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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世紀的蒙古

12世紀末期的亞洲地圖是:中國被分裂為二,南部是中國人的宋朝,以杭州為都;北部是通古斯族女真人的王國(或稱金朝),以北京為都。在中國西北部,即今鄂爾多斯和甘肅,是與吐蕃人有姻緣關係的唐兀惕人建立的西夏國。在塔里木河西北,從吐魯蕃到庫車居住著回鶻突厥人,他們是具有佛教和聶思托里安教文化的、文明化的突厥人。楚河一帶的伊塞克湖地區和喀什噶爾形成了喀喇契丹國,喀喇契丹人是一支具有中國文化的蒙古種人。河中和幾乎整個伊朗屬於花刺子模的蘇丹們,他們是具有伊斯蘭教信仰和阿拉伯-波斯文化的突厥種人。在他們以西,穆斯林亞洲的其餘地區在報達的哈里發、敘利亞和埃及的阿尤布王朝的蘇丹們(他們是具有阿拉伯文化的庫爾德人)和小亞細亞的塞爾柱克蘇丹們(他們是明顯具有伊朗文化的突厥種人)之間瓜分了。

以上是定居人民的亞洲。其北部以外,在西伯利亞-蒙古邊境上,在向著阿爾泰山、杭愛山和肯特山延伸的戈壁灘北部草原上,漫遊著無數仍過著遊牧生活的部落,他們分屬於阿爾泰語系的三個種族:突厥、蒙古和通古斯種族。大多數中亞遊牧部落儘管有語言上的差別,但是,由於在同樣的氣候條件下過著同樣的生活,他們給到過該地區的所有遊人留下了種族類似的印象。格納德對他們的描述,與阿米安努斯·馬爾克里努斯、盧布魯克的威廉以及中國編年史家們的記載幾乎沒有什麼不同:“闊臉、扁鼻、高顴骨、細眯眼、厚嘴唇、稀疏鬍鬚、粗糙的黑髮,被日光、風、霜染成的黝黑面板,五短身材,弓形腳支撐著粗壯笨掘的身軀”。這些世代相傳的匈人(或蒙古人)的畫像並非與愛斯基摩人或法蘭西喀斯的農民的畫像不同;因為生活在風沙彌漫、冬季嚴寒和夏季連續幾周酷熱的曠野上,使任何民族都變得強悍,足以抵禦這種惡劣和不宜生存的環境。

這些部落中的大多數部落的真實位置難於精確的確定,只能估計他們的可能位置。

突厥-蒙古種族中主要民族之一的乃蠻人似乎居住在今天的科布多地區和烏布薩泊郊區,向西直至黑額爾齊斯河和齋桑湖,向東直至色楞格河上游。“儘管它的部名似乎是蒙古語的(意為八),但其官號系統是突厥語的,乃蠻人很可能是蒙古化的突厥人。”在他們當中有許多人皈依了聶思托里安教。《世界征服者史》甚至告訴我們說,聶思托里安教徒佔大多數,還說在13世紀初期乃蠻王的繼承人、著名的屈出律是在聶恩托里安教的薰陶下成長起來的。不過,《秘史》表明,薩滿在乃蠻人中仍享有同等的影響,因為在戰時他們能乞求風暴和自然力的幫助。乃蠻人曾向他們在南方的鄰居回鶻人借用了文化諸要素。13世紀初,乃蠻王任用回鶻族學者塔塔統阿(漢譯名)作為他的掌印官兼文書,因為回鶻突厥語是他們的官方語言。自然,中國(當時指女真或者說金朝的中國)也對他們施加權威,這一點由成吉思汗時期的乃蠻王具有“塔陽”之號明確地得到證明:該號與漢字的“大王”一詞有聯絡。前一代乃蠻王(塔陽之父)亦難赤必勒格死後留下了可怕首領的名聲。

乃蠻人以北,在葉尼塞河上游分佈著突厥族的黠戛斯諸部落,其酋長取亦納勒稱號。大約920年他們在契丹人的一次攻擊中被趕出了鄂爾渾河上游地區之後,在歷史上沒有進一步發揮作用。

與乃蠻人爭奪權利的是克烈人(kerayit),他們的確切位置只能大概地得到認定。許多東方學學者認為該部在色楞格河以南,鄂爾渾河上游和翁金河與土拉河流域,即今賽音諾顏境內。據另一些學者的看法,乃蠻人的位置還要向東移,直至哈拉和林,從哈拉和林起開始屬克烈部境。克烈人通常被看成突厥人。“蒙古起源的傳說沒有任何一處提到他們,很難說克烈人是受到突厥強烈影響的蒙古人,或是已經蒙古化了的突厥人”。無論如何,許多克烈人的稱號是突厥語的,脫斡鄰勒(Togrul)與其說是一個蒙古名,不如說是突厥名。根據敘利亞編年史家巴赫布拉攸斯所記的情況來看,克烈人被認為在公元1000年後不久就皈依了聶思托里安教。據說,克烈汗曾在草原上迷途,得到聖·薛兒吉思的引導方才脫險。在當時碰巧留在克烈入境內的基督教商人們的鼓動下,他要求呼羅珊的莫夫主教伊伯傑蘇前來,或者是派一位牧師來給他和他的部民們施洗禮。伊伯傑蘇寫給報達總主教約翰六世(死於1011年)的信——該信註明年代是1009年,巴赫布拉攸斯已引用——中說,20萬克烈部突厥人與其汗一起受洗禮。12世紀的克烈王室成員仍沿用基督教人名,這一事實將成為歐洲“普勒斯特·約翰”傳說中的來源之一,另一個來源與衣索比亞皇帝的稱號有關。在成吉思汗時代前兩輩的克烈部汗自稱馬兒忽思不亦魯,他像塔塔兒人(當然還有北京的金朝皇帝們)一樣,似乎也想得到東戈壁的霸權。但是,他被塔塔兒人打敗,並引渡給金朝,被釘死在一隻木驢上。據說,他的遺孀策劃暗殺了塔塔兒汗,替他報了仇。馬兒忽思留下了兩個兒子,忽兒察忽思(與其父一樣也有一個基督教名字)和菊兒罕,忽兒察忽思繼承了汗位。他死後,他的兒子、繼承人脫斡鄰勒登上克烈王位。脫斡鄰勒面臨著與叔叔菊兒罕鬥爭的必要性,菊兒罕得到乃蠻王亦難赤的支援,暫時把脫斡鄰勒趕出其國。然而,由於得到成吉思汗的父親、蒙古酋長也速該的支援,脫斡鄰勒在這一角逐中獲勝,輪到他把菊兒罕趕走了。

1199年,當脫斡鄰勒在北京金王朝的幫助下,並以金朝的名義打敗塔塔兒人時,短時期內地成為蒙古最強大的統治者。金朝以中國稱號“王”來封這位克烈部酋長,由此樹立了這位克烈首領的權威。歷史上正是以“王罕”——中國的王和突厥的罕——這一雙重的頭銜而記載他。成吉思汗是作為王罕的藩屬而嶄露頭角的。

克烈部以北,在貝加爾湖南岸的色楞格河下游,居住著蔑兒乞人,他們屬突厥種或者是蒙古種人,在上述故事發生的過程中,他們中出現了基督教徒。蔑兒乞人以北,在貝加爾湖西岸居住著翰亦刺惕人,他們屬蒙古種民族(該名在蒙古語中意為“同盟者”)。

滿洲北端,在額爾古納河和黑龍江之間的“口袋形”地區內,居住著屬通古斯種的肅良合人,其後裔高麗人(Solon)今天仍居住其地。再朝南,塔塔兒人漫遊在怯綠連河[克魯倫河]南岸和捕魚兒海[貝爾湖]附近,直到興安嶺。伯希和認為,不像人們長期認定的那樣,塔塔兒人屬通古斯族,而“明顯地是說蒙古語”。塔塔兒人有時聯合成“九姓韃靼”,有時聯合成“三十姓韃靼”,8世紀的和碩·柴達木突厥碑文中已經提到他們。甚至在那個時代他們可能已經住在怯綠連河[克魯倫河]下游地區。12世紀的塔塔兒人已經成為令人害怕的武士,加入了最勇猛民族的行列。在滿洲方向,他們對漢化通古斯人的金國構成了嚴重威脅。正是抱著從西北部側擊塔塔兒人的想法,北京朝廷支援成吉思汗早期的活動。

真正的蒙古人,從狹義上講,該詞的歷史含義是指成吉思汗是其中之一員的蒙古人,他們在今外蒙古東北,在鄂嫩河[斡難河]和克魯倫[怯綠連]河之間作季節性的遷徙。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那樣,在隨著成吉思汗的出現而將“蒙古”一名稱給予了整個種族的這些部落出現以前,歷史上早就記載了那些幾乎可以肯定是說蒙古語的各民族的存在,正像在突厥人崛起之前,我們就發現了說突厥語的各民族一樣。於是有人提議,在說蒙古語的民族中,我們應該追溯到3世紀的鮮卑人,5世紀的柔然和厭噠人,以及歐洲的阿瓦爾人(6至9世紀)。還應該承認,8至12世紀時期在歷史上起著很大作用的契丹人也是說一種蒙古方言,然而,由於與通古斯語接觸,已經強烈地顎音化。儘管在這些前蒙古民族中有許多民族建立過廣泛的統治,但是,沒有一支取得像真正的蒙古人(或者說成吉思汗的後裔)那樣的世界性的名聲。

據拉施特哀丁收集的蒙古傳說,蒙古人在很早時期被突厥人打敗,只得逃到額兒古涅崑山區避難。波斯史家們估計在大約9世紀時,蒙古人的祖先們已經從額兒古涅崑山下來,進入色楞格河和斡難河[鄂嫩河]平原。同樣的傳說還記載了關於神話中的女祖先阿蘭豁阿的故事。據說,阿蘭豁阿在其丈夫朵奔蔑兒乾死後,感天光而懷上了尼魯溫蒙古人的祖先。最後,傳說中認為尼魯溫蒙古人的李端察爾是成吉思汗的八世祖。

12世紀,蒙古人分成許多兀魯思,據符拉基米爾佐夫的解釋,兀魯思一詞表示部落和小民族兩個意思。這些獨立部落之間互相爭鬥,並與他們的鄰居,特別是塔塔兒人交戰。成吉思汗出身的家庭是屬於孛兒只斤氏族(斡孛黑)和乞顏分族(牙孫)。後來,成吉思汗成功以後,蒙古部落根據是否與乞顏族有關係而分為兩支,這一做法已成習慣。有關係者由光之子尼魯溫,或者說由純種蒙古人組成;無關係者納入都兒魯斤族,他們享有低一等的血統。尼魯溫族中有泰赤烏惕部(Taijgot,Tayichi’ut,或Taiji’ut,他們似乎稍微遠離蒙古主體,居住在更北面,在貝加爾湖以東)、烏魯爾德部(urn’ud)和忙古惕(Manqud)部、札只刺惕(Jairat或Juirat)部。巴魯刺(Barula或Barla)部、八鄰(Ba’arin)部、朵兒邊(Dorben,今杜爾伯特Dorbot)部、散只兀惕(Saljigut或Salji'ut)部、哈答斤(Qada-gin,Qatagin或Qatakin)部;在都兒魯斤族中有阿魯刺惕(Arulat或Arlad)部、伯牙吾惕(Baya’ut)部、火魯刺思(Qorola或Qorla)部。速兒都思(Suldu)部、亦乞刺思(Ikira)部、弘吉刻惕(Qongirat或Qngirat,Qongarat,Qongrand)部。弘吉刺惕部似乎更朝東南方,在興安嶺北面、塔塔兒境附近漫遊。札刺兒部(Jelair)通常被列入蒙古人之中,人們認為該部或者是分佈在希洛克河和色楞格河合流處的南面,或者是在鄂嫩河(斡難河)附近,札刺兒部可能是降為蒙古人藩屬的一支突厥部落,並且被當時傳說中的蒙古英雄海都的蒙古人同化。

從蒙古人的生活方式上看,在12世紀末期,他們從理論上可能已經區分為草原畜牧部落和森林漁獵部落。在蒙古-西伯利亞的邊境上,蒙古人的家確實是在南部的草原地帶(不遠處是沙漠)和北部的森林地帶之間的馬背上。格納德認為,最初的蒙古人不是草原民族,而是來自森林山區的民族,“他們的森林起源可以從他們大量使用的木製車上看出來。甚至今天的蒙古人也與草原上的哈薩克人不同,他們用木製的小桶而不用皮袋子。”草原部落,特別是遊牧的部落,為追逐草場而作定期遷徙,在停留之地支起法國人(不正確地)稱為“禹兒惕”的氈制帳篷。森林部落住在用燁樹皮搭的小棚裡。

巴托爾德和符拉基米爾佐夫發現畜牧部落——兩種民族中較富裕者——是由一個很有權勢的貴族階級領導,他們的首領往往帶有下列稱號:巴哈禿兒或巴阿禿兒(baghatur或 ba’atur,即勇士)和那顏(Noyan,領主),薛層或薛禪(Sechen或Setsen,蒙古語:賢者),必勒格(bilga,突厥語:賢者),太子(t’al-tsi或taishi,漢語:王子)。符拉基米爾佐夫寫道“這個貴族階級中的巴阿禿兒和那顏們首要關心的事情是發現牧場和保證必要數量的依附者和奴隸,以照看他們的牧群和帳篷”。這個貴族階級統治著以下社會各階層:武士或親信,他們是有一定自由的人或那可惕;平民(哈刺抽);最後是奴隸(孛斡勒)。奴隸集團不僅包括單個奴隸,還包括成為戰勝部落的臣僕或奴隸的戰敗部落,他們為主人看管牲畜,戰時也作為輔助軍出征等等。

也是根據俄國的蒙古問題專家巴托爾德和符拉基米爾佐夫的看法,在森林狩獵人的部落中,貴族階級未享有在草原遊牧民中那麼重要的地位。他們指出,森林部落主要是處於薩滿的支配下。符拉基米爾佐夫認為,當薩滿們將王室地位與魔力結合起來時,他們取得了別乞的稱號。在成吉思汗時代,斡亦刺惕部和蔑兒乞部的首領們確實擁有別乞稱號。在所有的突厥-蒙古種民族中,薩滿或巫師(古突厥語稱昆木,蒙古語稱孛卡和薩滿,通古斯女真語的漢譯名薩滿)都起著很大的作用。薩滿闊闊出在成吉思汗帝國建立中所發揮的作用將在後文敘述。

上述區別實際上遠不如牧人和林中百姓這兩個名詞所引出的區別明顯。例如,在蒙古人中,泰赤烏惕部屬森林狩獵者,而成吉思汗被認為是出生在一個牧民部落,此外,所有的突厥-蒙古人都是一種或另一種的狩獵人;林中百姓甚至在隆冬季節(這時他們穿上木或骨制的滑冰板)也要獵取用來交換的貂鼠和西伯利亞松鼠,而畜牧者在無垠的草原上用套索、弓箭追逐羚羊和捕捉鹿。草原貴族則用獵鷹狩獵。隨遊牧環境的變遷,一個氏族可以從一種生活方式變成另一種。成吉思汗年輕時,他的父系親屬們奪取了他父親的牧群,在他能夠在馬群和羊群中逐漸發跡之前,他同他的母親和兄弟們一起過著悲慘的漁獵生活。

總的來說,森林部落似乎更加野蠻,除了透過遊牧民的隔離地,他們無法與文明生活接觸。遊牧民由於接近中戈壁的回鶻人、遼河畔的契丹人、或北京的女真人而受益。雖然他們沒有城市,但是在遷徙過程中出現了帳幕群阿寅勒。豎在輪車(合刺兀臺·帖兒堅qara’utal tergen,或合撒黑·帖兒堅qasaq-tergen)上的氈帳圍成圈(古列延),或暫時的聚叢集——未來城市的萌芽。人種史研究者注意到從森林蒙古人的簡陋小棚到遊牧民的廓爾(或稱氈帳)的進展。氈帳易於摺疊和撐開,在13世紀成吉思汗國的大汁們時,氈帳變得如此寬敞、舒適,還有帶絨毛的皮毛地毯,以致它成為真正的旅行宮殿。然而,自近代蒙古人衰落以來,廓爾也退化了,它不再有13世紀時用來通氣、排煙的小氣管。

最後,蒙古民族中森林狩獵者與草原遊牧民之間的區別可以從兩種主要的營帳群上看出來:(1)像剛才描述的廓爾,或稱圓形氈帳,它需要大量的杆和木條,表明了該族人曾住在森林地帶內。(2)低矮、寬大的羊毛氈,即邁克罕(maikhan),對於生活在無林木草原上的遊牧民來說容易建造。在成吉思汗時期,氈帳常常架在車上,便於運輸——至少是在平原上——使真正的“遊牧城市”的移動成為可能,這種運輸方式現已消失。

