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的史書大多都是由官方寫作班子編纂的,所以總是從封建統治者的視角來敘述歷史。而許多人在讀這些史書的時候,也經常把自己代入其中,彷彿他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而是像帝王將相那樣可以指點江山的“大人物”。他們誇耀雄主的功績而鄙視弱主的無能,斥責直臣的道德,而崇拜權臣的詐術。在“大人物”們的歷史觀中,發生在北宋年間的“靖康之變”自然是一場國恥,而恥辱發生的原因無非是金兵的野蠻侵略以及北宋的腐敗無能。人們對北宋的情感複雜,但總歸起來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北宋朝廷最可鄙的地方也就是“軟弱”這兩個字。反過來,假如北宋是一個強大的國家,能夠開疆拓土,威震四夷,那麼這些人也就會很自豪地接受它的封建統治了。
然而,從北宋老百姓的視角來看,這個朝廷哪裡軟弱無能?它對狼呈現羊性,對草民卻極盡啃咬之能事,簡直殘暴到了極點。在靖康之變中,宋朝戰敗後,居然充當金人的傀儡,對開封府的百姓肆意搜刮,造成了一個人間地獄。這些事情在正史中都被簡單帶過,而在《靖康紀聞》裡,卻詳細記載了下來。這本書以一個小人物的視角來敘述歷史,它雖然很同情宋朝的遭遇,但還是本著客觀的態度,將當時發生的事情、榜文全部記載下來,能夠讓我們從老百姓的角度去看不一樣的歷史。
《靖康紀聞》是一本血淚史
“小人物”眼中的“靖康之變”《靖康紀聞》沒有署名,但序言中作者自稱:“孤臣特起自春徂夏,適在京師,初迫桂王,嘗為西樞門下客,頗得其事。”可知作者名叫“特起”,在靖康之變發生時他正住在汴京,親歷了這件歷史大事。而在正文的另一處又說:“太學生丁特起上書力辨”,由此可以推斷作者很可能叫“丁特起”,當時是一名太學生,他尚未進入官僚階層,所以即使上書朝廷也是石沉大海。
據史書記載,歷史上金兵共兩次圍困汴京。第一次發生在靖康元年(1126年)正月五日,完顏宗望領兵直抵汴京城下,結果因宋朝勤王軍趕到,且另一路金兵羈留在太原,未能集中兵力,故而答應宋朝割讓三鎮以求和的條件,於當年二月十二日退兵。之後宋朝遲遲不肯交割三鎮,金兵於同年九月攻陷太原,再次大舉入侵,《靖康紀聞》的敘事從這個時候開始。
靖康元年十一月初,北邊戰報傳到朝廷,說金兵已經侵入滑州,河北告急,然而朝廷並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只是答覆叫邊將慎守備而已。到了十四日,金兵深入之後,宋欽宗才召集文武百官,商議是否要交割三鎮。其中大部分官員都同意割地求和,只有三十人反對,他們大聲說:“天下者,乃太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敬瑭之事,豈可遵乎?”宋欽宗最終還是採納多數人的意見,同意交割三鎮,並於當天下詔“清野”。
榜文貼出後,士民震驚,這才意識到金人真的要來了。在接下來的三天中,金兵已渡過黃河的訊息不斷傳入城中,人心洶懼,鄉村居民遷徙入城,不絕於道。一些保甲趁機作亂,搶劫難民的財物,官兵斬殺了三百餘人才平息下來。
