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相信孫文自己說的,早在上書李鴻章時代就已經具有民主革命思想。其實,任何人的思想都有一個發展的過程。
1893年在廣州成立的興中會宗旨是“驅除韃虜,恢復華夏”,就是把滿洲人趕回東北老家去,漢人繼續坐江山。
1894年在檀香山成立興中會時宗旨改為“驅除韃虜,恢復中國,創立合眾政府”。這得益於美國在夏威夷策動政變,迫使女王退位,廢除君主制,建立臨時政府,頒佈資產階級憲法,定名夏威夷共和國,並決定5年後併入美國。“合眾政府”明顯是模仿美國政體的,這就有了一點兒資產階級民主共和的味道。
1895年孫文在香港成立興中會,當時的革命者謝纘泰在日記中寫到:
孫逸仙看來是一個輕率的莽漢,他會為建立“個人”的聲望而不惜冒生命的危險,他提出的都是易招物議的事情,他以為自己沒有什麼幹不了的——事事一帆風順——大炮!
孫念念不忘“革命”,而且有時全神貫注,以致一言一行都顯得奇奇怪怪!他早晚會發瘋的。我也是個認為不能把領導運動這個重大責任信託給他的人……
孫文給人的印象就是一個會說大話的傢伙。
1897年,孫文到日本宣傳革命,結識宮崎寅藏等日本志士,萌發亞洲革命思想。
孫文認為中國迫切需要進行政治革命,這是解決一切問題的關鍵,中國人有資格擔此政治革命責任,要想革命成功,黃種人應該團結,相互支援,日本和中國同擔此重任,中日之間在反對西方列強、振興亞洲這一點上有相同的地方。他把泛亞的反帝國主義情緒添進他的反滿主義中,動機很明顯,是爭取日本的同情和取得日本人的支援,對力量的渴望是孫中山最為迫切的:恰恰在19世紀未中日之間都存在著共同點的力量,孫、宮的相識,意味著雙方在共同點上的合作,而宮崎背後有一股力量,推進孫文啟動中國革命。
宮崎寅藏對結識孫文很是興奮,他在《三十三年落花夢》中寫道:
他實在是東洋的珍寶。從此時起,我已把希望完全寄託在他身上了。
孫文和宮崎寅藏,看看宮崎寅藏的笑容,你可以體會,他是真心的。
這時候發生了一個故事。
9月27日,平山周從橫濱陪孫文到東京拜訪犬養毅。孫文後來回憶說:“一見如舊識,抵掌談天下事,甚痛快也。”孫文與犬養毅的會晤,為他重新籌劃和啟動中國革命提供了一個機會。犬養毅是日本政壇的實力派,代表日本自由民權主義的政治力量。日本一些政治勢力,在列強瓜分中國狂潮中,正積極尋覓和物色他們的代理人,為以後日本在華攫取利益做準備。犬養毅對孫中山發生興趣,他命平山周和曾根俊虎在東京為孫中山安排住處。孫文與犬養毅初次會面後說,今晚要暢談一番,平山周帶孫文投宿寄屋橋旁的對鶴館,館主請其簽名登記,孫文不想以真名示人,平山周想到剛才經過中山忠能侯爵官邸遂以“中山”兩字登記,孫文順手拿筆在中山字下寫了一個“樵”字。孫文向平山周解釋說,這個意思表明自己是“山中的樵夫”。從此,“中山”之名便開始使用起來。
孫中山原擬由西南邊境潛入內地,再次發動起義。他把計劃告訴了宮崎寅藏,但犬養毅、小村壽太郎得報後,認為遠入內地並非最好策略,要他暫住東京,待機而動。顯然,日本政治勢力對孫中山另有意圖。犬養毅是日本政治舞臺一位有遠見的政治家,熟悉中國的傳統文化,主張亞洲各國聯合對抗歐美列強。他認為中國的政治形態是以中國傳統的儒家思想為基礎,《禮記·禮運篇》所標誌的大同理想是政治思想的最高表現。而孫中山的革命思想一方面攝取歐美諸國的近代民主思想,一方面把中國的傳統思想——儒家大同理想、王道主義融合到革命思想裡,雙方誌同道合,是使犬養毅願意支援孫文革命的主要因素。孫中山和犬養毅的共同志向,相互之問的欣賞成為長期合作的基礎。
1897年10月18日,孫中山在致犬養毅的信中稱:“人生得一知己,可以無憾,弟於先生見之矣。”在犬養毅等人的努力下,經大隈重信外相的干預,孫中山被允許居留日本。10月12日,東京府給孫中山發放了“外僑居留許可證”。在日本站穩後,孫中山展開一系列活動,透過犬養毅穿針引線,他開始結識日本政界大隈重信、大石正己、頭山滿、尾崎行雄等人。孫中山後來在《建國方略》中說:
