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徹可能是楚漢相爭時期最大的忽悠,韓信擁兵自立、三分天下?理論上很美,實際上壓根不成立。韓信用兵確實牛,但說到底他只是一個“職業經理人”,沒有任何足以自成一派的人事、資源根基。蒯徹建議他自立門戶,那等於是讓他送死。
第一,韓信帶領漢軍平定趙、齊兩地,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掌控了軍隊。公元前204年,劉邦逃出成皋後直接奔進韓信兵營,奪取了兵權,史書對這一過程的描繪耐人尋味。
當時,劉邦是這樣進入軍營的:“自稱漢使,馳入趙壁”。戒備森嚴的軍事重地,僅憑自稱是使者就能進入,你信嗎?
“張耳、韓信未起,即其臥內,奪其印符以麾召諸將,易置之”。張耳、韓信倆人還在呼呼大睡,劉邦直接進去拿了兵符、印信,然後把將領們的崗位全部調換了一遍。這是啥概念呢?就像老闆在辦公室裡睡覺,突然殺進兩個人拿了老闆的印章,把公司各部門負責人的崗位都給調換了。這幾乎是天方夜譚。
接下來更神奇:“信、耳起,乃知漢王來,大驚”。外面調兵遣將、熱火朝天,倆領導睡醒了才知道這事!壓根沒有任何親信之類的提醒他倆,彷彿都在看笑話。匪夷所思!
在古代,兵符只是一種象徵,並不單獨具備調動軍隊的威力。否則的話,將領的親兵豈不隨時有機會擁有一支大軍?韓信之所以能如此輕易的被劉邦架空,只有一個原因:除了韓信、張耳之外,其他關鍵崗位的將領都是劉邦的人。
這並非猜測,其他記載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根據《史記·樊酈滕灌列傳》,在漢初官至太尉、丞相的灌嬰,曾長期跟著韓信作戰。在平定齊地過程中,他曾親自帶領一軍擊敗田光、田橫等隊伍;
大名鼎鼎的曹參,在平定齊地過程中的作用更加明顯,據《曹相國世家》,他“以右丞相屬韓信”,名義上成了韓信的副手;隨後平臨淄、攻盧縣,藉著跟隨韓信擊敗龍且、俘虜周蘭,抓獲田光、許章、田既等齊國大員。而在韓信前去包圍項羽時,留在齊地鎮守的也是曹參。
而在垓下之戰後,劉邦乾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故伎重施,奪了韓信的兵權:“項羽已破,高祖襲奪齊王軍”。
因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劉邦之所以能如此輕易的拿捏韓信,能夠多次輕輕鬆鬆、一路暢通無阻進入韓信的大帳,原因無他——韓信並沒有獲得獨立的人事權,曹參、灌嬰等等一眾老夥計,長期跟韓信如影隨形,你可以理解為學習,更能解讀為監控、制衡。也許在所有關鍵的崗位,劉邦都安排了老部下盯著。
其實這也容易理解,任何開國帝王能成事,明面上是因為慧眼識才、用人不疑,實際上背地裡都留有後手。身在亂世,胸無城府無條件相信他人的傻白甜,基本都會淪為別人的墊腳石。
第二,韓信沒有靠譜的根基地。打仗,打的是消耗,不僅是物質、更是人力。身在亂世,任何梟雄如果沒有一塊靠得住的根基地,那等於是無根之木、無本之水。
當初楚懷王一句“先入關中者為王”,就讓劉邦如同被打了一針雞血,在以往沒少屠城、喜好酒色的他,在進入咸陽後,搖身一變成了謙謙君子,對財寶美女秋毫無犯,廢除苛政、約法三章,三秦百姓如同撥開雲霧見青天,“唯恐沛公不為秦王”。
我們可以感受到劉邦的喜悅。畢竟相對於爭先恐後復辟的山東各國貴族,出身基層的他想要攫取裂地封王的機會談何容易。染指處於權力真空期的秦國故地,顯然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因此,楚漢戰爭前期,劉邦面對戰力爆棚的項羽時雖屢屢落敗,物資、人力消耗驚人,但蕭何坐鎮的關中已經成了漢軍最為可靠的後勤大本營,這個在當初支撐秦國問鼎中原的福地,再次付出了無數血淋淋的代價,幫助劉邦逆襲為天下之主。所以很多朋友認為,劉邦統一天下,其實是重演一次秦滅六國。
而項羽為啥執意要回到楚地,顯然不是史書中的暴發戶說法:“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家族世代為楚將的政治、人脈資產,既是項羽率領8000子弟橫行中原的資本,也是他今後統領各路諸侯的依靠。換一個地方?他還真沒這個底氣。
反觀韓信,他在前期沒有任何資源積累,其權力、地位都是被劉邦賦予的;而蒯徹口中的“強齊”,則可以被視為那個時期的火藥桶:
當初六國復辟時,田假被齊人立為齊王,但後來被原齊相田榮趕走,田巿被扶植為傀儡;但到了項羽分封諸侯時,富庶的齊地被一分為三,齊王田巿降格為膠東王,田都被任命為齊王,項羽部將田安則成為濟北王,這明擺著是要搞事情。
果然,沒過幾個月,齊地就率先燃起戰火:田榮打跑前去就任的田都,扣留田巿、不讓他去膠東;但田巿更害怕項羽,堅決逃跑,田榮把他抓住殺死,乾脆自己當上了齊王。其後他任用彭越擊滅田安、一統齊地。
這當然招來了霸王項羽的痛打。但田榮被楚軍幹掉後,項羽為了殺雞儆猴、威懾各國,在當地燒殺搶掠、坑殺俘虜,引起了齊人的反抗,王室後裔田橫繼續起兵反抗,雙方對峙不下,這才給了劉邦在關中起事的機會。
從田氏在當地的強大號召力可以看出,齊國作為數百年的大國,貴族政治底蘊根深蒂固。後來,明知劉邦已派人招降齊王田廣,韓信卻透過偷襲的方式撕毀合約、襲破齊軍,在當地激起的反抗可想而知。以至於後來韓信前往垓下時,曹參仍留在齊地收拾爛攤子:“韓信為齊王,引兵詣陳,與漢王共破項羽,而參留平齊未服者。”
指望韓信依仗這樣一個餘怒未消、口服心不服的齊地跟劉邦、項羽三足鼎立,豈不太過兒戲了嗎?
因此,韓信之所以沒聽蒯徹的建議,極有可能是充分評估了上述兩大客觀因素所做的決定。更何況,他的職場目標,原本就只是裂地封王、衣錦還鄉。若不是狗急跳牆,他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反叛的,相信劉邦對此也心知肚明;但可惜的是,韓信“春秋戰國式”的職場定位,已經與信奉大一統的劉邦起了衝突,被降為淮陰侯其實是一次善意的敲打。
畢竟,劉邦需要的是打工仔,而不是合夥人。
如果韓信有張良那樣的智慧,擺平心態、找準位置,他的人生也許會有所不同;然而他沒有這份覺悟,在長安時隨時隨地憤憤不平,就差把“不滿”兩個字貼在額頭上了;對於樊噲的“跪拜送迎”,他不僅不回禮,反而自嘲:“我這輩子竟然和樊噲這般人為伍了。”
樊噲是誰?劉邦的老友、連襟,呂后的妹夫!由此可見,韓信對出身基層人士的鄙視,比項羽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也許這正是他面臨殺身之禍時,沒有一個沛縣開國元勳站出來說好話的原因所在,說不定他們內心在暗自稱快呢。
能力決定職場下限,但眼界、情商決定上限,從古至今都是這個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