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英國派出以柏郎上校為首的探路隊,在近二百人的武裝士兵護送下,探查緬滇陸路交通。英國駐華公使派出翻譯馬嘉理南下迎接。1875年1月,馬嘉理到緬甸八莫與柏郎會合後,他們在未得到中方許可的情況下,向雲南邊境進發。2月21日,在雲南騰越地區的蠻允附近與當地的少數民族發生衝突,馬嘉理與數名隨行人員被打死。次日以柏郎為首的英國探路隊又在班西山被阻,這兩起案件合稱“滇案”。滇案發生後,雲貴總督岑毓英拖延矇混,致使事件第一時間沒有得到妥善處理,英方反應強烈,幾至開戰。
最終在英國人的壓力下,清廷被迫簽訂了《煙臺條約》。滇案在交涉中,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提出了要派人到英國賠禮道歉的要求,李鴻章便向朝廷推薦了郭嵩燾。據此,英國人赫德有建議既然派使到英國道歉,不如派出公使常駐英國,清廷接受了這個建議,遂任命郭嵩燾為首任駐英公使。
本文根據《晚清官場洋大人》改寫
郭嵩燾被任命為駐英公使後,李鴻章立即給郭嵩燾寫了封信,並要他火速北上,說明因“威使調集兵船多隻,恫嚇要挾,所求各事,勢難盡允。且滇案正文尤無妥結之法,即我以為妥,彼仍必多方吹求。惟賴明公到津後會商開導設法挽回,俾無決裂,大局之幸。”[1]要他儘快參與處理滇案交涉。
郭嵩燾一向自視甚高,看到朝廷在滇案這個棘手的中外事件上對自己寄以重望,甚為激動,星夜兼程北上於11月末趕到北京。
郭嵩燾進京後,按慣例應當儘快向兩宮皇太后請安,但此時同治帝新喪。吏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寶鋆給他提建議說,皇帝剛去世,太后正在悲痛之中,最好等皇帝葬禮百日後再去請安。但是郭嵩燾的同年、協辦大學士兵部尚書沈桂芬卻認為,郭嵩燾既然已經進京,當應趁太后悲痛之時前去請安,更顯得人情事理。聽了這些建議,郭嵩燾認為,請安還是應該早些好。
1876年元旦剛過,郭嵩燾先到九卿朝房報了到,然後到軍機處拜見了恭親王奕訢等人。拜見時,恭親王說郭嵩燾乃南書房舊人,不必拘以禮節,並問了郭嵩燾的一些情況,仍然誇讚郭嵩燾是一個懂洋務的人,還對寶鋆和沈桂芬說,此人洋務實在精透。[2]
隨後,郭嵩燾在六阿附的引領下,拜見了兩宮皇太后和剛剛入宮的光緒帝。郭嵩燾代表大清出使西方這一破天荒的大事便定下來了。
向西方派出公使,畢竟是前所未有之舉,該怎麼前往?到英國後又該怎麼辦?什麼時候去?郭嵩燾徵詢總理衙門意見,但總理衙門此時也沒有個準確安排,只是估計大概要到滇案結束時才方便前往,這樣籠統的答案,讓郭嵩燾還真是一頭霧水。在他剛進京之時,他曾經拜訪過總稅務司赫德,向他請教出使英國的意見,赫德認為,應該早一些動身前往英國,即便滇案一時難以了結,但是出使英國並非完全是為了滇案,重要的是以中國公使的身份出使英國,英國有了中國公使,更方便處理兩國事務。赫德還說,英國對華並無領土野心,只求雙方互惠。郭嵩燾想從赫德處探聽英國方面對於滇案的看法,赫德說,現在英方最大的不滿是中國處理該案之敷衍塞責,以及拖延與不公。[3]
1875年時的騰越古城
對於出使英國,郭嵩燾還詢問赫德什麼時候前往較為合適。起初,赫德認為應該在滇案結束前前往英國,郭嵩燾非常贊成赫德意見。但是,赫德對郭嵩燾出使英國又有一種疑問,會不會只是到英國道歉,然後就回來。對此,總理衙門給予了堅定的回答,郭嵩燾是駐英公使,要常駐英國。
在赫德的關注中,向英國派使又發生了新的變化。1876年10月7日,從上海返回北京途徑天津的赫德接到總理衙門來信得知,告訴他說,許鈐身將不再去英國,而改任駐日公使,將派劉錫鴻與郭嵩燾一同出使英國。這正是赫德所期待的,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對有些保守的許鈐身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牴觸情緒。