然而,如果把到12世紀時期的蒙古與9世紀的蒙古相比較的話,那麼,在文化上肯定是衰退了。突厥人,主要是回鶻人,在鄂爾渾流域統治的時代,他們已經開始形成了農業中心。隨著他們於840年之後被黠戛斯人所取代,這一地區回覆到草原生活。鄂爾渾河畔的突厥或回鶻碑文給人以文明程度相當高的印象,這種印象在成吉思汗史上不再感覺到。840年,黠戛斯對鄂爾渾河地區的佔領窒息了由摩尼教徒們帶來的敘利亞一粟特文明。黠戛斯人於920年被趕走,使這一地區處於無政府狀態,因為,如上所述,回鶻人拒絕返回鄂爾渾河畔。能夠滲入蒙古的很少的文化是來自這些回鶻人,他們已在地處更南方的別失八里(今濟木薩)和吐魯番定居,沿著這條道還傳來了聶思托里安教。但是,正如盧布魯克的記載所指出的那樣,在蒙古,聶思托里安教在與薩滿教爭奪蒙古首領們的精神世界時,正是聶思托里安教幾乎倒退到了薩滿教的水平上。

2.蒙古人中統一的初次嘗試

在傳說中談到,真正的蒙古人也許在12世紀以前時就有要建立一個有組織的國家(ulusirgen)的初次嘗試。據說一位名叫海都的蒙古首領因擊敗敵對的札刺兒部而出名,並開始把屬於不同部落的一些家族看成是自己的屬部。正是海都的曾孫合不勒已經享有合不勒汗的王號,《秘史》中記,他是死後才獲得合不勒汗號的。他是第一位敢於起來反對強大的女真宗主們(中國北部的主人金朝統治者)的人。蒙古傳說表明,他最初是作為金朝屬臣,在北京受到金朝皇帝的接見,他的舉止就像出現在文明國家裡的野蠻人。其食量之大令金朝皇帝吃驚,在酒醉時,甚至動手抓金帝的鬍鬚。金帝原諒了他,並在他啟程回家時贈予大量禮品。但是,他們之間的關係不久就惡化了。合不勒汗被金人捉住,後逃脫,並殺死派來追他的金朝官員們。這些軼事很可能是暗指金朝1135-1139年中被迫發動的反蒙古遊牧民的戰爭。在這些戰爭中,金將胡沙虎深入草原後,被“萌古”打敗,為此,北京朝廷不得不於1147年求和,答應給蒙古人大量牛、羊和一定數量的穀物。有關女真的漢文史料中記有簽訂這些條款的首領的名字熬羅孛極烈,根據伯希和的看法,該名可能恢復為Oro bigila,巴托爾德企圖把該名與合不勒的第四個兒子、蒙古傳說中的著名人物忽圖刺汗(Qutula)之名聯絡起來。

忽圖刺汗(注意“汗”,或“皇帝”稱號,即使此號可能是在他死後很久,大約1240年,即《秘史》彙編時才獲得)也是傳說中的英雄。“其聲音洪亮,如雷鳴山中,其手強如熊爪,能把人像折箭一樣容易地折為兩截,冬夜赤身睡在燃燒的巨木旁,火星炭屑落在身上而沒有感覺,醒來後只把灼傷看成是蟲蜇。”但是,與此虛構的故事一起,傳說還記道,他的兄弟斡勒巴兒合黑和他的堂兄俺巴孩被塔塔兒人捉住後,引渡給金朝,金人將他們釘死在木驢上,這是一種“專懲治遊牧叛人”之刑。忽圖刺為報仇,攻掠金地。中國編年史記,在遭到蒙古人的這些洗劫之後,金帝於1161年發動反蒙遠征。在蒙古方面,蒙古傳說談到在貝爾湖附近,蒙古人在對付金和塔塔兒聯軍的戰鬥中所遭到的一次災難。似乎是為了削弱蒙古人的勢力,北京朝廷求助於塔塔兒人,雙方聯軍達到了目的。結果,忽圖刺之子拙赤和阿勒坦事實上似乎未能納入王室之列;儘管《秘史》涉及到王室的連續性,卻沒有把汗號給阿勒坦。第一次蒙古王權被金朝和塔塔兒人摧毀之後,蒙古人回覆到部落、氏族和小氏族的舊秩序中。

成吉思汗後裔的傳說確實是把成吉思汗的父親也速該與古代諸王的世系相聯絡。傳說特別強調他是把兒坦巴阿禿兒(Barta-ba’atur)之子,把兒坦巴阿禿兒本人是合不勒汗的次子。巴托爾德懷疑這一世系,大概這是錯誤的,因為《秘史》、《元史》和《史集》在涉及到這些最近的事實的地方,其證據幾乎不可能純屬捏造。可以肯定的是也速該從未當過合罕,甚至沒有當過汗,只是作為乞顏部的首領取較謙虛的巴阿禿兒(ba’atur或baghatur)稱號。他像他的所有部民一樣地同塔塔兒作戰,塔塔兒人已經成為蒙古人的世仇。也速該的冒險活動只不過是一個勇敢的氏族酋長的活動而已。他幫助克烈部的一位爭奪王位者脫斡鄰勒戰勝對手——脫斡鄰勒的叔叔菊兒罕,這一援助後來使成吉思汗得到了珍貴的友誼。也速該劫持蔑兒乞部酋長的年輕妻子月倫為妻,她就是成吉思汗(即鐵木真)的母親。也速該死前,為年輕的鐵木真與弘吉刺惕部(因為蒙古人是異族通婚)首領的幼女訂婚。大約1167年塔塔兒人在一次草原宴會上毒死了也速該。

3.成吉思汗青年時代

也速該的長子鐵木真,有朝一日將被稱為成吉思汗,約於1167年生於斡難河[鄂嫩河]右岸的跌裡溫盤陀山,在今俄國境內(準確地說,是在外蒙古境內),大約在格林威治東經115度。從中國人趙洪和波斯人朱茲賈尼的描述中,我們知道了有關成吉思汗的一些外貌特徵:他的個子很高,體格強壯,前額寬闊,有一對貓似的眼睛,晚年留著鬍鬚。青年時代的流浪生涯、對嚴寒和酷熱的抵抗能力、超人的忍耐力,以及對創傷、失敗、撤退和被俘等厄運泰然自若的態度,都足以證明他頑強的生命力。在最惡劣的氣候和最不穩定的環境的磨鍊下,他的身體從青少年時代起就習慣了忍飢挨餓。從一開始起,苦難的經歷就培育了他的精神。這些經歷把他錘鍊成鋼鐵般的人,震驚世界的人。

大約1179年,當他成為孤兒留在世上時,年僅12歲左右,他的氏族認為他年幼無力統治,拒絕服從於他。儘管他的母親月倫額格很能幹,但是,他父親的最後一批忠實擁護者們仍帶著牧群離開了他。於是在被族人們剝奪之後,這個男孩被孤獨地留下來,與他在一起的有他的母親和三個同胞弟弟:哈撒兒(Qasar)、哈赤溫(Qachi’un)和鐵木哥(Temuge),以及兩個異母弟弟:別克臺爾(Bekter)和別裡古臺(Belgutai)。鐵木真一家現在墮入了不幸的時期,被迫在斡難河河源附近的肯特山區(當時名不兒罕合勒敦山)以漁獵為生。鐵木真的孛兒只斤部首領地位被泰赤烏惕部首領們,即俺巴孩之子、塔兒忽臺乞鄰勒禿黑和託多顏·昔惕兩兄弟奪取。當然,他們也屬於——或許有更大的可能性——蒙古汗海都世系,海都在1161年災難之後,失去了王位。

此時鐵木真及其兄弟們在肯特山區靠漁獵度日。當異母弟別克臺爾偷走了他的一隻雲雀和一條魚時,鐵木真在弟弟哈撒兒的協助下用箭射死了別克臺爾。過著粗野生活的年輕的鐵木真兄弟變得強壯和無畏。泰赤烏惕部首領塔兒忽臺乞鄰勒禿黑以為他們已經死了,在得知他們還頑強活著時變得不安和惱怒;他尾隨鐵木真入肯特山林,捉住他,並給他戴上枷。由於速兒都思部首領鎖爾罕失刺及其子赤老溫、赤不拜的暗中救助,鐵木真得以逃脫。鐵木真靠他的以及他弟弟哈撒兒更加精湛的射箭技術,開始重振家道。“當時他有九匹馬”,其中的8匹被草原匪盜們偷走,但是在阿魯刺惕部首領、年輕的博兒術的幫助下他找回了被偷的馬。從此,博兒術成了他最忠實的助手,後來在成吉思汗的偉大時期,博兒術成為他的傑出將領之一。成吉思汗脫離了貧困的生活以後,拜訪了弘吉刺惕部首領德薛禪,向他的女兒、自幼就許配給他的年輕的孛兒帖求婚,德薛禪答應了這門婚事,並給其女一件黑貂皮斗篷為嫁妝。其後不久,鐵木真把帳幕從斡難河河源遷到怯綠連[克魯倫]河河源處。

4.成吉思汗,克烈部人的臣僕

鐵木真帶著黑貂皮斗篷作為禮物來到土兀刺[土拉]河畔朝見克烈部的強大首領脫斡鄰勒,並向他表示效忠(約1175年?)。脫斡鄰勒念其父曾有援助之恩,歡迎這位年輕人,並把他納入自己的屬臣之列。從此,兩人結為盟友,儘管鐵木真明顯地是處於屬臣地位。這一點從“汗,我的父親”這一稱號上明顯地反映出來。在下文(下一節)引用的鐵木真給克烈首領的著名信中,就是用這種稱號。

此後不久,鐵木真遭到由脫脫別乞首領率領的一夥蔑兒乞人的襲擊。只是在鐵木真的妻子孛兒帖作為俘虜落入敵人之手後,鐵木真才得以逃脫(入肯特山)。鐵木真得到克烈部統治者脫斡鄰勒的幫助,同時也得到另一位蒙古首領、與他同齡的札只刺惕部人禮木合的幫助。三人在色楞格河支流不兀刺川[布拉河]共同擊敗了鹿兒乞人,奪回孛兒帖。孛兒帖恢復了她在家族中的至尊地位。孛兒帖不久生下的孩子——法定的長子朮赤到底是鐵木真之子呢,還是篾兒乞綁架者赤勒格兒力士之子,鐵木真對此從未探究過。然而,關於對朮赤出生的未聲張的疑點很可能是妨礙這位長支之首——或者他的後代們——在成吉思汗的王位繼承中扮演主要角色的因素。

同時,儘管鐵木真和札木合是安答,或稱結義兄弟,但不久發生爭吵,兩人的目標都是要在對自己有利的條件下恢復原蒙古王室,並被承認為汗。

《秘史》敘述了他們一起在斡難河的閤兒部納黑·朱布兒地區漫遊了一年半之後分手的情況。這是最後一位蒙古汗忽圖刺慶祝他當選的地方,它很可能激起了兩位年輕首領的野心。鐵木真在山中紮營,札木合在河邊紮營。札木合曾說過:“山坡上是養馬者的帳幕,河邊是牧羊者的牧場。”巴托爾德和符拉基米爾佐夫由此得出結論:鐵木真得到養馬者、“草原貴族們”的支援;札木合得到貧苦牧民、即平民,或稱哈刺抽的支援。《秘史》繼續記道,札木合“喜新事物而輕傳統”。符拉基米爾佐夫由此推斷札木合是某種民主派的代表,而成吉思汗代表貴族,這種解釋顯得非常輕率。無論俄國學者們爭論的核心是什麼,事實是,鐵木真和札木合分手後,“札刺兒部、乞顏部和八鄰部”跟隨著鐵木真,在他這邊還有蒙古貴族聯盟中地位最高的代表:他的叔叔答力臺·斡赤金和著名的合不勒汗的長支後裔,其中有合不勒汗的曾孫(斡勒巴兒合黑之孫)、主兒乞部首領撒察別乞和忽圖刺汗之子阿勒坦斡赤斤。換言之,他贏得了最末兩代蒙古王后裔們的支援。符拉基米爾佐夫解釋了《秘史》中的一段,他認為在爭奪新王室的兩者之中,原王室的代表們傾向鐵木真,因為他們判斷鐵木真在世界觀上要更加守舊些和要馴服些,而札木合的活躍性格和革新傾向使他們疑慮不安。原王室合法繼承人阿勒坦無疑是出於投機的原因謝絕了汗的稱號,有些猶豫地把我們不妨稱之為正統王權擁護派的票投給了鐵木真,結果,鐵木真當選。阿勒坦和撒察別乞是最早宣佈鐵木真為汗(即蒙古人的王)的人,這次選舉比1206年鐵木真被選為中亞突厥-蒙古各族人的最高汗(或稱皇帝)的選舉早10年。作為王,鐵木真採用chinggiskhan一名,一般史書寫成Jenghiz khan。學者中對該名的準確含義仍有爭執。

除了政治上的考慮外,為了掩護,某些宗教因素有利於這次選舉。早些時候八鄰首領火兒赤宣佈:“天國(騰格里)註定鐵木真將成為我們的汗。這是聖靈向我揭示的,我又向你們揭示。”同樣來自天國之命的又一種說法是人們可以稱之為“木華黎預言”。有一天,當鐵木真在閤兒郭納黑·朱布兒紮營時,札刺兒部木華黎提醒他,在同一地點,同一棵樹下,取得汗號的最後一位蒙古首領忽圖刺曾經在此歌舞宴會慶祝他的登位。“從那時起,蒙古人經歷了苦難的日子,他們中不再有汗。但長生天沒有忘記它的人民,即忽圖刺家族。蒙古人中將產生英雄,一位令人恐懼的汗,為他們的苦難報仇……”。除了這些引語所表達的宗教外殼外,成吉思汗的當選使人們產生選出了戰爭和狩獵中的領袖的印象。他的選民——阿勒坦、火察兒和撒察別乞——立下了誓言,《秘史》複述了這些莊嚴的誓言:“立你做皇帝。你若做皇帝呵,多敵行俺做前哨,但擄來的美女婦人並好馬,都將來與你;野獸行打圍呵,俺首先出去,圍將野獸來與你。”

有一個人可能會(也應該)對這個新的政權感到不安,他就是克烈部首領脫斡鄰勒。他看到昨天的屬臣正在走向與他平等的地位。但是,脫斡鄰勒是個缺乏想象力的、優柔寡斷和平庸的首領,他沒有認識到這件事的含義,加上新當選的成吉思汗更謹慎地聲稱自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自覺地忠實於他。況且,當時的形勢無疑也令脫斡鄰勒放心,成吉思汗還遠未能把蒙古人統一起來,在他的面前,反對他的札木合也有自己的黨羽。此外,克烈王與成吉思汗有著同樣的外敵——塔塔兒人。

我們已經看到成吉思汗忠實的支持者之一,札刺兒部的木華黎,他勸成吉思汗稱汗,據《秘史》記,他是喚起成吉思汗回憶蒙古人與塔塔兒人之間的世仇而達到目的的。正是塔塔兒人把原蒙古王室的兩位成員引渡給金朝,使他們遭受凌辱;正是塔塔兒人於1161年與金聯合,滅了蒙古人的第一個王權;也正是他們,約於1167年在草原上舉行的一次友好宴會上背信棄義地在食物中放毒毒死了成吉思汗之父也速該。“呵鐵木真,你應該為汗,向我們的敵人塔塔兒人報仇,你應該恢復蒙古人的光榮。”

機會來了。塔塔兒人似乎只是在金朝的援助下才戰勝了蒙古人。但是,一旦勝利使他們成了東戈壁的主人,他們就常常騷擾金國邊境。北京朝廷改變了聯盟的物件,決定援助和挑動克烈王脫斡鄰勒對付塔塔兒人。作為克烈王的忠實屬臣,成吉思汗陪同出征(約1198年),有幸能夠向他自己的仇敵報仇。貝爾湖畔的塔塔兒人在受到來自東南方向的金軍和來自西北方向的克烈人和成吉思汗的夾擊下遭到了慘敗。據《秘史》記,克烈王和成吉思汗沿斡裡札河進軍,殺塔塔兒王蔑古真·薛兀勒圖。北京朝廷封賞脫斡鄰勒為漢號“王”(王或王子),因此,脫斡鄰勒在歷史上被稱為王罕。成吉思汗也接受了中國的封號,但是,官位低多了,它說明當時北京朝廷只把他看成是克烈人手下的一位微不足道的屬臣而已。

符拉基米爾佐夫認為,正是這次戰爭以後,成吉思汗懲罰了大批的蒙古王公、原王室後裔,因為他們拒絕隨他和王罕出征去打塔塔兒人。他處死了著名的合不勒的曾孫、主兒乞(或主兒金)部首領撒察別乞,以及另外兩位王公泰出和不裡孛闊。在寫給王罕的著名的聲訴信中,他聲稱,為了給克烈人報仇他犧牲了“他深深熱愛的這些兄弟們”。事實上,他必定很高興找到了非常恰當的藉口,使他擺脫了所謂“蒙古正統性”的代表人物。

王罕的另一個弟弟札阿紺孛在金避難,成吉思汗派人護送而歸,以防正在等待襲擊他的蔑兒乞人。成吉思汗對王罕說:“此大有功於君二。”