吾生平所志,以革命為唯一之天職,故不欲久處歐洲,曠廢革命之時日。遂往日本,以其地與中國相近,訊息易通,便於籌劃也。
……時日本民黨初握政權,大隈外相,犬養為之運籌,能左右之。後由犬養介紹,曾一見大隈、大石、尾崎等。此為予與日本政界人物交際之始也。隨而識副島種臣及其在野之志士如頭山(滿)、平岡(浩太郎)、秋山(定輔)、中野(德次郎)、鈴木(五郎)等,後又識安川(敬一郎)、犬冢(信太郎)、久原(房之助)等。各志士之對於中國革命事業,先後多有資助,尤以久原、犬冢為最。其為革命盡力者,則有副島、寺尾(亨)兩博士。此就其直接幹予者而略記之,以志不忘耳。
——《孫中山全集》
孫中山的天真,一方面表現為對日本人過於相信,另一方面企圖運用春秋戰國時代的合縱連橫之術對付西方列強:
萬一不幸歐洲有聯之舉,鄙意必先分立各省為自主之國,各請歐洲一國為保護,以散其盟;彼盟一散,然後我從而複合之。其法以廣東請英保護,廣西請法保護,福建請德保護,兩湖、四川、中原為獨立之國。法、德一入我圈套,則必自解其與俄之從,然後我得以利啖之,使專拒俄,或聯東西成一大從,以壓俄人東向之志。俄勢一孤,我可優遊以圖治,內治一定,則以一中華亦足以衡天下矣。
他的亞洲革命思想很有意思:
餘固信為支那蒼生,為亞洲黃種,為世界人道,而興起革命軍,天必助之。君等之來締交於吾黨,是其證也,朕兆發於茲矣。夫吾黨所以努力奮發,以期不負同胞之望;諸君又盡力於所以援吾黨之道,欲以救支那四萬萬之蒼生,雪亞洲黃種之屈辱,恢復宇內之人道而擁護之者,惟有成就我國之革命,即為得之。此事成,其餘之問題即迎刃而解矣。
1898年美國吞併菲律賓,菲律賓掀起獨立運動,派人到日本尋求幫助,日本政界不願得罪美國,孫中山慨然允諾,找宮崎寅藏商量購買武器,可惜運到中途遭遇颱風,船沉人死,但此後,他和菲律賓人士的交往日益密切。
孫中山奔走於日本、香港、美國、歐洲之間,到處勸人參加革命,勸誘各國政要支援他的革命。
1905年7月30日,孫中山邀約各省有志革命的留學生和旅日華僑共70餘人,在東京赤坂區檜町三番黑龍會內田良平宅中舉行中國同盟會籌備會。孫中山偕梁慕光、馮自由到會,各省同志由黃興、宋教仁等通知到會,宮崎寅藏通知內田良平等日本友人到會。會議的議程是商定會名、綱領、誓詞、入會儀式和推定會章起草員。孫中山提議以“驅除鞋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為誓詞。
東京自有留學生以來,開會之人數,未有如是之多而且整齊者。餘每見日本人之歡迎其陸海軍帥也,殆舉國若狂。私心揣度曰:使其人而在中國也,中國人視之當何如?迄今觀留學生之歡迎孫君,而知我中國之愛國之忱,崇拜英雄之性,視日本有加無已也。夫孫君者,非內地之偕主偽吏、迂師曲儒所詆為大逆不道者乎?而留學生殆舉全數以歡迎之。孟子曰:(伯夷、太公)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天下之大老歸之,是天下之父歸之也,天下之父歸之,其子焉往?吾今亦曰:留學生者,中國之代表也,代表歸之,被代表者焉往?其有疑吾言者乎,蓋俟(之)諸異日。
8月20日,中國同盟會在東京赤坂區靈南坂,借日本國會議員阪本金彌住宅,正式舉行成立大會,到會百餘人。大會一開始由黃興宣讀章程,經過討論修改後透過,接著黃興提議選舉孫中山為同盟會總理,全體舉手贊成。後來赫赫有名的人物此次都有表現,黃興、張繼等管庶務,田桐、胡漢民是書記,廖仲愷管外務,汪精衛是評議部議長,張繼是司法部判事、宋教仁是檢事。大會最後由孫中山傳授秘密口號,作為革命黨人的聯絡暗號:如問“何處人”?答“漢人”;問“何物”?答“中國物”;問“何事”?答“天下事”等。黃興旋又提議:“《二十世紀之支那》雜誌社同人,半皆已入本會,今該社社員願將此雜誌提入本會,作為機關報,何如?”眾皆拍手贊成,成立大會至此圓滿結束。