清廷做出這個人事變動後,郭嵩燾即在等待著出使的日期。11月9日,赫德給郭嵩燾寫了一封信,祝賀他成為駐英公使,並請郭嵩燾代為轉交他寫給金登乾的一封信,當然,也要求金登幹在郭嵩燾使團抵英後予以協助。
1876年12月,郭嵩燾使團踏上了出使英國的行程。出使之前,郭嵩燾本想回老家看看,為此他還請示了恭親王奕訢,奕訢也同意了。但是,還沒回家呢,英國駐華使館等得不耐煩了,質問恭親王中國使臣什麼時候動身?為此,10月25日,郭嵩燾又拜訪了威妥瑪,威妥瑪責備郭嵩燾是在藉故拖延。說早一天到達英國就說明了中國在道歉問題上的誠意。在威妥瑪的威逼下,郭嵩燾只好放棄了回湘之念,答允數日後離京,由海道直接赴英。
第二天,威妥瑪又到總理衙門見沈桂芬、董恂等,說郭嵩燾如遲遲不肯出國,還想在上海、香港停留,甚至還想回湖南一趟的話,那就是誤期出使,違反了條約規定。他叫囂說,在郭嵩燾未到英國道歉之前,滇案不能視為了結。沈桂芬知道洋人惹不起,連連保證郭嵩燾決不耽擱,也不會回湖南,“如有必要,可立即成行”。
1896年,李鴻章(中)與英國外交官在一起
當天,威妥瑪又詢問郭嵩燾具體的出使日期,奕訢答覆說,郭嵩燾一定由上海啟程前往英國,但是威妥瑪認為中方是在故意拖延,又於29日來到總理衙門詢問郭嵩燾到上海的具體時間。他說:“如中國政府有任何規避條約意向,渠將立即宣佈條約無效。”[4]總理衙門官員回答,應該在兩三天的樣子。威妥瑪即答:“本人將去上海,目睹使臣啟程”。面對威妥瑪的緊逼,郭嵩燾只得匆匆趕赴上海。11月下旬,郭嵩燾及使團成員先後抵達上海,英國公使威妥瑪早已在這裡等候。12月2日晚,郭嵩燾偕如夫人梁氏、副使劉錫鴻、參贊黎庶昌、翻譯德明、鳳儀及英國人馬格里,還有隨行英文翻譯愛爾蘭人禧在明及隨員、跟役等30餘人,冒著雨踏上了前往英國的輪船。
使團在前往英國的途中,赫德也在關注著郭嵩燾一行到英國後的生活。1876年11月17日,赫德函告金登幹,駐英公使郭嵩燾一行準備啟程,將於元月抵達英國。要幫助他租賃一套臨時性住房。“駐英國使臣郭大人,偕副使劉大人、兩名使館祕書(二祕和三祕)、四名隨員、四名譯員、兩名醫生、六名軍人(中士級的低階軍官,充當勤務兵),還有他的夫人(或者不如說夫人之一)和三名女僕,以及約四十人左右的使團男僕,上星期由此啟程。他可能由上海乘12月8日的郵船出發,將近元月底抵達倫敦。假如他和他的隨行人員去住飯店,開支將是十分驚人的,而他又非如此不可。除非你能為他找到住房暫住一兩個月,到他找到合適的館址永久住下為止。我將打電報要你留意這樣的住房,並且認定你肯定會找得到的,我在電報之外又補上此信(信將比郭先到),使你能更充分地了解他需要什麼樣的臨時住房。”[5]
赫德在給金登乾的信中還說:“關於永久性的使館,最終會建起一所衙門的。同時,郭想建在所有其他公使集中的地區。如果其他使節住在鄉間,他也住在那裡;但如果他們都在城裡,他也要在城裡。要舒適,一所鄉村住宅可能是最好的;但為了觀光和學習,城裡的房子較好。所以,努力安頓他住在城裡。他到倫敦之後,帶他和一名譯員乘馬車轉一下,告訴他其他使節住在什麼地方;然後,請他說他想在什麼地區找一所或幾所房子;此後,盡你所能儘快給他找一所好房子。”[6]
郭嵩燾一行經過50多天的行程,抵達倫敦。作為首任公使,郭嵩燾畢竟在外交禮節和交涉上還處於空白的狀態,所以他一到英國首先遇到的是覲見的尷尬。郭嵩燾到英國的第四天,他照會英國外交部,提出拜見英國女王,呈遞國書的約期。呈遞國書,總理衙門也沒有經驗,在這個外交程式上,大清忽略了兩個問題:一是國書中沒有列出副使劉錫鴻的名字,二是沒有說明道歉欽差也肩負著駐英公使的重任。威妥瑪當時雖然看出了這些問題,但是卻沒有指出,顯然有讓中國使節出醜的心態。