據有關成吉思汗的傳說,王罕對成吉思汗的這些效力幾乎未表示謝意,儘管這只是單方面的介紹,但記載細節如此清楚,其中必定有一些真實成分。他隨意撕毀軍事盟約,揹著成吉思汗對蔑兒乞人發動了一次有利可圖的襲擊,迫其首領脫脫經色楞格河口逃到貝加爾湖的東南岸(八兒忽真隘,Barghu,《秘史》寫作Barqu-jin或Barghuchin),脫脫的一子被殺,一子被俘,王罕掠獲大批俘虜、牲畜和戰利品,他再次違背軍事協議,沒有讓成吉思汗分享這些戰利品。

然而,成吉思汗作為忠實的屬臣,伴隨王罕聯合出征乃蠻人。這是一次絕好的機會,乃蠻王亦難赤必勤格去世後,他的兩個兒子臺不花和不亦魯為佔有一個妾而發生爭吵。臺不花以漢號“大王”或“太陽”(蒙古人稱塔陽)而更為人知。塔陽統治著分佈在平原上的氏族,即可能在科布多省諸湖附近;不亦魯統治著阿爾泰山區附近的氏族。王罕和成吉思汗聯軍利用兩兄弟的分裂,攻擊不亦魯統治區,迫使他向烏倫古河撤退。《秘史》記述,他一直被追趕到克孜爾巴什湖——肯定是烏隆古爾湖,烏倫古爾河注入該湖——最終被殺(然而,據拉施特,他先逃到葉尼塞河上游的黠戛斯人境內,這一記載已被《元史》證實)。但是,不亦魯的一位部將乃蠻人可苦速·撒亦刺黑於這年冬天對聯軍發起突然反攻。戰鬥異常激烈。夜間,王罕揹著成吉思汗調走了自己的部隊,成吉思汗只得冒險獨自撤退。儘管發生了這種近乎於背叛的行為,但是,成吉思汗——如果我們相信成吉思汗正史的話——一如既往地忠實於他的宗主王罕。接著乃蠻人入侵克烈部境,先後趕跑了王罕之弟札阿紺孛和其子桑昆。王罕可憐地向他曾不公正地對待過的這位盟友求援。成吉思汗立即派出他的“四大部將”(四狗):博兒術、木華黎、博羅渾和赤老溫,他們除了把乃蠻人趕出克烈部境和奪回了被掠走的牲畜外,還及時地救出了桑昆。成吉思汗弟哈撒幾大敗乃蠻人而結束了這次戰爭。

這次戰爭以後,《元史》記載了成吉思汗和王罕對泰赤烏惕部的一次戰役,泰赤烏惕人在斡難河邊戰敗。可能就在那時,成吉思汗的仇敵和他孩童時代的迫害者、泰赤烏惕部首領塔兒忽臺乞鄰勒禿黑被勇敢的赤老溫將軍親手殺死。根據《元史》記載,由於乃蠻部和泰赤烏惕部的失敗而感到驚恐的許多部落接著組成了聯盟,或者說陰謀集團:參加者有哈答斤部、散只兀惕部、朵兒邊部、弘吉刺惕部和塔塔兒殘部。他們刑白馬,宣誓要襲擊成吉思汗和王罕。但是,成吉思汗得到他岳父弘吉刺惕部德薛禪的及時通報,在捕魚兒湖附近大敗聯盟軍。這位征服者後來在寫給王罕的史詩般的著名信件中暗示的無疑是這次行動:“我如獵鷹飛越山間,飛逾捕魚兒湖;為你捕捉青足灰羽之鶴。質言之,朵兒邊、塔塔兒兩部,接著又越曲烈湖,我再次為你捕捉青足鶴:哈答斤、散只兀惕和弘吉刺惕。”

憑權勢,王罕是蒙古最強大的王公,但是他的權力是建立在不穩固的基礎之上的。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家族的叛亂使他先後與叔叔菊兒罕和弟弟額爾客合刺爭奪克烈部王位。《元史》補充說,他在戰勝上述聯盟軍之後,又險些被另一個弟弟札阿紺孛推翻,陰謀敗露之後,札阿紺孛逃到了乃蠻人中避難。

蒙古的爭奪十分激烈。札只刺惕部首領札木合糾集了一個反抗同盟反對王罕和成吉思汗正在努力建立的霸權。札木合是積極而有力的競爭對手,在他周圍聚集著的不僅有成吉思汗的真正蒙古人的氏族——札只刺惕部、泰赤烏惕部、弘吉刺惕部、亦乞刺思部、火魯刺部、朵兒邊部、哈答斤和散只兀惕部——還有蔑兒乞部、斡亦刺惕部、乃蠻部和塔塔兒部。1201年在額爾古納(怯綠連河下游)河畔的阿勒忽不刺召開了一次盛大集會,札木合自封為古兒汗、即“世界之汗”,蒙古的皇帝。

現在蒙古帝國正在成為現實。問題在於成吉思汗和札木合這兩位競爭者中誰來實現它。在這一角逐中,成吉思汗具有優勢:性格頑強、政治敏銳,以及具有把正義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藝術,並且在開始時得到了王罕的堅決支援。札木合似乎也很卓越,如果他有些缺乏內聚力的話,但是他思想活躍,善耍陰謀。然而,如果有關成吉思汗的史書是可信的話,札木合是一位不可靠的朋友,他會毫不猶豫地掠奪自己陣營中的部落,而對於忠實於自己的部落來說,成吉思汗是堅定、忠實的保護者。

在這兩者之間,王罕的背向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他決定支援成吉思汗,與他一起在闊亦田打敗了札木合,不顧斡亦刺惕部和乃蠻部巫師興風作雨,他迫使札木合退到額爾古納河下游。符拉基米爾佐夫認為正是在這次遠征之後,成吉思汗進行了反對敵對的兄弟部落、泰赤烏惕部的最後戰爭,“者勒蔑的忠誠”也是這次戰爭中的著名插曲。在第一次進攻時,成吉思汗被擊退和受傷,他由忠實的者勒蔑護理,者勒蔑為他的傷口吮去瘀血。無論這些遠征在編年史上的順序是什麼——因為現在仍不清楚——成吉思汗最後徹底打敗了泰赤烏惕部,殺掉相當一部分的泰赤烏惕人,迫使倖存者歸順,於是恢復了孛兒只斤氏族的統一。泰赤烏惕部,或葉蘇特部的一位年輕勇士用箭射倒了成吉思汗的馬,在等待處決,成吉思汗原諒了他。後來,這位神射手以者別(意為“箭”)之名成為成吉思汗傑出的部將之一。者別與他的同伴、尊敬的速不臺一起,成為蒙古史詩中最傑出的將領。

現在成吉思汗可以清算蒙古人的宿敵、殺父者塔塔兒人察罕塔塔兒和按赤塔塔兒了。為了更好的行動,他禁止私自掠奪財物。塔塔兒人被打敗後遭到了大屠殺,其倖存者被分配給蒙古各部落(1202年)。成吉思汗本人挑選了兩個塔塔兒美女也速亦和也速根。成吉思汗的三位親戚、原蒙古王室的貴族代表、前蒙古汗忽圖刺之子阿勒坦,以及火察兒和成吉思汗的叔叔答力臺違反軍令,私自掠奪了財物。他們的掠奪物被沒收。阿勒坦、火察兒,甚至答力臺開始與征服者脫離關係,不久就加入了敵方。在塔塔兒人的東方,嫩江流域的高麗人也被迫承認是成吉思汗的納貢民。

滅塔塔兒人之後,蔑兒乞人的首領脫脫從他曾經被迫避難的外貝加爾省(即貝加爾湖東南部的八兒忽真隘)返回,據《元史》記,他對成吉思汗發起新的攻擊,但成吉思汗打敗了他。仍按《元史》所給的編年順序,接著脫脫加入了乃蠻人、爭奪王位者不亦魯一邊,在不亦魯的旗幟下,還聯合了朵兒邊部、塔塔兒部、哈答斤部和散只兀惕部殘餘。新聯盟再次與王罕和成吉思汗的聯軍作戰,在山間進行了一系列進攻和反攻的戰鬥。據《元史》記述,戰爭是在乃蠻部巫師喚來的風雪中進行。儘管這些記載中的地誌像編年一樣是不可靠的,但兩者都給人留下了遊牧部落十分靈活的印象,在戰爭過程中,他們從蒙古的一端移到另一端,從大阿爾泰山到興安嶺。他們為了季節性的戰役,或為了短時的戰爭而團結起來,但是,由於每一個部落又要求自由,他們隨即又解散了,無論攻擊的結果是成功呢或者是失敗。在這些既無明確目的又不能採取始終如一的行動的首領中,只有成吉思汗形成了一個固定的支點,不是因為他對未來的征服制定了周密的計劃,而是因為他那堅強的個性使他能夠把長期的游擊戰形式朝著有利於他的方向轉化。

5.與王罕決裂:征服克烈部

儘管王罕在不同的場合下曾不公正地對待過成吉思汗,但是,直到當時成吉思汗對他的主人始終保持忠實。這位蒙古英雄認為他是克盡屬臣職責的,他為其子朮赤向王罕之女察兀兒別吉公主求婚。《秘史》說,王罕的拒絕深深地刺傷了這位英雄。

1203年,成吉思汗與克烈人之間徹底決裂。這次破裂成了這位蒙古英雄一生中具有決定性的轉折點。在此之前,他一直起著王罕的傑出副手的作用,現在他要為自己而戰,為奪取最高地位而戰。

在桑昆的煽動下,克烈人企圖以言和為藉口誘騙成吉思汗前來約會然後消滅之,但訊息走漏了,接著他們計劃對他發起突然攻擊。但在克烈部將軍告知部下時,被兩位牧馬人乞失力和把帶聽見,急往通報。後來,成吉思汗為此封他們為貴族。

成吉思汗加緊備戰。《秘史》記道,他先撤退到卯溫都兒高地附近,並在此留下一小支警戒部隊。次日,他在卯溫都兒後方較遠的沙丘附近安營。《元史》稱這一沙丘地為“阿蘭塞”,多桑(據拉施特所記)註明是合蘭真沙陀,雅琴夫認為是哈拉-果翁-俄拉。換言之,它在《秘史》上的是另一種寫法(Qalapaldjit-elet[Qalaqaljit-elet])。更準確地說,該位置是在興安嶺山嘴一帶,合勒卡河源旁邊。儘管巡邏騎兵(阿勒赤歹那顏的人)及時通報了王罕軍逼近的訊息,但成吉思汗在此還是遭到了可能是他生涯中所碰到過的最嚴峻的考驗。戰爭確實異常激烈。成吉思汗的副將——烏魯爾德部首領老主兒扯歹那顏和忙古惕部的忽亦勒答兒薛禪——表現得勇敢頑強。忽亦勒答兒發誓要把纛即犛牛或馬尾旗,插在敵人後方的小山丘上。他闖入敵境,實現了他的誓言。主兒扯歹用箭射傷了克烈部桑昆的臉。但是,因克烈軍人數多,成吉思汗於夜間從戰場上撤退,在清點人數時,不見三子窩闊臺和他最信任的兩個將領博兒術和博羅渾。最後,他們終於來了,博羅渾騎在馬上,手中抱著窩闊臺,他的頸部已經受了箭傷。《秘史》說,看到這幅情景,這位鋼鐵般的人流下了眼淚。

由於明顯地處於劣勢,成吉思汗沿合勒卡河。朝貝爾湖和達費諾爾北部(《元史》上漢名為“董哥澤”)附近撤退。在貝爾地區的合勒卡河入口處居住著弘吉刺惕部,成吉思汗的妻子出自該部。成吉思汗以親屬的名義向他們求援,不久贏得了他們的支援。

正是從貝爾湖和達賚諾爾地區,成吉思汗設法帶口信給王罕,大多數史書對此信都有轉述或摘錄。在口信中,他使他以往的宗主回憶起他們友好相處的歲月和他為他所做的事情,以此打動王罕的心。他解釋說,他唯一的希望不過是重新得到好感(“相反”,桑昆說,“他的希望是麻痺王罕的警惕性”)。成吉思汗稱王罕為他的父親:“艾奇吉汗”(khan echige),並指出他總是很謹慎地恪守屬臣的職責。他最忠實的性格和他把自己放在正確位置上的情況在這封信的各種轉載中都得到特別強調。在同一主導思想下,他提醒阿勒坦(即原蒙古王室後裔,現在屬成吉思汗敵人之列),如果他、成吉思汗得到了汗位的話,那麼正是阿勒坦給予的,因為正是阿勒坦和長支的其他代表們拒絕了這一榮譽。這首詩在抒情史詩的形式下是一篇正式宣告和對昔日宗主的表白,它強調了成吉思汗作為人和盟友的正確態度。從政治的觀點來看,應該承認王罕在太晚的時候才發現他以往屬臣的個性堅強——對這位愛主宰人者的早期努力給予了輕率的支援。然而,他在沒有任何正當理由的情況下又中斷了聯盟和背信棄義地攻擊成吉思汗,給了他的對手這樣做的權利。在這次較量中,克烈王動搖不定,懦弱膽小,還受到部下的干擾和來自他的兒子桑昆的反叛的威脅,除非他竭盡全力,否則不能與成吉思汗匹敵。

然而,在合蘭真挫折之後,一些追隨者們離開了成吉思汗,他當時經歷著最艱難時期,由於人數銳減,他被迫朝北向西伯利亞方向撤退,撤到蒙古最邊緣,今外貝加爾地區的邊境上。他與一小群忠實的支持者退到今滿洲里以北,離額爾古納河不遠之地的班朱尼河附近,他被迫飲該河的渾水。他在這裡度過了1203年夏天。“同飲班朱尼河水者”——與他共患難之人們——其後得到優厚的回報。

然而,這個反成吉思汗的聯盟又一次地自行瓦解了,因為動盪中的這些遊牧民們只能想到季節性的盟約。據拉施特記述,出於對成吉思汗的仇恨而與王罕聯合的幾位蒙古首領——答力臺、火察兒、阿勒坦、札木合——又聯合策劃了一次謀殺這位克烈王的陰謀。王罕及時得報,襲擊了他們,並在他們逃跑時奪走了他們的輜重。札木合、阿勒坦和火察兒逃到了乃蠻部避難,而答力臺投降了成吉思汗。

因此,形勢對成吉思汗有了很大的改善。在1203年秋,成吉思汗從班朱尼河進軍斡難河,採取了攻勢。成吉思汗弟哈撒兒的家人都落入克烈軍中,成吉思汗利用哈撒兒之名帶口信給王罕以消除王罕的疑惑。王罕在確信之後同意和談,便遣人到成吉思汗處,以“牛角盛血”作為盟誓時用。與此同時,成吉思汗在秘密進軍之後,對克烈軍隊發起了襲擊,使克烈軍驟不及防而被驅散。《秘史》記述,該戰發生在傑傑兒·烏都兒,無疑是發生在土拉河和克魯倫河之間。這次戰鬥確保了成吉思汗獲得決定性的勝利。王罕及其子桑昆向西逃跑。一到乃蠻境,王罕就被一位名叫火力速八赤的乃蠻部將殺死,他未認出王罕。他的首級被獻給塔陽,塔陽的母親古兒別速到墳前祭奠了死者的英靈,“奏樂悼念”。桑昆越過戈壁,暫時在額濟納河附近的西夏邊境上以剽掠為生,也許後來到了柴達木盆地一帶,最後是在庫車的回鶻人中被殺,默默無聞地結束了他的生命。

克烈人投降了成吉思汗,從此忠實地為他放勞。然而成吉思汗仍很謹慎地把克烈人重新分配到蒙古各氏族之中,目的在於分化瓦解。對札阿紺孛(王罕之弟)的人他表示了特別的關心,因為他娶了禮阿紺孛的一個女兒亦必合別吉,他的幼子拖雷娶了札阿紺孛的另一個女兒唆魯禾帖尼公主,她在成吉思汗家族中將起著很大的作用。

6.征服乃蠻部;蒙古的統一

成吉思汗征服克烈人後,蒙古唯一倖存的獨立政權是在乃蠻王塔陽統治下的乃蠻部。或者更確切地說,在成吉思汗使自己成為東蒙古的主人時(1203年底),塔陽仍佔據著西蒙古。自然,所有被成吉思汗打敗的頑固敵人都聚集在塔陽周圍,他們是:札只刺惕部首領札木合、蔑兒乞部首領脫脫別乞、斡亦刺惕部首領忽都花別吉,更不用說像朵兒邊、哈答斤、散只兀惕和塔塔兒等殘部的成員,甚至還有一支謀反的克烈氏族。現在,他們都準備與成吉思汗開戰。為了側攻成吉思汗,塔陽企圖得到汪古都突厥人的援助,汪古部突厥人作為金國的邊境衛隊,居住在托克托附近(今中國山西省北、綏遠北部),順便提一下,他們是聶思托里安教徒。但是,汪古部首領阿刺忽失的斤在被邀參加一次反成吉思汗的牽制性行動時,及時地把訊息通知了這位蒙古征服者,並加入到他一邊。

