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上篇

天寶七載（公元748年）十一月十七，玄宗對貴妃的姐妹大加封賞，嫁給崔氏的那個姐姐，封為韓國夫人，嫁給裴氏的姐姐，封為虢國夫人，嫁給柳氏的姐姐，封為秦國夫人。

三個姐姐也都很漂亮，玄宗把她們稱為“姨”，也可隨時進宮，也受到玄宗的厚賞，權勢傾天下。

每當那些被玄宗賜給封號的貴夫人進宮來見皇上，皇家的公主們都要先讓楊氏姐妹先入座，不敢搶先。楊氏三個姐姐和楊銛、楊錡，這五家向下面提出任何要求，地方官都不敢不聽，比聽到聖旨還厲害。各地給他們送禮，車馬堵了大街，門口全都擠滿，爭先恐後，就像熱鬧的集市。

十個封為諸王的皇子家，以及上百的皇孫家，如有婚嫁，都要先送錢給韓國夫人、虢國夫人，讓她們向玄宗請求，都能達到願望。

玄宗對這五家的賞賜，以及各地給五家的送禮，全都一樣，不能這個多，那個少。

這五家競相建築府第，都極為壯麗，一個廳堂的修費，都要用上千萬的錢。建成之後，看到別人修得比自己的好，馬上就要拆了重建。

虢國夫人最為豪蕩，一天，她突然領著一群工匠，闖進韋嗣立的宅院，把韋家的房子拆了，自己重建新房子。只給韋家十畝地，還在很偏遠的地方。

新房修好之後，讓工匠塗飾牆壁，非常華麗，光這一項就花了二百萬錢。工匠們請虢國夫人獎賞他們的技藝，虢國夫人命拿出五百匹精美的綢緞賞給他們，可他們還看不起，對夫人說：

請夫人拿螞蟻、蜥蜴放在房中，記住它們的數量和在房中的位置，如果少了一個，我們就不敢領工錢。

天寶九載（公元750年）春季二月，楊貴妃再次不聽玄宗的話，又把她送回楊家。戶部郎中吉溫透過宦官對玄宗說：

女人的見識短，違背了皇上的心意，陛下何必愛惜宮中的一席之地，賜她死在宮中，怎能容忍她在宮外受辱呢？

玄宗也後悔了，就派宮中的使節將自己的御膳賜給貴妃。

貴妃面對使者，哭著說：

妾罪當死，陛下幸不殺而讓我回家。今當永遠告別皇宮，陛下賜給我的金玉珍玩，不值得再獻給皇上，只有我的頭髮是父母給我的，現在只敢拿我的頭髮獻給皇上。

於是剪下一縷頭髮讓使者拿去獻給玄宗。

玄宗馬上派高力士把貴妃召回，對她的寵愛更深了。

當時高官貴戚以向玄宗獻上美食為風尚，競相獻進，玄宗就任命姚思藝為檢查這些食物的專門官員，稱為檢校進食使。這些高官貴戚獻來的美食，多達數千盤，都是山珍海味，一盤就相當於十戶中等人家的全部家產。

中書舍人竇華有一次退朝，看到公主向玄宗獻上美食，擺滿了一路，宮內外有許多人相互傳呼，還有數百名宮中小兒拿著木棒在周圍守護，竇華好不容易才脫身而出。

楊釗看到當時有人向玄宗獻上的圖讖（預示吉凶的神秘圖文）中有『金刀』二字，就要求改名，玄宗賜名為『國忠』，於是楊釗就成了楊國忠，在唐代歷史上留下的就是這個名字。

天寶十載（公元751年）春季正月十六，楊氏五宅在夜裡外出遊玩，與廣平公主的隨從爭搶西市門。楊家的家奴揮鞭抽人，鞭子掃到了公主的衣服上，公主嚇得掉下馬來，公主的丈夫駙馬程昌裔下馬來扶公主，也被抽了幾鞭。公主憤憤不平，在玄宗面前哭訴，玄宗就下命殺了楊家的家奴。第二天，又把程昌裔免除官職，不准他進宮朝見。