按照西方外交慣例,副使劉錫鴻不能覲見。經過一番交涉,英女王才准予接見。郭嵩燾出使英國,西方人在上海創辦的《字林報》這樣報道:“天朝親善大使之蒞臨地上聯合王國,未若預期之轟動。當其於蘇士阿姆敦上岸時,並無來自倫敦之記者,僅由麻斯曼撰一報道送登《斯坦達報》。此後各報不時刊載有關中國使館與先生及其隨員行動訊息,全出馬格里安排。”報上登有中國使臣肖像的版面“又登載其他市井瑣聞,殊為失禮” 。英國社會對中國公使的輕蔑,由此可見一斑。至於那個負責協助郭嵩燾外交的馬格里,更是驕橫專擅。郭嵩燾不懂英語,對外發表談話常須經馬格里轉致。他對此事不放心,囑咐鳳儀、德明,凡馬格里翻譯與自己原文不符時,應立即糾正。這二位同文館培養的高才生,熟諳英語,本來很容易監視馬格里。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們有時明明聽出馬格里歪曲了郭嵩燾的原意,卻默不作聲。致使有些事“馬格里編造無數言語”,而郭嵩要講的話,“竟無一語及之”。等到報紙刊登出來,已成事實,發現了也無法挽回,郭嵩燾氣得直跺腳,但也沒有辦法。[7]
這種尷尬的局面也使郭嵩燾感到自己作為大清國的第一任駐英公使,一舉一動代表著大清的形象,必須儘快學習西方外交。因而他處處留心,但作為一個傳統體制根深蒂固的帝國,此番在英國駐節,文化和種族上的差異也常常遭到英國人的恥笑。郭嵩燾到英國後,英國一家雜誌《盆奇》發表了一幅漫畫,畫中將郭嵩燾畫成了一隻拖著長辮的猴子,與英國對眼相視。這些情況都使郭嵩燾感受到了弱國外交的艱難。
郭嵩燾畢竟是大清第一任駐英公使,也意味著中國真正意義上的走出國門,遭遇困難是可想而知的。因而,赫德也電告金登幹盡力予以協助。“郭起初想要海關的人當翻譯,但有人使他改變了主意。現在他出去只帶中國人和一個名叫馬格里的人。此人離開金陵機器局之後,李鴻章想給他安排一個職位。很有可能,郭將需要外國譯員,而在英國的一些會講漢語的人(霍爾特、道格思、星察理、佩恩、李泰國等等)會試圖盡力抓住他。我們必須先下手,並且防止:1、他落入壞人的掌握中;2、從海關來源以外招用與使館有關的外國僱員階層的形成。因此我授權你立即把屠邁倫和佘德或賈雄格叫到倫敦來(最好是佘德,如果能找到他的話),派屠邁倫到巴黎去迎接郭,並陪伴他一直到他住進倫敦的住所,還把屠邁倫留在你手邊,直到郭完全安頓下來適應了倫敦的節奏。這樣做,你便可以防止郭被迫去抓外人或被外人抓到手的偶然性和必然性了,但郭可能會擔心我們干涉他的事,所以不要過分明顯地把屠邁倫推到他身邊;你只把屠留在手邊,讓他偶爾去看望郭一下,並以不太介入的態度去為他做各種事情。我要你如此行事,不只是要防範冒險的外人,而且還要使郭擺脫外交部和威妥瑪等方面。”[8]
雖然,赫德對郭嵩燾的幫助有私利的成分,但是在赫德與金登乾的幫助之下,駐英使館逐漸走向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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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1]曾永玲:《郭嵩燾大傳》,遼寧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12頁。
[2]汪榮祖:《走向世界的挫折:郭嵩燾與道鹹同光時代》,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158頁。
[3]汪榮祖:《走向世界的挫折:郭嵩燾與道鹹同光時代》,第166頁。
[4]曾永玲:《郭嵩燾大傳》,第225頁。
[5]陳霞飛主編:《中國海關密檔:赫德、金登幹函電匯編1874—1907》第一卷,第460頁。
[6]陳霞飛主編:《中國海關密檔:赫德、金登幹函電匯編1874—1907》第一卷,第461頁。
[7]曾永玲:《郭嵩燾大傳》,第237、238頁。
[8]陳霞飛主編:《中國海關密檔:赫德、金登幹函電匯編1874—1907》第一卷,第46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