據《秘史》記,成吉思汗在出發去打乃蠻部之前,釋出了有關蒙古軍隊和國家組織的各種法令(見220頁,特別是有關親兵的法令)。然後,決定在乃蠻部進攻以前採取行動,於是他於1204年春,在《元史》稱之為帖麥該川、《秘史》稱之為特木因-基也爾附近的地方召開了庫裡勒臺或部民會議。大多數軍事首領們以為春季馬瘦,宜待秋季行動。成吉思汗幼弟鐵木哥和他的叔叔答力臺贊成攻其不備,以奇制勝。成吉思汗讚賞他們的戰鬥熱情,遂進兵伐乃蠻。一些史書,如《元史》,暗示他立即就與乃蠻人開戰;另一些史書記載,直到秋季他才進入乃蠻境。據《元史》記,塔陽及盟友札木合、脫脫別乞、忽都花別吉——統率乃蠻、札只刺惕、蔑兒乞、斡亦刺全軍——從阿爾泰山向杭愛山進軍,途中與蒙古人相遇。衝突是發生在今哈拉和林附近的杭愛山中。接受阿布哈齊的陳述是錯誤的,即他認為戰鬥是發生在阿爾泰山附近的一條河(阿爾泰河)上,或者,例如像阿爾伯特·赫爾曼在哈拉烏茲湖不遠處的科布多附近去尋找阿爾泰河也是錯誤的。塔陽確實考慮過向後撤往阿爾泰山,這樣做可以長途行軍來拖垮蒙古軍隊,然後在某隘道處襲擊它。但他的部將火力速八赤對他的過於謹慎羞辱道:“先王戰伐,勇進不回,馬尾人背,不使敵人見之。”塔陽被他的嘲笑激怒,遂釋出進攻命令。

這是一場激烈、可怕的遭遇戰。成吉思汗的弟弟哈撒兒統率中軍,顯示了領導才幹。到晚上,蒙軍取勝。塔陽身負重傷,被部下抬到一個小山坡上。《秘史》在此採用史詩般的語調記敘。塔陽 問他的忠實隨從們:“那趕來的,如狼將群羊直趕至圈內的,是什麼 人?”札木合說:“是我的兄弟鐵木真用人肉養的四條獵狗,曾教鐵 索拴著。那狗銅額鑿牙,錐舌鐵心,用鐶刀做馬鞭,飲露騎風,廝殺時,喚人肉。如今放了鐵索,垂涎著喜歡來也。四狗是者別(哲別)、忽必來、者勒蔑、速不臺四人”。塔陽又問:“隨後如貪食的鷹般,當先來的是誰?”札木合說:“是我鐵木真安答,渾身穿著鐵甲,似貪食的鷹般來也。你見麼?您(你們)曾說:若見達達(蒙古原文作忙豁勒,即蒙古)時,如小羖壤羔兒蹄皮也不留。你如今試看!”蒙古傳說繼續記道,塔陽的最後一批追隨者徒勞地問塔陽他們該做什麼,但是,他們的主人已是一個垂死的人。火力速八赤徒勞地要喚醒他,他對塔陽叫喊,說他的母親古兒別速和妃子們正在帳中等著他。塔陽因失血而衰弱,仍臥在地上。接著以火力速八赤為首的他的最後一批人又衝下山去戰鬥,去拼死。成吉思汗讚賞他們無畏的勇氣,欲赦免之,但他們拒絕投降繼續戰鬥,直到被殺死。塔陽之子屈出律與一些部民一起逃出,無疑是朝也兒的石河[額爾齊斯河]方向逃去。除了這些逃亡者外,乃蠻人中的較大部分向成吉思汗投降。

蔑兒乞部首領脫脫隨屈出律逃走。蔑兒乞部小酋長帶兒兀孫主動投降,並將愛女忽蘭嫁給了成吉思汗。《秘史》敘述了年輕的蒙古軍官那雅帶著忽蘭經過盜賊之地去見成吉思汗的這段插曲,為我們展示了當時粗野、質樸的一幅風俗畫民。《元史》的記載證實了塔陽之弟、乃蠻王子不亦魯同屈出律、脫脫別乞、札木合一起繼續堅守和抗戰於也兒的石河上游、離齋桑湖和兀魯塔山不遠的地區,即在由西伯利亞的阿爾泰山、塔爾巴哈臺和青吉茲形成的山地中。四人相繼戰敗。不亦魯在兀魯塔山附近打獵時遭到成吉思汗騎兵隊的襲擊而被殺(據《元史》是1206年)。1208年秋,成吉思汗親自向也兒的石河[額爾齊斯河]上游進軍去對付最後的一批“反叛者”。途中,他接受了斡亦刺惕部首領忽都花別吉的不戰而降,用之為響導。屈出律和脫脫別乞在也兒的石河畔被擊潰。脫脫陣亡。屈出律得以逃脫併到達喀喇契丹國。札只刺惕部首領札木合與淪為盜賊的一夥逃亡者一起過著冒險者的生活。後來他被自己人引渡給成吉思汗。儘管拉施特對此事未註明年代,但多桑滿有把握地將它定在塔陽戰敗去世後不久,即1204年。相反,符拉基米爾佐夫依《秘史》的編年,把札木合的被俘定在脫脫去世之後,脫脫死於1208年。成吉思汗考慮到他與禮木合是安答(結義兄弟),賜他王子式的死,即不流血地死。符拉基米爾佐夫解釋說:“這是恩惠的表示。因為,據薩滿的信條,人血乃靈魂所存之處。”由拉施特留傳下來的傳說顯得非常怪誕:成吉思汗的侄子阿勒赤歹(成吉思汗命他看守,或處死札木合)用依次割斷關節的方式折磨他的俘虜。讓我們記住,札木合這位作為反皇帝者站在成吉思汗對面的人,最終表明了自己是一個陰謀者似的懦夫。他先後使克烈人、乃蠻人捲入了反對他的對手的戰爭,但是,他又連續兩次戰前逃跑,先遺棄了王罕,不久又遺棄了塔陽。世界征服者的這位對手在道義上如同在戰爭中一樣是趕不上他的。

此後不久,蒙古將領速不臺粉碎了蔑兒乞殘部。最後,在葉尼塞河上游(唐努烏拉和米努辛斯克地區)的黠戛斯人也於1207年不戰而降。

現在整個蒙古都被征服了。成吉思汗的旗幟——九厲白旄纛——將成為所有突厥-蒙古人的旗幟。

乃蠻部於1204年戰敗之後,塔陽的掌印官、回鶻人塔塔統阿在落入蒙古人之手後為成吉思汗服務。於是,產生了一種具有“回鶻文書處”的蒙古政府的萌芽。

7.成吉思汗:皇帝

成吉思汗為了使他的權力得到各部的承認,未等到最後部落的歸順,或者說未完成最後的計劃,便於1206年春在斡難河河源附近召集大會,或稱庫裡勒臺,它是由已經歸順成吉思汗的所有突厥-蒙古人,即由當時在今外蒙古地區的牧民參加的集會。在這次會上,他被全體突厥和蒙古的部落一致尊稱為至高無上的汗,《秘史》譯之為合罕。這是5世紀柔然人所取的古稱號,以後被蒙古草原上後繼的君主們——6世紀的突厥和8世紀的回鶻採用。西方旅行家如普蘭·迦兒賓、盧布魯克、馬可·波羅和鄂多立克部譯之為大汗。

自840年回鶻人被推翻之後,草原帝國實處於無繼承者的狀況。成吉思汗在被舉為“氈帳民族”的最高汗時,他宣佈這個古老帝國依次被突厥之祖(匈奴)、蒙古之祖(柔然和厭噠)、然後又被突厥人(突厥和回鶻)佔有之後,現在永久地回到了蒙古人手中。於是,突厥人和蒙古人都合併於這個新的蒙古國家之中,此後,正是以蒙古一名,征服者與被征服者——克烈部、乃蠻部、孛兒只斤部——都將為人所知,“居氈帳的各代”正是在蒙古這一名稱下都出了名。

薩滿闊闊出或者稱帖卜騰格里,在1206年的庫裡勒臺上所起的作用鮮為人知。闊闊出之父、賢者老懞力克是成吉思汗生涯中的重要人物,他可能娶了成吉思汗的母親遺孀月倫額格,雖然此事尚未明確。闊闊出的魔力(人們說他常乘一灰斑色馬至天上,並能與神通話)使蒙古人尊畏地。他在庫裡勒臺上宣佈長生天命指派成吉思汗為宇宙之可汗。這一來自天國的任命是新皇帝權力的神權基礎。利用長生天的權力和命令,或者說是威力,成吉思汗採取了可汗(更準確地是罕,合罕)稱號,這是在他的繼承者們統治下保留下來的禮儀,例如,在他的孫子貴由大汗寫給教皇莫諾森四世的信上蓋有這種稱謂的印。符拉基米爾佐夫提到,對成吉思汗的旗幟“纛”,即九尾白旄纛,有一種特別的崇拜。把它看成是帝王,或者黃金氏族的保護神的象徵物和居處。符拉基米爾佐夫說:“正是旗之神靈,即保護神,領導著蒙古人去征服世界。”

薩滿闊闊出為成吉思汗的權力奠定了“宗教基礎”。闊闊出由於他的巫術和其父在皇族中的地位,無疑他認為自己是不可侵犯的。不久他的舉止變得傲慢無禮,並且欲用他在超自然領域中的威望挾制皇帝和統治帝國。他與成吉思汗的弟弟哈撒兒發生爭吵之後,為除掉他,他對成吉思汗宣佈了一個別有居心的怪誕的天命。“長生天的聖旨,神來告(我)說:‘一次教鐵木真管百姓,一次教哈撒兒管百姓。若不將哈撒兒去(除)了,事未可知。’”

此預言使成吉思汗內心產生疑惑,他把哈撒兒抓起來,摘下了作為統帥的徽章、帽子和腰帶。他們的母親月倫額格得知這一訊息,急忙趕來解救哈撒兒,像《秘史》上描寫的那樣,她敞開胸脯悲哀地喊道:“這是養育你們的乳房,哈撒兒犯了什麼罪,你要毀掉你的親骨肉?你鐵木真吮吸的是這一個乳房,你的兄弟哈赤溫和斡赤斤吸的是另一個;而哈撒兒是兩個乳房餵養的。鐵木真有才幹,而哈撒兒有力氣,他是最好的弓箭手,每次部落起義,他的弓和箭都能平息它們。但是,現在敵人已除,他不再有用了。”成吉思汗羞愧地恢復了哈撒兒的榮譽和稱號,只是奪走了他的少部分人。

然而,薩滿闊闊出仍竭力想控制王室。轉而對付成吉思汗的幼弟,公開侮辱他。成吉思汗的妻子、明智的孛兒帖提醒她的丈夫:“你今見在,他晃豁壇人尚將你檜柏般長成的弟每殘害,爾後你老了,如亂麻群馬般的百姓如何肯服你小的歹的兒子每管!”這次成吉思汗醒悟了,允許鐵木哥除掉這位巫師。行動非常果斷。幾天後,當闊闊出與其父蒙力克前來拜見成吉思汗時,鐵木哥掐住了他的脖子,成吉思汗命他們出廷帳解決。闊闊出剛出大汗營帳,在成吉思汗默許下,鐵木哥佈置的三個衛兵折斷了他的脊骨,以不流血的方式處死了闊闊出。蒙力克在知道兒子死後,沒有退縮,“呵,大汗,在你為大汗以前我效勞於你良久,我將一如既往……。”成吉思汗任命八鄰部的長老兀孫取代闊闊出為別乞,他“騎白馬,著白衣”,是一位穩重而偉大的薩滿。

這樣,草原上兩個氈帳內部發生了一場實質是宗教與國家、巫師與大汗之間的鬥爭。然而,當大汗實際上是在這位巫師的背部給予一擊時,這種鬥爭突然結束了。

8.新興的蒙古帝國:國家與軍隊

儘管除掉了薩滿闊闊出,但新興的蒙古帝國仍保留了以薩滿教為基礎:古突厥-蒙古人的萬物有靈論,其中或多或少雜有襖教和中國文化的成分。大汗是神的表現,神仍是騰格里(即天或天神)。在某些方面類似於中國的天,更不用說像伊朗人的阿馬茲達神了。成吉思汗的所有子孫們,無論是在遠東沒有完全中國化者,或者是在突厥斯坦、波斯和俄羅斯沒有完全伊斯蘭化者,都宣稱他們是騰格里(天國)在地上的代表:他們的統治是騰格里的統治,反他們就是反騰格里。

成吉思汗本人似乎特別崇拜聳立在斡難河河源的不兒罕合勒敦山(今肯特山)上的神。在他發跡之初,當他從劫持了他的妻子的蔑兒乞人中逃脫(多虧了他的駿馬)時,他就是到這座山上避難的。他像一位朝聖者一樣立即爬上山。按蒙古習慣,他首先脫帽和解下腰帶搭在肩上,以示順從,然後跪拜九次,並用乳酒(即牧民的酒,是馬奶發酵製成)作奠祭儀式。同樣,以後在他發動進攻北京金國的大規模“民族”戰爭之前,他又到不兒罕合勒敦山重複這一朝聖,以同樣懇求的態度,他解下腰帶搭在脖子上,祈禱說:“呵長生天!我已武裝起來,要為我的祖先們所流的血報仇,金人辱殺他們,若你許我復仇,請以臂助!”拉施特記下了這些話。其他史籍表明,在出徵前夕他將自己閉於帳中,三天獨自與神在一起,在他周圍的人不斷祈禱“騰格里!騰格里!”第四天,這位得到天助的汗終於走出帳,宣佈蒼天將保佑他獲勝。

從這種以山峰和河源為崇拜物的古代萬物有神的宗教中發展成儀式,穆斯林作家們和基督教傳教士們對此都有記載:登上聖山的頂峰以便靠近騰格里,呼喚騰格里,解下帽子和把腰帶放在肩上,以示服從,責任落在大汗本人身上;當天雷鳴時,也就是說當騰格里顯示憤怒時,暗示要注意,不要弄髒泉水,因為它們是精靈出沒之地,或者說,禁止在小溪中洗澡和洗衣服(最初,這一法令引起了穆斯林社會的嚴重誤解,他們是堅持沐浴的)。蒙古人在對天和巫術的迷信恐懼中還感到,在信奉薩滿外,還相容神的其他代表是明智的,換言之,是容忍可能擁有超自然威力的任何教派的首領們,如他們在克烈部和汪古部中發現了聶思托里安教師,在回鶻和契丹人中發現了佛教僧侶,以及來自中國的道士,西藏的喇嘛,方濟各會會士或穆斯林的毛拉。他們對各教派的首領表現出來的優待為他們的騰格里信仰提供了一種特別的保證。於是,普遍的迷信恐懼產生了普遍的容忍,直到突厥斯坦和波斯的成吉思汗後裔們失去了這種因迷信而產生的恐懼之後,他們在世界觀和行為上才變得不寬容了。

建築在這些原則基礎之上的蒙古國家從回鶻人那裡借來了文明的工具——文字和官方語言。如上所述,在乃蠻國於1204年被推翻時,成吉思汗任用已故塔陽的掌印官、回鶻人塔塔統阿。塔塔統阿擔負著教成吉思汗兒子們用回鶻字書寫蒙古語和用塔馬合(即帝國印章)簽署官方法令的任務。在這些新事物中可以覺察出總理公署的萌芽。從1206年起,成吉思汗任命失吉忽禿忽為大斷事官,失吉忽禿忽是塔塔兒人,自幼由成吉思汗及妻子孛兒帖收留和撫養長大。失吉忽禿忽負責用回鶻字寫蒙古語音以記錄審判的決議和判決,掌管表明蒙古各貴族中居民分配情況的花名冊,被稱為“青冊”。初期的這些工作導致了實用法典的產生,其次是產生了家系手冊,或用伯希和另有的說法:“蒙古的多齊埃種類”。

成吉思汗後裔的“札撒”(yasaq),字面意思是“規章”或“公共法典”,其初本(或帝國大典)定於1206年召開的庫裡勒臺上。透過札撒,得到天助之力的大汗對其人民和軍隊實施了上天制定的嚴格的紀律(民和軍的範疇很難區分)。法典確實嚴厲:謀殺、盜竊、密謀、通姦、以幻術惑人、受髒物者等死。違令行為不論軍、民都按公共法典與犯罪同樣論罪。札撒既是民法典又是行政法典:是管理社會的實用的紀律。在法學領域內由成吉思汗“名言”或“箴言”(必裡克)組成,這些箴言像札撒一樣末能流傳下來。