天寶十一載（公元752年），當時京兆尹王鉷權勢很大，統領二十多個專門使的職務。這時，王鉷有了罪，玄宗命楊國忠審問王鉷，又讓楊國忠兼任京兆尹。這年夏季五月十一，楊國忠又當上了御史大夫、京畿關內採訪使等官職，凡是以前王鉷掌管的事務，全都歸由楊國忠掌管。

此年十一月十七，玄宗又命楊國忠為右相，兼任文部尚書（即吏部尚書，掌管全國的官員任命與調整），其他的官職照舊兼任。

楊國忠為人喜歡強詞奪理，輕狂毛躁，沒有什麼做官的樣子。當了宰相以後，認為天下的事都由自己掌管，對各種事務的裁斷，都由自己決定。

在朝廷中，經常擼起袖子，向人揮拳，對公卿以下的官員，總是頤指氣使，大家都非常害怕他。他要求官員們都聽命於自己，誰不服從，就趕走，不再任用。

楊國忠，原名楊釗。

有人勸陝郡的進士張彖來見楊國忠，說：

你見到他，馬上就有富貴。

張彖說：

你們靠著楊宰相，尊如泰山，我卻認為他是冰山而已。如果皎皎太陽出來，這個冰山馬上就會化掉，你們不就失去靠山了嗎？

於是張彖就到嵩山隱居去了。

此年十二月，楊國忠想收買人心，提出：

文部選拔官員，不問是賢還是不賢，資格老的就留下任用，根據他們的資格來補缺。

那些因為品德不好而很久得不到任用的人，都交口稱讚楊國忠。

天寶十二載（公元753年）春季正月，京兆尹鮮于仲通暗中讓這些候選人向玄宗要求：為楊國忠寫頌詞，並刻成碑，立在文部衙門前。玄宗就命鮮于仲通撰寫這篇頌詞，寫好後呈玄宗過目，玄宗只改了幾個字，就通過了。