金兵入侵北宋
然而,到了十九日,或許是看到難民過多而帶來的騷亂,朝廷忽然又出榜文說金兵並沒有來,前幾天渡河的兵馬只是前線的潰兵,並且說“城外居民,各仰歸業”,接著又取消了“清野”令,讓人不明所以。誰知當天金兵已抵達陳橋驛。朝廷又慌亂起來,急忙派使者去見金人,請求交割三鎮。金人對宋朝這種反覆無常的做法很鄙視,嘲諷說:“待汝家議論定時,我已渡河矣!”遂繼續進逼汴京城。當時金人已經大軍壓境,宋朝內部還在為迎戰還是求和而爭論不已。直到二十三日才命保甲、軍士、百姓和僧道上城守備,在東西南北西四壁各置彈壓提舉官一員,負責督戰。當時已有少量勤王軍抵達,但朝廷皆令其駐紮在城外,導致“城外者不知廟算為何如也”的現象。
到了二十七日,汴京城中便率先展開了搜尋奸細的運動,許多狡猾的人藉此來公報私仇,濫殺無辜。有一些烏合之眾聚集起來攻殺太尉辛康宗,導致四壁擾亂,官府捕捉了為首的五個人才使事件得以平息。之後官府又因怕百姓不服管制,於是又下詔不準百姓上城守禦,只招募一些市井之徒來做忠義軍,讓他們幫忙守城。這樣郭京、傅文政之類的小丑就粉墨登場了——郭京自稱有妙術,可以擲豆為兵,還能隱身遁形,被決策者奉為神人。因此,《靖康紀聞》說:
“列皆領兵往來城市,真類兒戲。有識之士,頗為朝廷憂,而廟堂自以為得計也。”
大戰當前,宋朝官府還不懂得團結民心,反而處處防備,並且重用一些口頭愛國的小丑,將其提拔到高位,真是所用非人,形勢堪憂。
“賈生絕口休長慟,用者不才才不用”
汴京城只堅守了一個月便淪陷十一月二十七日,金人兵臨城下,命俘虜運石伐木,造攻城之具。當時有人建議趁金兵遠道而來、立足未穩之際主動出擊,但朝中皆是畏敵無能之輩,無人敢主動請纓。又有人說京城的形狀像一頭臥牛,善利門是頭部,宣化門是脖子而通津門在二者之間,這三個地方會是金人的主攻方向,卻也沒有引起重視。在金兵修造攻城器械的時候,宋人只是登城觀望,並不主動出擊。
閏月初三日,金兵進攻通津門,被宋人擊退。之後三天金人繼續圍攻通津、宣化兩門,宋朝大臣親自到前線督戰,卻“猶未有用兵意”,他們擔心激怒金人會導致和談的希望徹底破滅。初九日,金人攻善利、通津門皆失敗,只得棄橋撤退,決定改用火梯、撞竿和鵝車來進攻。
初十日,朝廷突然斬了幾個上書進言的人,說他們“扶闕上書,助金人害國”,至此言路堵塞,無人敢上書獻策矣。十一日起大雪紛飛,宋欽宗親自登城慰問將士。十四日,朝廷下詔同意賣官,只要百姓肯輸送錢財,即可按數目來換取官爵。之後四天裡,金兵攻諸門緊急,朝廷又秘密派使者出城與敵人接觸,“士庶莫測其故”。大敵當前,軍士都抱著必死之心來守城,而朝廷非但沒有斬殺對方的使者以凝聚人心,示之以有戰無降之意;反而還偷偷摸摸地派人去跟金兵接觸,隨時準備議和,讓人覺得自己拼死作戰,結果只是朝廷進行談判求和的籌碼,這很快導致了人心渙散。十九日,朝廷又派曹輔等人到敵營去,“寨中莫測其故”。可見,宋朝官府認為是戰是和都是自己的家事,並不需要向老百姓和普通士兵公開,他們只有服從指揮的份。
攻城