蒙古紀律產生的結果令西方旅遊者吃驚。1206年的庫裡勒臺之後大約40年左右,方濟各會傳教士普蘭·迦兒賓從蒙古回來後寫道:“韃靼人(即蒙古人)比世界上的任何民族都更加服從自己的統治者,甚至比我們的牧師對他們的修道院院長更順從。他們非常崇敬長官,不對他們撒謊。他們之間很少互相爭吵和謀殺。只有小的偷盜行為。如果他們中的一個人丟了他的牲畜,拾者可能會物歸原主,絕不會納為己有。他們的妻子很守節,甚至在她們盡情歡樂時也是這樣。”如果有人將這幅圖畫與成吉思汗征服前夕蒙古境內的混亂狀況相比較,或者與今天蒙古人的道德水平相比較,將會驚歎成吉思汗札撒給蒙古社會帶來的深刻變化。

居於社會結構最高層的是成吉思汗家族:以大汗為首的黃金氏族(altan uruk),大汗的兒子們是王子(kobegun)。黃金家族在他們統治的被征服地區行使財產權,其方式與世界征服者的祖先們在他們小得多的草原故鄉上實行的統治非常相似。劃分給成吉思汗的四個兒子的牧地是未來成吉思汗諸蒙古汗國的萌芽。蒙古社會——或者說突厥-蒙古社會,因為成吉思汗從阿爾泰地區吸收了大批突厥部落——保留著貴族政治的特徵。正是巴托爾德和符拉基米爾佐夫所研究的古代“草原貴族”,即勇士貴族(巴阿禿兒)和部落首領貴族(那顏),繼續統率和操縱著社會各階層:戰士(或稱親兵),他們是完全自由的人(那可兒);普通百姓,或稱平民;最後是奴隸(烏拉幹,孛斡勒),按理他們由非蒙古人組成。符拉基米爾佐夫在此識別了封建社會所有的各社會集團,在不同階層上,封建社會的各社會集團以對個人效忠的世襲紐帶而聯絡在一起。

在軍隊中也有同樣的封建等級。個人效忠的紐帶將十夫長(阿兒班)、百夫長(札溫)、千夫長(敏罕)和萬夫長(土綿)聯絡在一起。百夫長、千夫長和萬夫長是由地位較高的那顏組成。在他們之下,軍隊的骨幹是由自由人中的小貴族組成,他們取古突厥稱號達幹(蒙古語,答兒罕darqan),原則上,他們有權留下戰爭中擄掠的戰利品和大規模狩獵遠征中獲取的獵物。順便說,一些答兒罕是因其勇而擢升為那顏的。

正如符拉基米爾佐夫所描述的那樣,軍隊這一“貴族性的組織”有自己的精銳:大汗的護衛軍。護衛軍(怯薛)約由一萬人組成。護衛軍中計程車兵原則上分值日班者(土兒合兀惕)和值夜班者。此外還有弓箭手豁兒赤,或稱箭筒士。“值夜班人數是800至1000,箭筒士是400至1000。值日班人數是1000。護衛軍實際力量最後達到一萬人。”只有貴族和被稱為答兒罕的、有特權的自由人集團的成員才能加入護衛軍。護衛軍中一個普通士兵的地位在其他軍隊的千夫長之上。正是從這支護衛軍中成吉思汗挑選了他的大多數將領。

原則上,蒙古軍隊分為三翼,按蒙古人習慣的方向、即向南展開。左翼軍在東,最初由札刺兒部木華黎統率。中軍由八鄰部那雅指揮,還有察罕——成吉思汗像兒子一樣收養長大的唐兀惕族青年——統率的上千名挑選出來的護衛軍。右翼軍由阿魯刺惕部人博兒術統率。在成吉思汗去世時,軍隊的實際力量已經達到129000人。由於軍事形勢的需要,左翼軍有62000人,右翼軍有38000人,其餘則被分配給中軍與後備軍。

蒙古軍朝南的佇列與它的出擊目標是一致的,它朝南方各國呈扇形展開。出擊的目標是左邊的中國;中部是突厥斯坦和東伊朗;右邊是俄羅斯草原。

這部史詩中的英雄、這位蒙古武士的相貌是什麼樣子呢?趙孟俯畫派的中國畫家們惟妙惟肖地畫出了他的肖像,看了成吉思汗的傳記史家弗南德·格納德在遊歷了蒙古之後所作的描述,就像是看到了上述古代的一位大師展開的畫卷:“在帳篷裡,這位戰士戴著有護耳的皮帽子,穿著長統氈襪和皮靴子,一件皮外衣長至膝蓋以下。在戰場上,他戴著皮製頭盔,一直遮到後頸,穿著黑色皮條編織成的、堅固而柔軟的胸甲。他的進攻武器是兩張弓弩和兩個裝滿箭支的箭囊,一把彎形馬刀,一把短柄手斧,一把懸掛在馬鞍上的鐵釘頭錘和一支能把敵人從馬上拖下來的帶鉤的長矛,還有一條條有活結的馬鬃繩。”

蒙古人與他們的戰馬形影不離。他們彼此之間確實有些類似;他們出生於同一草原,在同樣的土地上和氣候中成長,經受了同樣的鍛鍊。蒙古人身材矮小敦實,骨骼大,體格結實,具有不尋常的忍耐力。蒙古馬也是個小而壯實,體態不優美,“有強健的脖子和粗壯的腿,厚厚的毛,但是,蒙古馬以其烈性、精力、忍耐力和平穩的步伐而令人驚歎。”無疑,正是北方遊牧民的這種戰馬在歷史黎明時期已經使馴馬的印歐人獲得了優勢,在古典古代末期,它駝著匈奴人征服了中國和羅馬帝國。而今在中世紀,新的活力將把草原上的所有騎手推向北京、桃裡寺[大不里士]和基輔的金色宮殿。

有關蒙古戰術人們寫得很多。有些人把它與腓特烈二世或拿破崙的戰術相比較。在一些高階軍事會議中擬定的戰術,卡洪視之為天才的奇想。實際上,蒙古人的戰術是匈奴、突厥人的古老戰術:即長用不衰的遊牧戰術的完美形式,是從對耕地邊緣的不斷攻擊中和從草原上舉行的大規模狩獵中發展形成的。成吉思汗的傳說轉述了他的名言:“白天以老狼般的警覺注視,夜間以烏鴉般的眼睛注視。戰時像豬鷹般撲向敵人。”鹿群耐心地潛近獵物教會了牧民們暗地裡派出許多神不知、鬼不覺的探子去觀察獵物或敵人。在狩獵中一排拍打器的使用教會了他們的攔截運動,這種運動使牧民能夠從兩翼包抄敵軍,就像他們在大草原上攔截逃跑的野獸一樣。

靠這支高度靈活的騎兵,牧民們給人們造成了從天而至和草木皆兵的效果,使對手還未交鋒已倉皇失措了。如果對於固守陣地,蒙古軍並不深入進攻,他們用所有草原擄掠者所採用的方式,散開,躲起來,當中國的長矛兵、花刺子模人,馬木路克,或者是匈牙利騎兵放鬆警惕時,他們隨時又捲土重來。在他們佯裝後退時,倒黴的是錯誤地尾隨蒙古牧民的敵人,他們將他引入迷途,使他遠離了自己的陣地,來到危險地帶,並且進入了埋伏圈內,在那裡他將被包圍,並像一頭公牛一樣被砍死。列于軍陣前列或兩翼的蒙古輕騎兵擔負著用齊發的箭射敵的任務,這些飛箭在敵陣營中闢開一些可怕的空隙。像古代的匈奴人一樣,蒙古人也是馬上弓箭手——從孩提時期就成為了一位騎射手——他們百發百中的箭可以射中200碼、甚至400碼以外的人。再加上難以捉摸的靈活性,其戰術優勢在當時是獨一無二的。蒙古騎兵對自己的優勢十分自信,他們的先頭部隊不時地由那些放完一排排箭後撤下來的梯隊替換。直到敵人已經被引出陣地,或者是被這種遠距離射擊挫傷時,居中的重騎兵才出擊,用長刀將敵人砍倒。在整個戰鬥中,蒙古人還充分利用他們的體格、醜相和身上散發出來的難聞的惡臭給人產生的恐懼。他們意外地出現、在地平線周圍散開。在可怕的寂靜中慢步緩行著前進,沒有指揮的號令聲,看旗手的手勢。然後,在適當的時候突然衝鋒,發出鬼嚎般的尖叫和吶喊。

這些便是獵人們設法使獵物發狂、困惑,以便捉住它時所採用的由來以久的傳統計策。蒙古人和他們的馬獵獲中國人、波斯人、羅斯人和匈牙利人,正像他們獵獲羚羊或老虎一樣。蒙古的弓箭手擊倒疲備不堪的騎士,就像他擊落展翅高飛的鷹。蒙古人最傑出的戰爭是對河中和匈牙利的戰爭,這些戰爭都具有大規模的圍獵形式,在以系統的屠殺使這種追逐結束以前,設計了使“獵物”疲乏、恐懼、耗盡精力和包圍它的方法。

敏銳的觀察家普蘭·迦兒賓栩栩如生地描述了所有這些戰術:“一旦他們發現敵人,就立即攻擊,每人向敵人射出三、四支箭。如果他們看到不能打敗敵人,就向後退,回到他們自己的陣線。他們這樣做,是作為一種奸計,誘使敵人追趕他們,直至他們準備了埋伏的地方。如果他們看到,與他們為敵的是一支大軍,他們就騎馬離開,停在離敵人一天或兩天路程的地方,進攻並搶劫沿途之地……,或在精心挑選的地方紮營,當敵人列隊而過時,他們突然發起進攻……他們的戰術很多。他們派一支由俘虜和隨同他們作戰的其他各族人組成的輔助軍從正面迎擊敵人,而其主體佔領左、右方位,便於包圍敵人,這樣,他們有效地使敵人誤認為他們人數很多。如遇敵人頑強抵抗,他們就放開一條路,讓他們逃走,當他們逃散時,就儘可能多地殺死敵人(速不臺將在1241年的紹約河戰役中使用此戰術)。但是,他們儘量避免肉搏戰,他們的目標只是用箭射傷或射死敵方的人和馬。”盧市魯克描述了蒙古人在大規模的狩獵遠征中採用的同樣戰術:“當他們要獵取時,就在野獸出沒的地方聚集大批人並逐漸縮小包圍圈,像一張網似地圍住它們,最後用箭把它們射死。”

9.征服中國北部

統一蒙古之後,成吉思汗著手征服中國北部。

他首先進攻唐兀惕[唐古特]遊牧民在甘肅、阿拉善和鄂爾多斯建立的西夏國。唐兀惕人屬藏族,信仰佛教。他們由於受中國的影響,有幾分文化,尤其表現在他們的文字上,它來源於中國字。這次攻西夏是蒙古人對定居的文明民族採取的第一次行動。蒙古首領攻西夏是在考驗蒙軍的素質。西夏是原中國版圖分裂為三個國家中最弱的一個。再則,成了西夏國的主人之後,成吉思汗就控制了從中國到突厥斯坦的通路,同時還可以從西面包圍蒙古人的世仇、北京的金朝。雖然蒙古人在進攻不設防地區的敵軍時是令人歎服的組織起來,然而,就設防地區而言,可以肯定他們是新手。這一點在他們的攻金之戰中將變得更加明顯,甚至在他們對西夏的遠征中也可以看出來,在成吉思汗幾次(1205-1207年,1209年)蹂躪西夏時都未能攻陷都城寧夏和靈州。西夏王李安全(1206-1211年)承認自己為納貢者暫時保住了王位,但1209年,成吉思汗又返回來包圍中興府(今寧夏),他企圖引黃河水灌城而奪取中興府。然而,水壩工程對蒙古人來說是很複雜的,他們未能按預定方向引水。這一次西夏王將自己的一個女兒獻給成吉思汗,求得和平(1209年)。

在使西夏成為他的屬地之後,成吉思汗轉攻女真國,即通古斯人在中國北部建立的國家,或者像上文所稱呼的金國。金國廣袤的疆域上文已經提到,它包括滿洲和漢水、淮水以北的中國地區,以北京為它的主要都城,以熱河的大定、遼陽、山西大同、河南開封為第二都城。前文提到過成吉思汗青年時代曾與克烈人一起站在金朝一邊與塔塔兒人戰鬥的事。因此,他是金朝的屬臣,金朝把他看成僱傭兵,在承認他所作出的貢獻後,金朝封賞他一箇中等的官職。但金王麻達葛(1189-1208年在位)在這些事件發生的過程中去世,他是唯一能使成吉思汗保持臣屬關係的人。成吉思汗利用麻達葛的繼承者永濟繼位(1209-1213年在位)之機,輕蔑地撤銷了他對金的效忠。金朝使者要成吉思汗跪下接新皇帝登基的詔書,這位世界征服者勃然大怒,“遽南面唾日:‘此等庸懦亦為之耶,何以拜為!’”永濟確屬庸碌無能之主,只是將領們手中的一個傀儡。這次正像在花刺子模的情況一樣,成吉思汗遇到的是虛弱而又妄自尊大的敵人的反對,這是很幸運的。

山西省北部,在蒙古人一邊的通往長城的北部地區,是為金戍邊的突厥聯盟部落:汪古部,他們信仰聶思托里安教。在蒙古的內戰中,汪古部首領阿刺忽失的斤從1204年起就站在成吉思汗一邊。阿刺忽失的斤家族的忠誠在世界征服者的攻金戰爭中將得到證明,他們打開了入侵的道路,並於1211年把由汪古部人戍守的邊境讓給了他。作為回報,成吉思汗嫁女兒阿刺該別吉給阿刺忽失之子波姚河。

成吉思汗把蒙金之間的衝突變成一次民族戰爭。回憶起被金人針死在木驢上的原蒙古汗們,他莊嚴地向天呼喚:“呵,長生天!金人辱殺我叔父斡勒巴兒合黑和俺巴孩,若你許我復仇,請以臂助!”同時,成吉思汗又以替北京的前君主、以後被金攆走的契丹人報仇雪恥的面目出現。在契丹人這一方也積極支援他的事業。原耶律王室王於耶律留哥於1212年代表成吉思汗在滿洲西南、遼河一帶的原契丹國境內起兵。現在已經知道契丹人是說蒙古語。他們與成吉思汗之間必定存在著某種種族的或是親屬的聯絡,使他們聯合起來對付北京的通古斯人的王朝。成吉思汗接受了耶律留哥的效忠誓言,並派給他一支由那顏者別率領的軍隊。1213年1月,者別幫助留哥從金人手中奪取遼陽,並且將他置於蒙古的宗主權下,以“遼王”的身分把他安置在他祖先統治之地。這位原契丹王的後裔後來證明自己是蒙古皇帝的最忠實的屬臣,至死不渝。於是,金朝邊界在東北方和西北方,即在契丹人一邊和汪古部人一邊同樣被敞開了。

成吉思汗的攻金戰始於1211年,戰爭一直持續到他去世(1227年)之後——其間只有短暫的停戰——由他的繼承者結束這次戰爭(1234年)。長期戰爭的原因是,儘管蒙古人有靈活的騎兵,在劫掠農村和不設防城鎮時非常優秀,但是,他們在相當長的時期內不懂攻佔由中國工兵們守衛的要塞的藝術。其次,他們在中國作戰像是在草原上一樣,發動反覆的攻擊,而每一次都是攜帶戰利品撤退,於是給予金人重又奪回城市和在廢墟上重建和修整工事的時間。在這種情況下,蒙古將領們不得不對某些要塞進行兩次或三次以上的反覆攻佔。最後,蒙古人習慣用屠殺、全面驅逐、或在白旗之下整編入冊的方法處置在草原上戰敗的敵人。然而,在定居國家,特別是在人口眾多的中國,屠殺很少起作用,總有更多的居民來填補被夷之地。除此以外,金人——古代女真人,他們過定居的生活方式僅僅是一百年前的事——還保留著通古斯人血統的全部活力。因此,蒙古人面臨他們不熟悉的圍攻戰的考驗,這一考驗因以下事實而加倍嚴峻,即他們不僅要對付中國工程人員高超的設防技術,而且要對付通古斯武士們的勇猛。無論如何,正像我們將要看到的那樣,除了在戰爭初期外,成吉思汗本人並未親自參加這次戰爭。發動攻金戰爭(1211-1215年)之後,他就把他的大部分軍隊撤回去征服突厥斯坦。他走之後,他的部將們可能進行的只不過是一種疲軟的戰爭,這種戰爭儘管可以消滅金軍,但是,卻不能結束金國的統治。

然而,必須公正地說,這位蒙古皇帝只要親臨戰場,就以他一慣堅韌不拔的精神指揮戰鬥。1211-1212年間的那些戰爭是集中於有步驟地突破山西北端大同(金朝的西京)邊境和河北北部的宣化縣(當時的宣德州)和保安。除了設定的堡壘外,這一地區被夷為荒地。儘管者別——成吉思汗的傑出部將之———於1212年以佯裝退卻的方式突然攻佔了滿洲南部的遼陽,但是,成吉思汗本人在山西北部卻沒有攻下大同。因此,更不用說蒙古人可能希望對金朝廷所在地北京發起相應的圍攻。1213年,成吉思汗在最終征服宣化以後,兵分三路進攻。一路由其子朮赤、察合臺和窩闊臺統率,入山西中部,抵達並奪取了太原和平陽,《元史》中說,只是為了將戰利品運回北方,他們才撤離該城市。成吉思汗在其幼子拖雷的陪伴之下統率中軍,中軍南進到河北平原,奪取河間、山東的濟南。除北京外,只有另外幾個設防城市,如河北真定和大名,似乎避開了這股山東南部邊境湧來的洪水。最後,成吉思汗的弟弟、最優秀的射手哈撒兒和幼弟鐵木哥斡赤斤統率第三路軍,他們沿直隸灣,朝水平的門檻和遼西邁進。

