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亂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最為出名的一場叛亂了,這場叛亂爆發於唐帝國東北,斷送了大唐帝國既有的歷史程序,也把唐朝歷史,乃至於整個中國的歷史攔腰分成了兩半。
最令人遺憾的是,不同於歷代大一統王朝末年的動亂,安史之亂是少有的爆發於統一帝國強盛時期的叛亂,所以還談不上類似於漢末、明末那種不可收拾的局面,和唐末相比形勢也是好上不少。安史之亂最後整整持續八年,而且讓唐帝國由盛轉衰,更多的是人禍導致。
如果不是唐廷統治者一步錯步步錯,這場叛亂本可以迅速就被平息,其中最關鍵的時間節點毫無疑問就是叛亂爆發初期的潼關保衛戰。在這場決定性的戰役中,唐玄宗心力憔悴、錯招迭出,冤殺名震西域的宿將高仙芝、封常清,逼令哥舒翰出關與叛軍決戰,終於導致潼關失守,叛軍一鼓作氣攻入長安,讓整場叛亂愈演愈烈、不可收拾,成為唐帝國曆史的轉折點。
01 安祿山鋌而走險-安史之亂初期的大唐底蘊安史之亂爆發於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11月份,雖然持續了8年之久,但這場叛亂在一開始並不具備後來改變大唐乃至整個中國歷史的破壞性。事實上,安祿山在從幽州起兵南下,並迅速擊穿整個河北進攻到黃河沿岸之後,就開始受到越來越多的阻撓。
首先就是華北各處忠於唐朝廷的地方官吏和地方軍隊的反擊。安祿山雖然最後身兼范陽平盧乃至河東節度使等要職,但節度使緣邊設定,並不統轄腹地,而且今天的華北平原地區有非常深厚的民兵傳統,也就是所謂的“團結兵”。
團結兵是一種介於府兵和募兵之間的軍隊。由於武則天時期丟掉了安東都護府,契丹和奚等外族直接推到了今天的北京外圍,為了拱衛重要的東都及中原地區,唐朝中央就開始在河北的州縣徵召民兵,作為除邊兵之外的第二道防線。
在安祿山叛軍南下的過程中,一部分華北地區的地方官吏望風而降,或者棄城逃跑,但也有不少地方官吏忠於大唐,並開始反擊安祿山,最出名的莫過於河北的顏真卿、顏杲卿兄弟二人。
顏杲卿(692-756)左、顏真卿(709-784),杲卿鎮守常山殉國,真卿代宗時死於叛軍李希烈之手,滿門忠烈
顏真卿當時是平原郡(大概今天的德州)的長官,作為一個忠貞且主觀能動性強的幹吏,他比較早的就知道安祿山在東北大肆封賞、聚集部族不會有什麼好事,於是“因霖雨,完城浚壕,料丁壯,實倉凜……及祿山反……真卿使親客密懷購賊碟詣諸郡,由是諸郡多應者。”
趁著下雨的由頭築城牆、廣積糧,等安祿山反了迅速安排手下聯絡華北地區各州郡。說實話,當時大唐如日中天,州郡長官多少還都讀了一些聖賢書,分得清黑白正逆,所以和顏真卿抗擊安祿山幾乎同時,饒陽(深州)、河間(贏州)等華北六郡都起兵反安,加上有了平原居中聯絡,大家就形成了一個反安聯盟。
而第二個反擊來自於唐廷中央的部署。在初期的震驚之後,唐玄宗以及此時的權相楊國忠又陡然滑向了另一個極端心態,也就是認為安祿山反叛不過是小打小鬧,迅速就可以被平定。楊國忠更是洋洋得意,因為他確實在早幾年就一直在玄宗耳邊吹風安祿山一定要反,如今安祿山真的反了,他第一反應就是“我多麼英明神武”,全然不顧安祿山反叛本身就有他從中逼迫的一份原因。
但不管如何,在初期的震驚和輕蔑之後,大唐的反擊開始了。因為西北和西域的邊兵遠水解不了近渴,加上此時兩任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封長清都在長安,玄宗便接連讓兩人東行,募兵對抗安祿山。
但是,最犀利的反擊來自朔方以及河東兩個靠近戰場的蕃鎮。說實話,華北地區的團結兵和蕃鎮健兒是不能比的,高仙芝和封長清招募的也都是臨時報名的市井小民,能打敗邊兵的,只有另外蕃鎮的邊兵,而最靠近范陽平盧的河東(今天山西)就成了唐帝國最有力的反擊,後來的名將郭子儀、李光弼整軍備戰磨刀霍霍,時刻準備從山西出擊,過太行山直接抄了安祿山的老家。
這裡就不得不提一下顏真卿的另一個兄弟顏杲卿了。顏杲卿此時也在華北任職,擔任常山太守。和顏真卿的平原郡不一樣,常山有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就是正好堵在了溝通河東與河朔的井陘口旁邊。井陘口大家想必都知道,著名的太行八陘之一,溝通河東與河北,地理位置非常的重要,安祿山揮師南下走的正是常山附近的道路。