此年冬季十月，玄宗親倖華清宮（即華清池所在的宮）。

楊國忠與虢國夫人的府第相鄰，他們晝夜往來，不分時間，有時雙雙騎馬，並轡而行，同時進入宮中，也不掛上障幕，路人看到，都覺得羞恥。

韓、虢、秦三國夫人將要跟隨玄宗的車駕幸臨華清宮，在楊國忠的家裡聚會，她們的車馬僕從，塞滿了好幾個街區，她們的錦繡珠玉，鮮華奪目。

楊國忠對賓客們說：

我本是窮人家出身，全靠貴妃才有了今天的富貴，還不知道將來的歸宿是怎樣的，不過我還是認為與其不能獲得功名富貴，還是不如現在享受這些富貴，以求最高的快樂。

當時楊氏五家，各家以一種顏色為主，以相互區別。所以五家人馬聚會時，五色齊全，粲若雲錦。而五家仍要楊國忠用他的官銜儀仗走在五家的最前面。

楊國忠的子楊暄參加科舉考試，但他平時不好好讀書，所以考試不及格。

禮部侍郎達奚珣畏懼楊國忠的權勢，就派他兒子昭應尉達奚撫先來向楊國忠彙報。達奚撫趁楊國忠入朝上馬，馬上跑到馬下。

楊國忠以為他兒子一定科舉成功了，面有喜色。可是達奚撫卻說：

大人讓我向相公報告，郎君考試沒有及格，但也不敢讓他落第。

楊國忠大怒，說：

我兒子還怕沒有富貴嗎？要你們這些鼠輩來出賣！

於是策馬而去，根本不看達奚撫。

達奚撫嚇壞了，寫信告訴其父：

他仗著權勢，令人嗟嘆，怎能與他論是非曲直？

於是達奚珣就把楊暄列為頭名，成了進士。

等到楊暄當了戶部侍郎（戶部副部長），達奚珣才從禮部調派到吏部，可是楊暄還對自己的親信說，我升官這樣慢，達奚珣升官卻這麼快。

楊國忠當時權勢極大，朝廷內外的人們紛紛給他送禮，光是綢緞就有三千萬匹。

天寶十三載（公元754年）四月十一，楊國忠晉升為司空，十八日就進宮宣佈了任命。

這時，因為去年就不斷有水災旱災，關中民眾發生饑荒。楊國忠認為京兆尹李峴不依附自己，就說李峴要為災害負責。到這年九月，他把李峴貶為長沙太守。

玄宗也水災擔憂，怕莊稼沒有收成，楊國忠就找來長得好的禾苗，拿給玄宗看，說：

雨水雖然多，但沒有傷害莊稼。

玄宗信以為真。

扶風太守房管向朝廷彙報本地的水災情況，楊國忠讓御史官查辦他。這一年，天下沒人再敢彙報說有災害。

高力士在玄宗身邊侍候，玄宗說：

高力士說：

自從陛下把大權交給宰相，他的賞罰沒有規矩，現在天下陰陽失度，我哪裡敢說？

玄宗默然無語。

天寶十四載（公元755年），安祿山起兵反叛。這年十二月，玄宗與朝臣商議，準備親征，到次年二月十六，玄宗下令讓太子守在京城監國，又對宰相說：

我在位近五十年了，對處理國政已經感到疲倦了，去年秋天就想傳位給太子，遇上水災旱災不斷，不想把我的災害留給子孫，等一段時間，看情況好不好轉。想不到安祿山叛亂，我當親征，讓太子監國。等事情平定了，我就高忱而臥，不用操心了。

楊國忠聽玄宗這樣說，大為恐懼，因為他怕失去玄宗的庇護，不知道太子繼位後會對自己採取什麼態度。

退了朝，楊國忠對韓、虢、秦三國夫人說：

太子一向厭惡我們楊家的專橫，這種情況已經很久了，如果一旦太子繼位當了皇帝，我與姊妹們就命在旦夕了。

他們一起抱頭痛哭，楊國忠讓三夫人告訴楊貴妃，讓貴妃口含土塊，表示自己有罪，博取玄宗的憐憫，這樣就使玄宗打消了讓太子繼位的打算。

但朝廷鎮壓安祿山反叛並未成功，在兵荒馬亂中，玄宗只能讓太子繼位，這就是唐肅宗。在肅宗至德元載（公元756年），楊國忠勸玄宗逃往蜀地。

這一年夏季六月十四，玄宗向蜀逃亡，一行人馬走到馬嵬驛（在今陝西興平西），隨行的將士們又飢又疲，都非常憤怒。

龍武大將軍陳玄禮認為國家的這些災禍都是由楊國忠引起的，想殺了楊國忠。正好這時有二十多個吐蕃來到唐王朝的使者攔住了楊國忠的馬，說沒有飯吃，楊國忠還沒來得及回答，士兵們就趕上來殺了他，又把他兒子楊暄和韓國、秦國夫人也都殺了。

玄宗於是命高力士用繩子把楊貴妃勒死在佛堂裡。楊國忠的老婆裴柔與她的幼子楊唏以及虢國夫人和她兒子裴徽走至陳倉（在今陝西寶雞東），官吏與士兵們也追上來，逮捕了她們，然後殺死。

馬嵬驛

馬嵬驛，現在成了旅遊點。

以上是《通鑑紀事本末》關於楊貴妃一家的命運之全部記載，這與白居易《長恨歌》的描寫不同。史書不便描寫的細節，《長恨歌》做了盡情的想像與描寫，史書與《長恨歌》，可以結合起來讀，使玄宗與楊貴妃的故事，顯得更為具體完善。

《長恨歌》：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承歡侍宴無閒暇，春從春遊夜專夜。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驪宮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

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餘里。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下略）

玄宗與貴妃恩愛圖（後人想像）

玄宗命高力士殺死楊貴妃後的想像圖

杜甫《麗人行》也描寫了韓、虢、秦三國夫人出行的華麗場面，及楊國忠權勢炙人的情況。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

頭上何所有? 翠微㔩葉垂鬢唇。

背後何所見? 珠壓腰衱穩稱身。

就中雲幕椒房親，賜名大國虢與秦。

紫駝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盤行素鱗。

犀筯厭飫久未下，鸞刀縷切空紛綸。

黃門飛鞚不動塵，御廚絡繹送八珍。

簫管哀吟感鬼神，賓從雜遝實要津。

後來鞍馬何逡巡，當軒下馬入錦茵。

楊花雪落覆白蘋，青鳥飛去銜紅巾。

炙手可熱勢絕倫，慎莫近前丞相瞋。

此詩古人註釋說：

天寶十二載，夫人從車駕幸華清宮，會於楊國忠家中，於是作《麗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