三路軍騎馬挺進之後,成吉思汗在北京城前又匯合他的軍隊,目的至少是要作一次封鎖北京的嘗試(1214年)。在北京,宮廷政變在金朝宮廷中剛剛引起了騷亂。金帝永濟已經於1213年被他們的將軍胡沙虎暗殺,胡沙虎擁立永濟侄子吾睹補登上王位。遺憾的是,新帝(1213-1223年在位)與永濟一樣地無力勝任。但是成吉思汗缺乏正規圍攻戰所必需的兵器。他像以往一樣謹慎,接受了吾睹補求和的要求,而不顧他的將領們的焦急。金人賠償了大量的戰爭費用——黃金、絲和三千匹馬,還有青年男女,其中一位女真公主是獻給成吉思汗本人的。後來,這位征服者帶著他的戰利品經張家口又返回蒙古。

蒙古人一走,吾睹補認為北京易受攻擊,遷都開封(1214年)。實際上等於放棄了北京。成吉思汗感到,遷都意味著戰爭較早地重新開始。他撕毀了休戰協定,搶先採取行動。他再一次侵入河北,又包圍北京。金國的一支運送糧餉的援軍在北京和河間府之間的霸州被擊潰,北京守將完顏承暉絕望自殺。蒙軍佔領北京,屠殺居民、奪民房,最後縱火焚城(1215年)。劫掠持續了一個月之久。

很清楚,遊牧民完全不懂得大城市所能發生的作用,也不知道如何利用它來鞏固和擴大自己的政權。對於人類地理學研究者們來說,這裡最有趣的情況是:當草原居民沒有經歷一個過渡階段而幸運地佔有了具有都市文明的古老國家時,他們感到困惑。他們到處燒殺,與其說是出於生性殘忍,不如說是出於困惑。因為他們不知道更好的處置方式。可以看到,在蒙古首領中——或者至少是在忠實地遵守札撒的那些人中——掠奪是一種無私利的事。以失吉忽禿忽為例,他甚至拒絕接受分給他的一份很小的金朝的財物。

正是基於困惑所產生的這種行為使文明遭受了如此深重的災難。成吉思汗的蒙古人,正像史料反映的那樣,或者是作為獨立的個體來考慮時,沒有表現出是邪惡的人,他們服從札撒,這是一部榮譽和誠實的法典(除開邪惡部分外)。遺憾地是,把他們與在他們之前的古遊牧民相比,特別是與10世紀的契丹人,甚至12世紀的女真人相比,他們明顯地遲鈍。女真人隨著小規模的屠殺,至少很快就繼承了前王朝,不再摧毀從此以後屬於他們自己的財產。成吉思汗的蒙古人雖然可以肯定不會比他們的前輩更殘酷(確實,由於服從札撒,他們具有更嚴格的紀律,由於成吉思汗的個性,他更冷靜,更強烈地受到道德尺度的吸引),他們巨大的破壞性,僅僅是因為像在他們之前的匈奴、柔然、突厥和回鶻一樣,他們更加野蠻,確實是構成了野蠻風尚的總集。

成吉思汗史中存在的自相矛盾在於一種對比:一方面是領導者的明智、深謀遠慮和道義性,領導者將他自己的和他的人民的行為納入具有健全常識的原則,牢固地建立起正義;另一方面是剛擺脫原始野蠻狀的人民的殘忍行為,僅僅是企圖獲得使投降的敵人產生恐懼的那些行為,降民對他們來說是一支其生命沒有多少價值的民族,作為遊牧民,他們完全不懂定居民族的生活,不懂城市環境、農業耕作,不懂除他們的草原故鄉外的任何事情。現代史學家們基本上與拉施特、或者《元史》的編者們一樣,當他們面對領導者的智慧(甚至是適度的)與返祖的和部落傳統的殘忍相結合的這一完美自然結合體時,他們非常驚訝。

佔領北京後,在願意支援蒙古統治的俘虜中,成吉思汗選中一位契丹族王子耶律楚材,他以“身長八尺,美髯宏聲”博得成吉思汗的喜愛,被任命為輔臣。這是幸運的選擇,因為耶律楚材融中國高度文化和政治家氣質於一身。像回鶻大臣塔塔統阿一樣,他是輔佐亞洲新君主的最合適的人。這一時期,成吉思汗後裔還不能直接從中國人那裡吸取中國文化。而像耶律楚材這樣的中國化突厥-蒙古人——由於他是契丹人,他應屬蒙古種人——能夠填補這一空白,使成吉思汗及他的繼承者窩闊臺熟悉定居文明中所實行的行政管理和政治生活的要素。

現在的金國,環繞著它的新都開封,領土只不過是河南省和陝西的一些設防地區。1216年,蒙古將領三木合·巴兒禿佔領了控制著陝西與河南間的黃河谷地的重鎮潼關,使這兩個省份被隔斷。但是,以後潼關又落入金朝手中。事實是,正如下面我們將看到的那樣,成吉思汗因突厥斯坦事務纏身,只是時不時地把注意力放在攻金之戰上,金朝趁此機會收復了蒙古軍佔領地的相當一部分地區,北京除外,它仍在蒙古人手中。

不過,在成吉思汗把注意力轉向西方以前,曾把中國之事委託給他最傑出的將領木華黎。木華黎以這支相對說來已疲備不堪的軍隊(一半是蒙古正規軍,即23000人,和許多當地的輔助軍),經過堅韌不拔的戰鬥和周密的計劃,後來取得相當大的成功。在7年的持續戰爭(1217-1223年)之後,他再次把金國的領土限制在河南省內。1217年,他佔大名,大名是曾經堅持抵抗成吉思汗本人進攻的河北南部的一個要塞。1218年,他又從金國奪取山西首府太原和平陽。1220年又取山東首府濟南。同年,其副將在黃河以北的河南地區奪取彰德。1221年木華黎佔領陝西北部的許多城市,其中有保安和鄜州,1222年奪取陝西古都、渭水以南的長安。1223年當他剛從金朝手中奪取山西西南角、黃河彎曲處的河中要鎮(今蒲州,它是金朝在一次襲擊後重新佔領的)時,因精力衰竭而死。他死後,河中要塞又被金收復。在這個人口密集之地,處處是天然堡壘,於是戰爭退化為沒完沒了的圍攻戰。然而,在經歷了初期的探索性努力之後,蒙古軍中編入了大量的契丹輔助軍。女真支持者和中國工兵,由此使他們適應新式戰爭。

10.蒙古人征服原喀喇契丹國

當成吉思汗開始征服中國北部時,他的私敵、末代乃蠻王之子屈出律正在使自己成為中亞一個帝國、即喀喇契丹國的君主。

上面我們已經提到過(第164頁),喀喇契丹國是中國北部的契丹人中的一支,在歷史上被稱為喀喇契丹或黑契丹的人在伊犁河、楚河、怛邏斯河流域和喀什噶爾建立的國家。

我們還看到,他們是一支(或者只是貴族階層)具有中國文化的蒙古種民族,他們對那些宗教上是伊斯蘭教,種族上是突厥人的地區居民實行過統治。喀喇契丹都城在伊塞克湖以西、楚河上游的八拉沙袞,喀喇契丹的統治者取突厥帝號:古兒汗,即“世界之汗”,他們把下列民族列為藩屬之列:(1)在東部是回鶻人,他們是一個信仰佛教或是聶思托里安教的突厥種民族,居住在別失八里(今濟木薩)、吐魯番、焉耆和庫車;(2)在北部,沿伊犁河下游是葛邏祿突厥人,他們中部分是聶思托里安教徒;(3)在西南部,是花刺子模的沙赫們(以後稱蘇丹),他們是穆斯林突厥人,其歷史前文已經概述過,他們統治著河中和東伊朗。喀喇契丹國在古兒汗耶律直魯古統治時期(1178-1211年)已經衰落。這位君主在突然事件面前雖然既不缺乏能力又不缺乏勇氣,然而他卻終日沉湎於玩樂和狩獵,任其帝國分裂瓦解。1209年,回鶻王亦都護巴而術擺脫了耶律的宗主權而向成吉思汗稱臣。古兒汗在回鶻地區的代理人,一位住在吐魯番(或高昌)的少監被處死。成吉思汗似乎對回鶻人一直抱有同情,嫁其女阿勒屯別吉給回鶻亦都護。於是,喀喇契丹之東北境成了蒙古人的屬地。1211年,伊犁河下游的葛邏祿王阿爾斯蘭(都城是海押立)和在伊犁河上游的阿力麻裡(今固爾扎附近)稱王的突厥冒險家布札兒同樣也不承認喀喇契丹的宗主權,而承認他們是成吉思汗的封臣。這就是一個統一的蒙古對戈壁灘和巴爾喀什湖地區的突厥小王公們的吸引。但是,給予喀喇契丹人致命一擊的並不是成吉思汗,而是成吉思汗的私敵、原乃蠻部塔陽之子屈出律。

成吉思汗對乃蠻人的勝利把屈出津趕出了其祖先之地阿爾泰山。屈出律在父親死後和部民們被消滅之後,像原盟友蔑兒乞殘部一樣,到東突厥斯坦去碰運氣。蔑兒乞部殘餘企圖在回鶻地區定居下來,但是,回鶻亦都護巴而術把他們趕走。屈出律要幸運些。喀喇契丹的古兒汗、年邁的直魯古在八拉沙袞歡迎他,對他十分信任,並把女兒嫁給他(1208年)。但是,這位乃蠻王子急於掌權。看到岳父體弱,不顧老人對他的一片好意,他決定取而代之。他與原喀喇契丹屬臣、花刺子模蘇丹摩訶末聯合,陰謀推翻古兒汗,與他的盟友瓜分喀喇契丹國土。花刺子模人公開挑戰,但是喀喇契丹人作了有力的回擊,並佔領撒麻耳幹[撒馬爾罕](1210年)。與此同時,屈出律在伊犁河地區反叛古兒汗,並前往費爾干納的訛跡邗[烏茲根]搶劫古兒汗的寶藏,並由此向喀喇契丹都城八拉沙袞進軍。古兒汗如夢方醒,反擊屈出律,並在八拉沙袞附近打敗他;但是在怛邏斯附近的另一戰場上,他的部將塔延古被花刺子模人俘虜。這支從怛邏斯戰場撤退回來的喀喇契丹軍發現他們都城的門已經被叛變的居民們關閉,這些居民肯定是突厥人,他們認為擺脫契丹人統治的時機已經來到。憤怒的軍隊強攻下八拉沙袞後屠城。

在這些動亂中,古兒汗直魯古最後遭到屈出律的襲擊,被俘(1211年)。不過,屈出律待他的岳父尊重仁慈,直到兩年後老人去世。在老人去世之前,屈出律一直以老人的名字進行統治,並視其為唯一的君主。

攫取喀喇契丹國的實際控制權之後,乃蠻王子與他昔日的盟友花刺子模蘇丹為劃分邊界幾乎兵戎相見。在一段時間內,蘇丹的統治在錫爾河以北的訛答刺。拓析(塔什干)和賽拉木(伊斯法吉勒)得到承認。但是,考慮到這些地區難於防守,蘇丹不久就把該地區的居民遷到錫爾河南邊。

屈出律對喀喇契丹國的實際統治是從1211年持續到1218年。這位阿爾泰山來的遊牧者已經成為大部分是定居民族的統治者,然而,他不知道如何統治他們。由哈拉汗朝王室的一些突厥族穆斯林小國王們統治的喀什噶爾是喀喇契丹國的屬地。直魯古在被推翻前不久曾監禁了喀什的哈拉汗朝汗王的兒子。屈出律釋放了這位年輕人,並把他作為自己的代表派去統治喀什,但是喀什噶爾的埃米爾們拒絕接受他,並處死了他(約1211年)。此後兩、三年內,屈出律的騎兵隊蹂躪了喀什噶爾(1211-13年或1214年),直到饑荒迫使喀什居民們接受了他的統治。降民們接著遭到了野蠻的宗教迫害。像大多數乃蠻人一樣,屈出律可能或多或少地是聶思托里安教的追隨者。不久,在他的妻子的影響下(她是喀喇契丹古兒汗的女兒),他企圖使喀什和于闐的穆斯林公開放棄伊斯蘭教,接受佛教或基督教。當於闐的首席伊瑪目反抗時,屈出律把他釘死在他辦的一所宗教學校的門口。在殘酷的宗教迫害之後,喀什噶爾基本上已經是一個穆斯林地區,它將把蒙古人作為解放者來歡迎。

成吉思汗不能容忍他的宿敵繼續作喀喇契丹國的君主,他於1218年命令他最傑出的一位部將那顏者別統率2萬人進攻該國。者別奉命首先要保衛阿力麻裡和保證蘇格納黑的繼承權,但是,當他抵達阿力麻裡時,屈出律已離開該地奔赴喀什噶爾避難。八拉沙袞和今天的謝米列契耶之地不戰而降。者別由此直下喀什噶爾,在喀什噶爾,穆斯林居民們把者別作為使他們擺脫迫害的救星來歡迎。由於者別對他的軍隊實行了嚴格的紀律,特別是禁止搶劫,志費尼說,他們路過時所受到的歡迎像來自安拉的祝福。屈出律朝帕米爾方向逃去,但被者別的隨從們追上,在撒裡豁勒河附近把他殺死(1218年)。

現在整個東突厥斯坦——伊犁河、伊塞克湖、楚河和怛邏斯河流域——歸併於蒙古帝國。

11.花刺子模帝國的滅亡

現在,成吉思汗的帝國與花刺子模帝國已成為近鄰了。

在成吉思汗一邊,有蒙古地區的全部蒙古種和突厥種人,他們或者是薩滿教徒、佛教徒,或者是聶思托里安教徒。歸併喀喇契丹國之後,還有喀什噶爾,該地區在宗教上是信仰伊斯蘭教,具有純突厥文化,幾乎完全沒有受到伊朗的影響。在摩訶末一邊,有一個在文化上基本屬於伊朗的穆斯林突厥王朝,其中河中地區居住著突厥-伊朗種人,呼羅珊、阿富汗和伊拉克·阿只迷居住著純伊朗人。

這兩位統治者之間的對比很鮮明。成吉思汗遇事冷靜、精明、頑強、有條理;花剌子模的摩訶末脾氣暴躁,做事無邏輯性,缺乏組織能力,又因對古爾王朝和喀喇契丹的戰爭獲勝而自命不凡。後來他的第一次戰敗使他完全崩潰,束手無策,只留下一付可憐的,幾乎是怯懦的形象。兩人中,這位遊牧的野蠻人是統治者,而這位伊朗化的突厥人、伊斯蘭世界的皇帝和定居國家之王不過是一位遊俠而已。

此外,正如上文所述,成吉思汗將於1220年滅亡的這個花刺子模帝國建立的時間不會早於1194年,實際上,只是在1212年摩訶末殺撒麻耳乾的末代哈拉汗王烏斯曼之後,才將都城從玉龍傑赤(希瓦附近)移到撒麻耳幹。它是一個不成熟的帝國,只是在一個臨時君主之下建立起來的一個新的版圖,又沒有與成吉思汗的札撒相應的法典來穩固國家,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與原可汗們的復辟帝國的巨大權威相抗衡。從種族上看,在塔吉克人和突厥人(前者是城鎮和農耕地區的伊朗居民,後者構成了軍隊)之間,花刺子模帝國處於一種危險狀況。它不像早期的塞爾柱克人那樣,以能夠產生由阿塔卑組成的、具有軍事封建結構的一個穆斯林突厥氏族為基礎。花刺子模王朝是出自一個塞爾柱克的顯貴家族,在它後面沒有部落支援它。花刺子模本土(即希瓦地區)地盤太小無法支撐一個鞏固的土庫曼封建主義。結果,軍隊是由從吉爾吉斯草原的古茲或康裡部落中胡亂徵集的僱傭兵組成,沒有效忠的感情紐帶維繫,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只有一個想法,即背叛自己的主人,使自己能夠加入成吉思汗大軍。此外,蘇丹家庭因不可調合的仇恨而分裂。蘇丹的母親,可怕的禿兒罕可敦厭恨她的孫子札蘭丁,與他針鋒相對,札蘭丁是摩訶末的寵兒,是這個衰亡家族中唯一有作為的人。