二十日,金兵進逼城外下寨的宋兵,使其潰散,自填陷馬坑而死者數百人,金人看到宋人如此膽怯,皆放聲嘲笑。二十三日,宋兵自宣化門而出,襲擊了金兵,金人正欲棄寨而走,誰知宋兵貪功,冒然地踏上護城河,結果河冰陷裂,致使大敗而歸。二十四日,金人士氣正盛,大舉進攻三門。二十五日天大雪,裝神弄鬼的郭京率領甲兵七千七百七十七人開宣化門而出,準備迎敵。城上的人都引頸相望,想看看郭大師會使出怎麼樣的退敵法術。郭京在出城前說六甲正法能隱身,所以城上的人不能太多,以免被金人識破,於是朝廷下令“除守樓使臣軍兵外,餘人並不許上。”之後頻頻傳來“捷報”,說郭京已立大旗於金寨矣。結果話還沒說完,金人就兵分兩翼包抄合圍,一舉掃蕩了郭大師的部隊。
接著金人爭相登城,宋朝官兵皆下城逃遁。登城的金兵越來越多,四壁都佈滿金人的旗幟,百姓見狀皆大呼:“金兵已上城也!”當時一片混亂,《靖康紀聞》說:
“居民皆驚擾,號呼奔走,軍士輩乘亂劫殺,臥道上者如麻......金人未嘗下城,殺掠者皆潰散軍兵輩耳。”
中國歷史上最熟悉的一幕又上演了——魯迅在《雜憶》裡曾說:“我覺得中國人所蘊蓄的怨憤已經夠多了,自然是受強者的蹂躪所致的。但他們卻不很向強者反抗,而反在弱者身上發洩,兵和匪不相爭,無槍的百姓卻並受兵匪之苦,就是最近便的證據。”所以當宋兵被金兵擊潰之後,不管你是金人還是宋人,都變成了被潰兵搶劫屠殺的物件。只要老百姓不自己當家做主,而是把家交給別人去當,那麼任憑當家人姓趙或姓完顏,他們總避免不了這種災難,唐末、宋末與明末皆是如此。
“卑怯的人,即使有萬丈的憤火,除弱草以外,又能燒掉甚麼呢?”
北宋朝廷淪為金人搜刮百姓的助手靖康元年閏月二十六日,金兵佔領四壁,開封城中的宋人已是甕中之鱉。外城的金兵逐漸走下城牆,在兇頑小人的引導下,於坊巷間燒殺搶掠,製造一場又一場的慘案。宋欽宗在出逃失敗後,決定攜帶重寶出城求和,開封府也張榜要求百姓出牛酒以犒勞金軍,百姓為了活命爭相出城獻物。之後朝廷又處斬了一些作亂的潰兵,百姓爭相剖食其肉,內城才逐漸安定下來,而外城依然殺戮如故,一直到幾天之後才結束。
閏月三十日,宋欽宗出城乞降。十二月初二日,欽宗還宮。據說金兵攻破汴京後,聽聞開封府共有七百萬戶,知道難以控制這座都池。所以決定透過宋朝的國家機器來盤剝百姓,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金人不斷逼迫宋朝搜刮每家每戶居民的財物。並且鼓勵民間告密,實行連坐,弄得“民情洶洶,殆不聊生”。在糧食短缺,物價飛漲的情況下,開封府的市井中居然售賣起人肉來。
朝廷每出一榜,必要求百姓“體國通和之意”,而為了“報答”百姓解囊,皇帝便開放皇家園林,讓他們進行伐木取暖。結果百姓每一次伐木而歸,皆被官兵搶劫一空。靖康二年正月初十日,宋欽宗再次被綁架到金營。為了贖回皇帝,開封府又下嚴令入民家搜刮錢財,一城騷動,民不聊生。在搜刮完錢財後,金人又於正月底要求開封府向金營輸送婦女倡優。
自城陷之日到金兵離去,半年時間裡,金兵藉助北宋的官僚機構大肆搜刮開封府百姓的錢財,即使是普通人家也得輸送黃金三十錠、白銀一百錠,表裡五百匹。靖康二年三月二十五日,眼看開封府已經被搜刮殆盡,金人這才將宋徽宗與宋欽宗解押北上,結束了開封百姓長達半年的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