“還是飛機這東西好,飛得快。我們就是要有自己的飛機才行。”
當天下午,我們從南湖機場起飛,經過3個半小時的航行,到達廣州白雲機場已是下午6時。毛主席下了飛機後要進城去。我們需連夜返回北京。大家自動在機門前列成一橫隊為毛主席送行。毛主席笑容滿面,走過來同我們一一握手告別。
臨時改變飛行路線,與地面的無線電聯絡中斷了近40分鐘
至5月30日,毛主席在廣州小住近一個月。我們奉命再次飛抵白雲機場,去完成任務的另一半——接毛主席回北京。
當日,由廣州到長沙,次日,由長沙至武漢,我們一路無事,順風而行。在武漢停留了幾天,6月4日下午,專機從王家墩機場起飛,向北飛行,以為一路都是大平原可暢通無阻,可問題偏偏出在認為不會出問題的地方。
專機飛臨河北衡水。前方黑雲翻滾,密密地一大片壓在航線上,高山一般,抬頭望不見頂,低頭看不見底,而且雷聲隆隆,電光閃閃。這就是飛行員最忌諱的雷雨雲。假若闖將進去,飛機不被雷電擊個七零八落,也會被掀個底朝天。怎麼辦?爬高飛越?不行,飛機效能的高度極限是4000米,誰能知道望不見頂的雲高是多少呢。降低高度雲下穿行?也不行,又有誰知道雲底高是多少呢。最後我們決定採取蛇行繞飛避開的方法。
航線臨時改道河北滄州機場,再由滄州轉向正北,飛終點西郊機場。
雖然是特殊情況下的飛行,機組並無慌亂。那時主席專機活動全國禁空讓道,不怕發生兩機對頭相撞的危險。大家沉著應戰,各盡其責,飛行位置十分清楚,始終掌握著主動權。
空中相撞的危險雖不存在,可來自大自然的雷電干擾卻無法消除,繞道不能太遠,不然在空中的時間就拖延太長,因此我們幾乎是擦著雲邊飛。強大的雷電干擾使機上的無線電裝置失靈。我們與地面完全失去聯絡。裡-2飛機上又只配備了短波,沒有超短波裝置。儘管我用備用的150瓦大功率電臺換下了平時使用的40瓦功率電臺,但仍無濟於事。直到臨近機場上空,地面已經聽見飛機的轟鳴,我才勉強收聽到塔臺的呼叫,收聽到著陸方向。
這回可把地面的同志嚇壞了。無線電聯絡中斷了近40分鐘,又因繞飛延長了到場時間,這段不平常的時間使塔臺上機場裡所有的人備受煎熬。毛主席的專機失去蹤影,不知飛往何處,或停留何方……把個空軍司令員劉亞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團團轉。
機輪剛擦著地皮,坐鎮塔臺的劉亞樓便急衝衝疾步奔向停機坪:
“哎呀!我的腦袋都掖在褲腰裡哪!”
我正愣愣地琢磨著劉亞樓那句莫名其妙的話,擔任地面指揮員的飛行大隊長蔡演威說:“敢情你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與你們失去聯絡半個多小時呀!沒有任何訊息,不知道飛機在什麼地方,不知道飛機是否安全無事。上面坐著的可是毛主席呀!劉司令員守在我的身邊一個勁催:‘快叫,快給我叫!’我的嗓子都喊啞了,始終聽不見你們回答。”
蔡演威連珠炮似的放了一通,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聽得我的後脊樑也直冒冷汗。難怪司令員剛才會那樣說,所幸的是大家虛驚一場。
當雷電交加風起雲湧、氣流橫行肆無忌憚地摔打飛機的時候,毛主席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照常念他的英文、讀他的線裝書。無論是對待自然界的大風大浪,還是對待人世間的大風大浪,毛主席的態度始終是:“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閒庭信步。”
毛主席第一次乘坐我們空軍的飛機就是這樣地富有戲劇性,讓人永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