伊斯蘭教的紐帶可能給這些衝突和傾軋的人們帶來了團結和凝聚力。摩訶未作為偉大的塞爾柱克人的繼承人——他把自己與桑伽相比——起著很大的作用。他自稱自己只是伊斯蘭世界的代理人,並發動聖戰(即吉哈特),反對不信教者,以及佛教或聶思托里安教的蒙古人。這位王子希望恢復大塞爾柱克人的事業,像他們那樣成為伊斯蘭世界的蘇丹,但是,他愚蠢已極,與報達[巴格達]的哈里發發生了尖銳的爭吵,在1217年,他眼看就要進攻報達了。哈里發納昔兒(1180-1225年在位)把他視為最仇恨的敵人,聲稱寧願要蒙古人也不要他。蘇丹和哈里發之間的這種深刻仇恨將使分裂的和無援的穆斯林世介面臨蒙古人的入侵。

成吉思汗與花刺子模人之間的衝突是由後者引起的。成吉思汗試圖與花刺子模人建立起一般的商業和政治關係。但是,1218年,一支來自蒙古帝國的商隊(商隊成員中除蒙古使者兀忽納外,其餘成員全由穆斯林組成)在錫爾河中游的花刺子模邊境城市訛答刺受到阻止並遭到劫掠,商隊中有一百名左右的成員被花刺子模總督亦納乞克(又稱哈亦兒汗)處死。成吉思汗要求賠償,在遭到拒絕後,就決定發動戰爭。

1219年夏,蒙軍在也兒的石河[額爾齊斯河]上游集中。秋,成吉思汗到達巴爾喀什湖東南的海押立,來到葛邏祿人中,葛邏祿王阿爾斯蘭汗加入了成吉思汗陣營,還有阿力麻裡的新王蘇格納黑特勤和回鶻亦都護巴而術也都率領各自的軍隊加入之。據巴托爾德估計,蒙軍人數約在10至15萬之間,儘管花刺子模軍在人數上遠遠超過了蒙軍,但蒙軍紀律嚴明,是一個相當緊密的集體。

花刺子模蘇丹摩訶末把他的軍隊分散在錫爾河一線與河中各設防地區之間。結果,儘管花刺子模軍在總人數上佔優勢,但是,他們在每一單獨點上的人數比蒙軍少。成吉思汗從錫爾河中游的訛答刺附近進入花刺子模境。由他的兩個兒子、察合臺和窩闊臺率領的一支分隊圍攻訛答刺城,然而,只是在經過了長時期的攻打之後才佔領該城。這位征服者的長子朮赤率領著另一支分隊沿錫爾河而下,佔領塞格納克(在今突厥斯坦城對面)和真德(今波羅威斯克附近)。派往錫爾河上游的五千蒙軍佔領了別納客忒(在塔什干以西),圍攻忽氈[今蘇聯列寧納巴德],忽氈守將、能幹的帖木兒滅裡在進行了頑強的抵抗之後乘小船順錫爾河而下逃走。巴托爾德在此指出,在這次戰爭中,穆斯林中湧現出來的個人英雄行為和勇士比蒙古人多,但是,唯有蒙軍是有組織的、指揮一致的和有紀律的,他們靠這些取得了勝利。

成吉思汗和幼子拖雷率主軍直入不花刺城[今布哈拉],於1220年2月抵達該城。不花刺城的突厥守軍企圖突破圍城者的防線逃跑,但是,結果只是大批被殺死。被守軍們遺棄了的居民們投降(1220年2月10日或16日)。城堡被攻佔(城堡內曾有400人在此避難),守誠衛兵全部被殺。接著,不花刺域經歷了一次有條理的徹底的洗劫。居民們遭到搶劫以及種種虐待、威逼和蹂躪,但是,總的來說,被處死的只是那些企圖起來抵制勝利者瀆聖暴行的人,尤其是在伊斯蘭教“教士”們中。志費尼對成吉思汗進入大清真寺時對群眾所作的長篇訓活和宣佈他是“上帝之鞭”的敘述,巴托爾德認為不過是一種傳說而已。巴托爾德還認為那次徹底摧毀不花刺的大火很可能是偶然引起的。

成吉思汗從不花刺進軍撒麻耳幹,在撒麻耳干城前與剛攻下訛答刺城的察合臺和窩闊臺會合。撒麻耳幹居民——有一部分仍是伊朗人——勇敢地企圖出擊,但被壓住。據志費尼記述,5天以後該城投降(1220年3月)。該城遭到徹底洗劫,為了宜於行動,首先把全城居民驅逐出城,其中許多人被處死。那些被認為有用的人——如技術工匠——被帶往蒙古。突厥守軍雖然自發地向蒙古人靠攏,但是,也遭到屠殺,無一人倖免。撒麻耳乾的宗教首領們與不花刺的同行們不同,他們沒有抵抗,所以大部分人被赦免了。受到優待的那些人終於獲許回到撒麻耳幹,但是,屠殺的規模相當大,以致留下來的居民幾乎還不能住滿城市的一角。

花刺子模原都城玉龍傑赤——今希瓦附近的烏爾根奇——經長期包圍之後,於1221年4月才被攻佔。長時期的包圍使成吉思汗的兩個兒子朮赤和察合臺不能調動,並且在接近最後階段時,甚至還要第三個兒子窩闊臺參予。蒙古人引該城下的阿姆河水灌城,由此完成了他們的破壞行為。

在蒙古征服河中期間,花刺子模蘇丹摩訶末被盲目的狂妄自大而招致的災難所嚇倒,從自負走向極端沮喪,最後完全遲鈍了。以後他逃到巴里黑[巴爾克赫],又從巴里黑繼續逃到呼羅珊西部,在那裡他避難於尼沙普爾[今伊朗霍臘散省內沙布林],其後他在與日俱增的恐慌中又跑到與他的統治地區遙遙相對的另一端;伊拉克·阿只迷西北的可疾雲[今伊朗德黑蘭省加茲溫]。但是,成吉思汗已經派出一支由他的兩位優秀將領者別和速不臺率領的騎兵分隊追隨他。這是一次瘋狂的追逐。巴里黑城在者別和速不臺逼近時納款獲赦免,並接受了一位蒙古總督的統治。尼沙普爾接受了一個最糟糕的控制委員會,也免遭厄運,因為者別非常匆忙而未能停留。另一方面,圖斯[今伊朗霍臘散省馬什哈德北]、達蔑幹[今伊朗馬贊德蘭省達姆甘]、西模娘[今伊朗德黑蘭省塞姆南]都遭到速不臺的洗劫。這兩員蒙古大將繼續追趕摩訶末,後來進入了伊拉克·阿只迷,對刺夷[今德黑蘭之南]發起突然進攻,他們在刺夷城屠殺男性居民和奴役婦女兒童。他們火速穿過哈馬丹[今伊朗西部哈馬丹],抵達哈侖,摩訶末在此幾乎落入他們手中,後來又溜掉了。他們摧毀贊詹和可疾雲以洩憤。其間,倒黴的摩訶末在裡海上一個與阿貝什員相對的孤島上避難,在那裡他約於1220年12月因精力衰竭而死。以後我們將會看到,者別和速不臺繼續進攻,從阿哲兒拜佔[亞塞拜然]進入高加索和俄羅斯南部地區。

在對付了花刺子模蘇丹之後,成吉思汗於1221年春渡過阿姆河,開始從花刺子模殘軍手中奪取阿富汗的呼羅珊。他佔領巴里黑,巴里黑的投降者未能保住該城,城市受到全面的摧毀(居民被殺,城市被燒)。在呼羅珊,他派幼子拖雷去奪取莫夫[馬裡],莫夫城投降,城中居民也幾乎是全部遭到屠殺(1221年2月底)。拖雷坐在安放於莫夫平原上的一把金椅上,目睹了這次集體屠殺。男人、女人、小孩被分開,按類別分配到各個軍營中,然後把他們砍頭。“只有400名工匠倖免於死”。桑伽蘇丹的陵墓被燒,墳被盜空(據傳說,正是這時候,遊牧地在莫夫草原上的一個烏古思部落遷徙到小亞細亞,該地的塞爾柱克人給該部土地,它在此奠定了奧斯曼帝國的基礎)。接著,拖雷又去懲罰尼沙普爾,因為該城於不久前(1220年11月)倒媚地擊退並殺了蒙古將軍、成吉思汗的女婿脫合察。這一次尼沙普爾城被攻佔並遭到徹底摧毀(1221年4月10日),脫合察的遺孀主持了這次屠殺。為防止受騙,屍體都被砍頭,並將首級按男、女、小孩分別堆成金字塔形。“甚至貓、狗也被宰殺。”蒙古人拆毀了位於圖斯附近的哈倫拉施特的陵墓。哈倫拉施特和桑伽的墳,以及所有給阿拉伯-波斯燦爛文明增添光彩的建築都被一個一個地毀掉。接著,拖雷繼續攻佔也裡[赫拉特]。該城的花刺子模軍進行抵抗,但城內的居民們打開了城門,拖雷屠殺了士兵們,僅這一次,他赦免了居民。

後來,拖雷在塔裡寒城[今阿富汗木爾加布河上游以北]附近與成吉思汗匯合,剛剛攻佔了玉龍傑赤的察合臺和窩闊臺也前來匯合。

成吉思汗在毀掉塔裡寒城之後,越過興都庫什山,去圍攻範延[巴米安]。在這次行動中,察合臺之子、成吉思汗寵愛的孫子、年輕的木阿禿幹被殺。在一次宴會上,征服者親自把這噩耗告訴察合臺,並以札撒的名義禁止他悼念其子,但給死者以流血葬禮的榮譽。範延城陷後,不赦一人,不取一物,概夷滅之。“一切生物都遭屠殺”,範延城址被稱為“可詛咒的城市”。

與此同時,花刺子模末代蘇丹摩訶末的兒子札蘭丁·曼古伯惕突破蒙軍在內薩[土庫曼阿什哈巴德東]的防線,逃脫了河中和呼羅珊發生的災難。他逃到阿富汗山區腹地的加茲尼城避難,他組織了一支新軍,後來在喀布林以北的八魯灣[今阿富汗查裡卡東北]打敗了由失吉忽禿忽率領的一支蒙古軍團。成吉思汗急於為其副帥的失敗報仇,前往加茲尼,札蘭丁不敢呆在加茲尼等待他的來到。加茲尼城沒有作任何抵抗,成吉思汗因急於追趕札蘭丁,推遲了毀城的程式。最後,他在印度河岸追上了這位花刺子模王子,並在此擊潰了札蘭丁的軍隊(據奈撒徽記述,此事發生在1221年11月24日)。札蘭丁本人全副武裝地策馬入河中,頂著雨一般的箭逃跑了。他非常幸運地平安到達了彼岸,由此前往德里蘇丹宮廷避難(1221年12月)。蒙古人沒有立即繼續追入印度境內(直到第二年,一支蒙軍分隊在札刺兒部那顏八刺的命令下進行了遠至木爾坦的一次清剿,因天氣酷熱,短時間之後只得撤退)。但是,在札蘭丁逃走之後,他的家庭成員落入蒙古人手中,所有的男孩都被殺。

不過,蒙古人在八魯灣的失敗重新激起了東伊朗尚存的最後一些城市的勇氣。成吉思汗首先向加茲尼城民清算,除了被他送往蒙古的工匠以外,城民全部被殺。在八魯灣戰役之後,也裡[赫拉特]也起來反叛(1221年11月)。蒙古將軍宴只吉帶在進行了6個月的圍攻之後,於1222年6月14日再次攻佔該城。全城居民被殺,這場屠殺整整佔用了一週的時間。那些返回莫夫的人們曾經愚蠢地殺死了拖雷留在該城的波斯族長官,而擁戴札蘭丁。他們遭到失吉忽禿忽的殘害,無一人倖免。當大屠殺結束時,蒙古人謹慎地佯裝離去。他們走了一程後,凡是躲在城郊或地下室的可憐蟲們認為敵人已經走了,又一個一個地出來,這時蒙古後衛部隊又折回來進攻他們,將他們消滅。

顯然,總的來說,蒙古人在奪取河中和東伊朗的設防城市時,比他們在中國的戰爭要覺得困難少些。部分原因是他們作為“異教徒”(或者像我們今天應該說的“野蠻人”)在穆斯林中比在中國境內所產生的恐懼更加強烈。在中國,居民們在許多世紀中已經習慣了與他們為鄰。其次,在河中和東伊朗,他們似乎更多地利用了當地居民。為了佔領一座城市,蒙古人將周圍地區-農村和不設防城市——的男性居民集合起來,在戰爭的時刻,把他們趕到護城渠或城牆邊,只要他們的屍體能填滿河渠和他們的反覆攻擊能消耗守城軍,即使這些可憐蟲被他們自己的同胞刈除,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有時候他們被偽裝成蒙古人,每十人舉一面蒙古旗,以致守城軍看到遍佈於草原上的這一大批人馬後,相信他們自己已經受到成吉思汗大軍的威脅。由於這種計謀,一支蒙古小分隊就可以迫使敵人投降,事後,這些人群不再有用而被屠殺。這種幾乎是普遍實施的可怕的辦法,由於蒙古人的紀律性和組織性而臻於完善,成為他們最常用的戰術程式之一。成吉思汗正是用不花刺抓來的俘虜攻打撒麻耳幹,接著,又用撒麻耳乾的俘虜來攻打玉龍傑赤;拖雷也正是利用了呼羅珊的村民奪取了莫夫城。恐懼與沮喪是如此強烈,以致沒有人想到抵抗。當內薩城被陷時,蒙古人將居民趕到一塊空地上,命令他們互相將手捆在背後,內薩的穆罕默德寫道:“他們服從了,如果他們散開來逃往附近的山中,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將會得救。一旦他們互相將手捆綁上,蒙古人圍住他們,用箭射他們——男女老幼無一人倖免。”

然而,在蒙古人中,對秩序的行政意識和軍事意識也從未削弱過。在五分之四的人被殺之後,為管理倖存下來的五分之一居民的事務,在他們走後留有一個平民官達魯花赤(darugachi或daruqachi),達魯花赤常常是以回鶻人、甚至是波斯人充任,還配有書記員,負責整理用回鶻文和波斯文寫的名冊。

東伊朗再也沒有從成吉思汗的破壞中完全恢復過來。像巴里黑這樣的城市仍然殘留著蒙古破壞的痕跡。15世紀時,在沙哈魯、兀魯伯和速檀·忽辛·拜哈拉統治下,這些地區發生的帖木兒文藝復興運動都未能使它們完全恢復過來。然而,儘管成吉思汗的行為可能像是阿拉伯-波斯文明的最兇惡的敵人,像穆斯林作家們汙衊的是該死的可詛咒的一類,但是,他對伊斯蘭教本身並無敵意。如果他禁止在河中淋浴和反對穆斯林們的殺牲方式的話,僅僅是因為它們與蒙古習俗或他們的迷信相牴觸。如果說在東伊朗他毀滅了由某個費爾多西或某個阿維森納所創造的輝煌的都市文明的話,那只是因為他想在蒙古的西南邊境上造成一種無人區,或者是人為的草原地帶,以作為他的帝國的緩衝帶或保護帶。正是為此目的,他“毀掉了農田”。在他身上具有統治者和遊牧者的雙重性:作為統治者,他從不贊成宗教戰爭;作為遊牧者,他不完全瞭解定居生活,喜歡破壞城市文明、廢除農業(在離開東伊朗時,他破壞了東伊朗的產糧區)和把農田變成草原,因為草原適合他的生活方式,便於管理。

然而,當時他也在考慮返回蒙古。他於1222年秋又渡過阿姆河,沿不花刺道繼續前進。在不花刺,他好奇地詢問了伊斯蘭教主要教義。他贊同這些教義,到麥加朝聖一事除外,他認為沒有必要去麥加朝聖,整個世界都是上帝(蒙古語“騰格里”長生天)的歸宿。在撒麻耳幹,他命令穆斯林祈禱者應該以他的名字進行祈禱,因為他已經取代了蘇丹摩訶末。他甚至對穆斯林教士——伊瑪目和卡迪[民事法官]——免徵稅,以此證明他對穆斯林世界犯下的暴行是戰爭行為,而沒有宗教運動的因素。他在撒麻耳幹過冬,1223年春是在錫爾河北岸度過的。正是在塔什干附近,可能是在錫爾河北岸的支流奇爾奇克河河谷,他坐在安放於那顏和巴阿禿兒[貴族和勇士]之間的金制王位上,舉行了一次蠻族式的“覲見禮’。接著,仍是在1223年春,他與他的兒子們在亞歷山大山(吉爾吉斯山)以北的忽蘭巴什草原上召集了一次庫裡勒臺。與此同時,他的軍隊開展了一次大規模的狩獵娛樂活動。他在怛邏斯河和楚河草原上度過了這年夏天,顯然,第二年夏天他是在也兒的石[額爾齊斯]河畔度過的。他於1225年回到蒙古。