這是沈加蔚的油畫,比照片更加突出主題
日本查封《二十世紀之支那》後,黃興找孫中山商量改名為《民報》,《民報》最初的編輯兼發行人是張繼,實際主要編輯人是胡漢民,主要撰稿人有胡漢民、汪兆銘、朱執信、陳天華、宋教仁、馬君武、汪東等。《民報》初為月刊,後為不定期刊物。第一期於1905年11月26日問世。孫中山為《民報》寫了“發刊詞”:
近時雜誌之作者亦夥矣。姱詞以為美,囂聽而無所終,摘埴索塗不獲,則反覆其詞而自惑。求其斟時弊以立言,如古人所謂對症發藥者,已不可見,而況夫孤懷宏識、遠矚將來者乎?夫繕群之道,與群俱進,而擇別取捨,惟其最宜。此群之歷史既與彼群殊,則所以掖而進之之階級,不無後先進止之別。由之不貳,此所以為輿論之母也。
餘維歐美之進化,凡以三大主義:曰民族,曰民權,曰民生。羅馬之亡,民族主義興,而歐洲各國以獨立。洎自帝其國,威行專制,在下者不堪其苦,則民權主義起。十八世紀之末,十九世紀之初,專制僕而立憲政體殖焉。世界開化,人智益蒸,物質發舒,百年銳於千載,經濟問題繼政治問題之後,則民生主義躍躍然動,二十世紀不得不為民生主義之擅場時代也。是三大主義皆基本於民,遞嬗變易,而歐美之人種胥冶化焉。其它旋維於小己大群之間而成為故說者,皆此三者之充滿發揮而旁及者耳。
今者中國以千年專制之毒而不解,異種殘之,外邦逼之,民族主義、民權主義殆不可以須臾緩。而民生主義,歐美所慮積重難返者,中國獨受病未深,而去之易。是故或於人為既往之陳跡,或於我為方來之大患,要為繕吾群所有事,則不可不併時而弛張之。嗟夫!所陟卑者其所視不遠,遊五都之市,見美服而求之,忘其身之未稱也,又但以當前者為至美。近時志士舌敝唇枯,惟企強中國以比歐美。然而歐美強矣,其民實困,觀大同盟罷工與無政府黨、社會黨之日熾,社會革命其將不遠。吾國縱能媲跡於歐美,猶不能免於第二次之革命,而況追逐於人已然之末軌者之終無成耶!夫歐美社會之禍,伏之數十年,及今而後發見之,又不能使之遽去。吾國治民生主義者,發達最先,睹其禍害於未萌,誠可舉政治革命、社會革命畢其功於一役。還視歐美,彼且瞠乎後也。
翳我祖國,以最大之民族,聰明強力,超絕等倫,而沈夢不起,萬事墮壞;幸為風潮所激,醒其渴睡,旦夕之間,奮發振強,勵精不已,則半事倍功,良非誇嫚。惟夫一群之中,有少數最良之心理能策其群而進之,使最宜之治法適應於吾群,吾群之進步適應於世界,此先知先覺之天職,而吾《民報》所為作也。抑非常革新之學說,其理想輸灌於人心而化為常識,則其去實行也近。吾於《民報》之出世覘之。
這裡我們可以看到,孫中山思想中既有西方資本主義成分,也有西方社會主義因素,天真地想一次性解決中國所有問題。
他天真地想,凡是漢人都不能忍受滿洲人的殘酷統治,只要他登高一呼,就會天下雲集響應,於是就有1895年廣州起義,1907年黃岡起義、七女湖起義、防城起義、鎮南關起義,1908年欽州起義、河口起義,1910年廣州新軍起義,規模最大的是1911年4月27日黃花岡起義,可是,沒有多少人願意冒砍頭的危險來響應他。他依靠黑社會的會黨,依靠留學生,就是沒有下功夫去發動普通群眾。
本段寫作參考了茅家琦《孫中山評傳》。
書林評說:《孫中山全集》第一卷載有一篇1897年孫中山與宮崎寅藏、平山周的筆談,宮崎寅藏說,“弟周遊貴國,與真士大夫上下議論,先自興亞之策而入。興亞之第一著在中東之提攜,而欲舉中東合同之實,非一洗滿清之弊政不可。是故所說無不合也。”這裡“興亞之策”就是亞洲革命思想。孫中山的亞洲革命思想大約就是來自宮崎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