12.者別和速不臺侵入波斯和俄羅斯

在接著敘述成吉思汗在中國的最後戰爭之前,可以很好地回顧一下他的兩員副將者別那顏和速不臺巴阿禿兒在裡海周圍的遠征。

我們已經看到,這兩員大將、蒙軍中最傑出的兵法家受命率領2.5萬人的騎兵團(據格雷納德估計),如何追逐正在穿過波斯而逃亡的花刺子模蘇丹摩訶末的情況。蘇丹死後,他們繼續向西推進,米爾空說,在洗劫了刺夷城(這是一個以生產奇異的裝飾陶瓷聞名的城市,該城再也沒有從這次災難中恢復過來)之後,一些遜尼派穆斯林邀請他們去毀掉十葉派穆斯林中心城市庫木,他們十分樂意這樣做。由於哈馬丹已經投降,他們只是向該城索取贖金而已。其後他們破壞了贊詹,並攻佔可疾雲,為此,可疾雲居民遭到屠殺的懲罰。阿哲兒拜佔[亞塞拜然]的最後一位突厥阿塔卑[封建主],即老月即別——地區馬木路克王朝的統治者,該王朝在近12世紀末期時幾乎繼承了塞爾柱克人的統治——以大量的行賄以解救桃裡寺[大不里士]城。者別和速不臺繼續追趕,在隆冬時過木乾草原[今蘇聯亞塞拜然共和國阿拉斯河下游],入侵谷兒只[喬治亞]。這是一個基督教王國,當時由吉奧爾吉三世拉沙,或者稱布里安特(1212-1223年在位)統治,正處於鼎盛時期。但是,這兩員蒙古大將於1221年2月在梯弗里斯[今第比利斯]擊潰了谷兒只軍。他們採用了通常使用的進攻方式,即強迫俘虜率先衝向城堡,如果退縮不前者就殺掉,城陷之後屠殺居民,然後佯裝撤走,使逃脫了的人恢復信心,接著後衛部隊旋風似地返回來砍掉他們的頭(1221年3月)。在此之後,他們從谷兒只返回阿哲兒拜佔,攻打蔑刺合[今伊朗東亞塞拜然省馬臘格]。此後,這兩員大將要向報達[巴格達]進軍,去推翻阿拔斯朝哈里發。對阿拉伯世界來說,其後果無疑將是災難性的,因為,正如伊本·艾西爾所觀察到的那樣,與此同時,十字軍已經入侵埃及,並攻佔了達米埃塔。聚集在達古格的少數阿拔斯軍幾乎不足以保住伊拉克阿拉比。1221年,在開羅看到佈列納的約翰王時,相應地本可以在報達看到者別和速下臺。對哈里發來說很幸運,者別和速不捨願意返回哈馬丹,再一次要他們交納贖金。這一次市民們進行了抵抗,蒙古人攻陷哈馬丹,屠殺全體居民並縱火焚城。這兩位蒙古統帥從哈馬丹出發,經阿爾達比勒(他們也洗劫了該城)返回谷兒只。

谷兒只騎士是當時最優秀的騎士之一。但是,由於速不臺佯裝敗退,將他們引入了埋伏地,者別在那兒等候他們並擊潰了他們。谷兒只人無疑地認為他們很幸運地保住了梯弗里斯城,儘管為此他們只得聽任蒙古人將該國的南方夷為廢墟。接著蒙軍入侵失兒灣,在此他們洗劫了沙馬哈[今蘇聯亞塞拜然舍馬合]城。然後,他們經打耳班襲擊了高加索北部草原,在此他們與當地民族同盟軍發生衝突,盟軍中有:阿蘭人(他們是古代薩爾馬特人的後裔,是東正教徒)、列茲基人和契爾克斯人——這三支部屬高加索人種——還有欽察突厥人。者別和速不臺透過求助於突厥-蒙古種人的兄弟情分和分給部分戰利品的方法,狡猾地策劃欽察人背叛了同盟。然後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打敗了同盟中的其他成員,最後,迅速地追趕上欽察人,擊潰了他們,並奪回戰利品。

與此同時,欽察人曾向羅斯人求援。一位名叫忽灘的欽察可汗,他的女兒嫁給了加利奇的羅斯王公“勇士密赤思臘”。他促成女婿和其他羅斯王公反對蒙古人。由加利奇、乞瓦(今基輔)、切爾尼戈夫和斯摩稜斯克的王公們率領著有8萬人的一支羅斯軍隊,沿第聶伯河而下,在亞歷山德羅夫鄰地霍蒂薩附近集中。蒙軍退而不戰,直到敵軍完全等得不耐煩和各軍團之間相離很遠時才開始出戰。戰鬥發生在迦勒迦(今卡利米烏斯)河附近,這是一條近海的小河,在馬裡烏波爾附近流入亞速海。加利奇王和欽察人不等藝瓦軍到就衝鋒,被打敗後,只得潰逃(1222年5月31日)。只留下乞瓦王公,他守乞瓦營地三天後,被允許體面地投降。然而,投降後他與他的全體兵士都被處死。

羅斯人遭到的第一次災難沒有立即產生政治後果。弗拉基米爾的尤里大公當時還未來得及率軍抵達迦勒迦河,從而完整地保留了他的軍隊。蒙古人滿足於搶奪克里米亞蘇達克城[今蘇聯薩波羅什]內熱那亞人的店鋪(還沒有材料證明卡洪的理論,即蒙古人與威尼斯人之間達成過一種協議)。者別和速不臺在察裡津[斯大林格勒,伏爾加格勒]附近渡過伏爾加河,打敗了卡馬河畔的保加爾人和烏拉爾山區的康裡突厥人,在這次令人難以置信的大劫掠之後,他們回到錫爾河北岸草原,與成吉思汗大軍會師。

13.成吉思汗的最後歲月

成吉思汗於1225年春回到蒙古,在鄂爾渾河支流、土兀刺[土拉]河畔的營帳中度過了1225-1226年冬天和1226年夏天。從北京到伏爾加河的世界在他面前顫抖。他的長子朮赤已受命統治著威海至裡海之間的草原,在接近統治末期時他似乎正在執行一種分裂政策。這使征服者深感憂慮;但是,在父子之間的公開分裂可能發生以前,朮赤於1227年2月去世。

成吉思汗還領導了另一次戰爭,反唐兀惕人在甘肅建立的西夏國。西夏王儘管已經成為蒙古人的屬臣,卻不履行職責派分隊去參加攻打花刺子模的戰爭。據《秘史》記,對於蒙古人正式要求援助時,一名叫阿沙甘不的唐兀惕顯貴以其主人的名義嘲諷地回答道,如果成吉思汗沒有足夠的軍隊,他不配行使至高無上的權力。如此放肆的舉動是不能寬容的。在處理了花刺子模的事務之後,征服者予以還擊。並且,正如符拉基米爾佐夫所指出的那樣,成吉思汗必定很清楚,為了完成對中國北部金朝的征服(在那裡他的將軍木華黎剛死於攻金之戰),蒙古人直接佔有甘肅、阿拉善和鄂爾多斯是很有必要的。因此,他於1226年秋開始徵西夏,同年底佔領靈州,1227年春開始圍攻西夏都城,今寧夏城。“蒙古恐怖”的手段在此也像在阿富汗一樣殘暴無情地採用了。“居民徒勞地藏匿在山間、洞穴,以避蒙軍。田地上屍骨遍野。”在圍攻寧夏時,成吉思汗在1227年夏天在今平涼西北的清水河畔和隆德地區紮營。他於1227年8月18日在平涼以西地區去世,終年60歲。此後不久,敵人的都城寧夏被攻破,按征服者的最後命令,全城居民被殺。一部分唐兀惕人分給了成吉思汗的一個妻子、皇后也速亦(Yesui),她在這次戰爭中曾陪伴著他。

成吉思汗的遺體葬於斡難河[鄂嫩河]和怯綠連[克魯倫]河河源邊的不兒罕合勒敦聖山(肯特山),在此騰格里[長生天]曾對成吉思汗說過話。1229年,他的繼承者將以蒙古方式舉行盛大的祭奠儀式紀念他。按習俗,“他命令為他父親的靈魂供三日飯菜,從那顏和將軍家族中挑選40名美女,穿戴華貴,按《史集》記,她們是被派往另一個世界去侍候成吉思汗。除了這些野蠻的效忠方式外,還以駿馬作為犧牲。”

14.成吉思汗:性格與成就

成吉思汗被看成人類的災難之一。他是12個世紀中草原遊牧民對古代定居文明入侵的典型。確實,在他的先祖中不曾有人留下了如此可怕的名聲。他使恐怖成為一種政體,使屠殺成為一種蓄意的有條理的制度。他對東伊朗的破壞在令人產生的恐怖方面超過了歐洲歸咎於阿提拉的和印度歸咎於摩醯邏矩羅的破壞。不過,我們應該記住他的殘酷主要是由於他那刺人耳目的環境造成的(在他周圍是全突厥-蒙古種人中最粗野的兵士),而不是他生性殘暴。在這一方面,另一位屠殺者、帖木兒更能說明問題,因為他比成吉思汗要開化得多。這位蒙古征服者強制推行的集體處死構成了戰爭體系中的一部分。它是遊牧民使用的一種武器,用來對付那些沒有及時投降的定居民族,首先是對付那些投降之後又反叛者。糟糕的事是這位遊牧者幾乎不理解農業和都市經濟的性質。在征服了東伊朗和中國北部之後,他認為透過夷平城市和破壞農田,使這些地區變為草原是很自然的事。一千年之久的傳統,即在文明的門檻邊和古代農耕地邊緣上寇掠,當他給這種極大的樂趣下定義時,他說:“男子最大之樂事,在於壓服亂眾和戰勝敵人,將其根絕,奪取其所有的一切,迫使其妻痛哭,納其美貌之妻妾。”反過來,他一想到他的後代們將拋棄艱苦的草原生活而嚮往定居生活時,他悔恨地沉思:“我們的後裔將穿戴織金衣,吃鮮美肥食,騎乘駿馬,擁抱美貌的妻子,[但]他們不說:‘這都是由我們的父兄得來的’,他們將忘掉我們和這個偉大的日子!”

1219年的道教碑,是在李志常的提議下刻建而成,李志常於1220-1223年曾伴隨著名的邱長春訪問過這位征服者,碑文以道教的富於哲理性的語言細緻地複述了這位遊牧民的皇帝,以及他的生活方式和他的功績給這位中國人所留下的印象:“天厭中原驕華大極之性,朕居北野嗜慾莫生之情,反樸還淳,去奢從儉。每一衣一食,與牛堅馬圉共弊同饗,視民如赤子,養士若兄弟,謀素和,恩素畜。練萬眾以身人之先,臨百陣無念我之後。七載之中成大業,六合之內為一統。非朕之行有德,蓋金之政無恆,是以受天之佑,獲承至尊。”

按成吉思汗的生活方式、周圍環境和種族結構,他似乎是一種思考型的人,具有健全的常識,特別善於權衡利弊和聽取別人的意見。他對友誼忠貞不移,對堅定跟隨他的人十分慷慨和充滿深情。他具有真正統治者的素質——即遊牧民的統治者,而不是定居民的,對於定居經濟,他只有最模糊的概念。在這一限度內,他顯示了對秩序和統治的天才。與粗野的蠻族感情融合在一起,在他身上還有一種高貴和崇高的思想,靠這種思想穆斯林作家們所“詛咒的人”獲得了他作為人的適當地位。在他的頭腦中,最突出的特徵之一是對叛逆者有著本能的憎惡。那些背叛倒黴的主人而討好他的奴僕們,被他下令處死。另一方面,他常常獎勵他的敵人中對其主人忠貞不渝的人,並吸收他們為自己服務。《史集》和《秘史》把諸如此類的品質都歸於他身上,強調他不僅在困境中所表現出來的勇氣,而且他的統治是有健全的道德基礎的。他把弱者置於自己的保護之下,並且以始終不移的忠實保護他們。汪古部首領阿刺忽失的斤因與他並肩同乃蠻人作戰而被謀殺。他恢復了該家族的首領地位,將其子納為部屬,並嫁女兒給他為妻,確保其家族財產不受侵害。在以往戰爭中的失敗者們——回鶻人與契丹人——發現他是他們可信賴的保護者,正像以後的敘利亞基督教徒和亞美尼亞人找不到比他的孫子們更為可靠的保衛者一樣。在遼東,契丹王耶律留哥從一開始起一直是成吉思汗的屬臣,他在與花刺子模的戰爭期間去世。當成吉思汗在甘肅進行他的最後一次戰爭時,耶律留哥的遺孀找到了他,成吉思汗非常仁慈地歡迎她,對她和她的兩個兒子表示了慈父般的關懷。在所有這種情況下,這位身穿獸皮的遊牧人,滅絕民族的人,表現出天生的高貴、極端的謙恭,是一位甚至連中國人也感到驚訝的真正貴族。作為高貴家族的顯赫人物,在精神上他是一位國王,但是,比起其他人來,他並不是那麼以自己飛黃騰達的生涯而趾高氣揚的。

最後,儘管成吉思汗在政策上是堅定不移的,但是,他對文明化經驗的聲音並非充耳不聞。他的許多輔臣成了他的知心人:像回鶻人塔塔統阿,穆斯林馬合謀·牙刺窪赤,契丹人耶律楚材。塔塔統阿成了他的大臣,在末代乃蠻王宮中他也任其職,他還教成吉思汗的兒子們學習回鶻文[畏兀兒文]。牙刺窪赤成了他在河中居民的代理人,是河中地區的第一位蒙古長官。中國化契丹人耶律楚材成功地使他的君主有了一些中國文化的色彩,有時甚至避免了大屠殺。在耶律楚材的傳記中說,從蒙古人劫掠和燒掉的城鎮中,耶律主要關心的是收集遺書,其次是尋找藥品,用來防治因大屠殺帶來的流行病。儘管他忠於蒙古政府和成吉思汗家族,但是,當他為某些被斥為有罪的城市或地區乞求寬恕時,他常常掩蓋不住他的感情:“你還要為那些人傷感?”窩闊臺總是這樣問他。耶律機智、果斷的斡旋常常避免了一些無可挽救的破壞。雷慕沙寫道:“耶律楚材具有韃靼人血統和中國文化,是壓迫者與被壓迫者之間天生的調停者。”他不可能懇求蒙古人施仁政,他們將不會聽從他,他竭力地向他們證明仁政是上策,在這一點他乾得很明智,因為蒙古人的野蠻行徑主要是出於無知。

當成吉思汗在甘肅進行他的最後的戰爭時,一員蒙古將軍向他指出,他新徵服的中國人對他將是無用的,因為他們不適宜戰爭,因此,最好是把他們都消滅掉——幾乎有一千萬人——以致他至少可以利用土地作為騎兵們的牧場。成吉思汗認為這一提議很中肯,但遭到耶律楚材的反駁,他對蒙古人解釋說,從農田和各種勞作中可以獲利,這種思想是蒙古人不知道的。他指出從對土地和商業的各種稅收中,他們每年可以得到“銀五十萬兩、帛八萬匹、粟四十餘萬石。”他說服了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命令他擬定了各路的稅收制度。

由於耶律楚材和成吉思汗的回鶻輔臣們的作用,蒙古行政機構的雛形在大屠殺中產生了。在這方面,征服者本人必定也有貢獻,即對文化的一般性傾向。他似乎特別接近契丹人和回鶻人,他們是突厥-蒙古社會中文明程度最高的兩支。契丹人在不使成吉思汗帝國喪失它的民族性的情況下,向它引進了中國文化;而回鶻人能夠使蒙古人分享鄂爾澤和吐魯番的古代突厥文明,分享敘利亞的、摩尼教-聶思托里安教徒的和佛教傳統的全部遺產。確實,成吉思汗及其直接繼承者們正是從回鶻人那裡學到了使用民政管理機構,正像他們從回鶻的大臣們那裡學到了語言和文字一樣。後來,回鶻文幾乎沒有多大變化地為蒙古人提供了蒙古字字母。

大屠殺已經被忘記了,而行政機構——成吉思汗的紀律和回鶴人的行政體系(或部門)的混合物——仍在繼續。在經歷了早期的嚴重災難之後,這一工作最終將有利於文明。正是從這種觀點出發,成吉思汗的同時代人對他作出瞭如此評價:馬可·波羅說:“他的去世是一大遺憾,因為他是一個正義、明智的人。”約因維爾說:“他使人民保持了和平。”這些結論表面上看是荒謬的。由於把所有突厥-蒙古民族統一於一個唯一的帝國之中,由於在從中國到裡海的範圍內強行貫徹鐵的紀律,成吉思汗平息了無休止的內戰,為商旅們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安全。阿布哈齊寫道:“在成吉思汗統治下,從伊朗到圖蘭(突厥人的地區)之間的一切地區內是如此平靜,以致一個頭頂金大盤的人從日出走到日落處都不會受到任何人的一小點暴力。”他的札撒在整個蒙古和突厥斯坦建立了一塊“成吉思汗和平碑”。札撒在他的時代無疑是可怕的,但是,在他的繼承者們的統治時代,札撒變得溫和一些,並且為14世紀的大旅行家們的成就提供了可能性。在這方面,成吉思汗是野蠻人中的亞歷山大,是開啟通往文明之新路的開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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