顏杲卿是忠臣,但不是愚忠,他手下幾千州兵當然不是安祿山十五萬大軍的對手,所以顏杲卿略一思索就做了一個重要決定,那就是直接投降了安祿山。顏氏兄弟名聲在外,加上能力出眾,所以安祿山並沒有撤換顏杲卿,只是安排了手下大將李欽湊率軍守住井陘口,另外安排提拔他的張守珪之子張獻誠,守住常山附近的博陵(大概今天的河北定州附近),隨後便迅速南下。
而正是這個決定,為唐王朝贏得了一個巨大的機會,幾乎可以提前結束安祿山反叛之旅。
02 步步好轉-唐帝國的猛烈反擊南下的安祿山迅速渡過了黃河,幽州鐵騎殺到了中原腹地,造成了巨大的衝擊。但此時的叛軍卻遇到了反叛以來的最大危機,他們的身後,本應該屬於安祿山勢力範圍的河北後院起火了。
根據《資治通鑑》記載,安祿山南下不久,顏杲卿就以酒宴為名斬殺了替安祿山鎮守井陘口的李欽湊,生擒了替安祿山來河北征兵的心腹將領,不僅控制了溝通河東藩鎮與華北的要道,還合併了李欽湊的部分士卒。
更重要的是,控制了井陘口的顏杲卿讓人四下裡宣揚“官軍就要過井陘口殺奔河北而來”的訊息,還專門讓使節跑到張獻誠軍中勸說他“足下所將多團練之人,無堅甲利兵,難以當山西勁兵”。前面下路符已經說過,河北諸鎮有深厚的民兵傳統,但民兵總歸不是朔方、河東這些邊防藩鎮正規軍的對手,此時叛軍已經盡數被安祿山帶到了中原地區,經過顏杲卿這麼連嚇帶騙,河北形勢瞬間改觀。
《資治通鑑》天寶十四年(755年)12月條記載:
(顏杲卿)命崔安石等徇諸郡雲“大軍已下井陘,朝夕當至,先平河北諸郡。先下者賞,後至者誅”於是河北諸郡響應,凡十七郡皆歸朝廷,兵合二十餘萬。其附祿山者,惟范陽、盧龍、密雲、漁陽、汲、鄴六郡而已。
也就是說安祿山起兵兩個月後,雖然洛陽已經失陷,但整個華北地區除了幽州等北邊邊郡,剩下其他州郡基本都回到了唐朝朝廷一邊,常山發起的對安祿山的反擊迅速開始了連鎖反應,甚至連大本營范陽都出現了顏杲卿的密使。
《資治通鑑》就記載到,天寶十四年12月,也就是常山顏杲卿反戈安祿山幾乎同時,顏杲卿的密使就到了范陽,並規勸替安祿山留守大後方的范陽節度副使賈循,希望他以范陽歸國。賈循雖然沒有立刻答應,但內心已經產生了猶豫。在安祿山經營十餘年的大本營中出現這個苗頭,足以證明此時安祿山反叛根基還是非常不穩的。
聽聞范陽、常山這樣的戰略要地有變,安祿山心裡一驚,迅速退守洛陽,派遣手下大將史思明等人率軍殺了個回馬槍。安祿山手下核心兵力是蕃族騎兵,兵急馬快,不久就殺到了常山城下,此時顏杲卿來不及做好充足防禦,迅速陷入苦戰。
顏杲卿讓人過井陘口到河東太原求救,萬萬想不到此時太原尹王承業滿腦子想的竟然是嫉妒顏杲卿的功勞,巴不得他兵敗,坐擁精兵而不救,親眼看著顏杲卿彈盡糧絕,常山失陷而死。
隨後,史思明和蔡希德又迅速殺回了范陽,穩定了大後方,接著馬不停蹄的再次南下圍攻忠於唐朝廷的河北諸鎮。僅僅以團結兵等民兵守城的河北諸鎮不是兇悍的職業軍隊的對手,到了天寶十五年(756年)正月前後,河北11個郡縣再次回到了安祿山手中。
但此時的形勢已經開始朝著越來越利於唐朝中央的方向發展了。以顏杲卿、顏真卿為首的忠於唐朝中央的官員為真正的平叛主力,也就是郭子儀、李光弼率領的朔方河東等精銳邊兵贏得了寶貴時間,讓大軍完成了集結。
就在顏杲卿被殺之後的一個月,他四下宣揚的“官軍要過井陘口殺到河北”終於變成了現實,天寶十五年(756年)二月,“李光弼將蕃漢步騎萬餘人,太原弩手三千人出井陘”!第一支真正能和安祿山的范陽平盧邊兵掰手腕的軍隊殺到了河北。
太行八徑圖,其中中間的井陘口是溝通河東和河北的最重要關隘
河東軍的到來很快改變了力量對比的天平。此時,安祿山南邊遭遇了以張巡、許遠和南陽太守魯炅等人的頑強阻擊,一直沒法越過淮河一線侵奪江南;而在北邊,常山和平原構成的忠唐聯盟再度形成,連營州駐守的將領都開始密謀誅殺安祿山的親信,奪取這個北方重鎮。更重要是,隨著井陘口被唐朝中央控制,郭子儀也率朔方軍趕到了河北,此時河北地區忠於唐朝中央的蕃漢軍隊已經接近了10萬,形勢大好。
終於,決定性的一戰在天寶十五年(756年)5月到來,這個月,郭子儀、李光弼率領邊兵和河北民兵組成的聯軍,與史思明率領的叛軍在嘉山(今天河北曲陽縣附近)爆發決戰,結果官軍大破叛軍,“斬首四萬級,捕虜千餘人”, “河北十餘郡皆殺賊守將而降”。
這場大勝,幾乎斬斷了叛軍和范陽、盧龍等東北藩鎮的聯絡,形成了安祿山孤軍深入中原,前進不得、首尾難顧的有利局面。只要這個局面再維持一段時間,叛軍的失敗舉目可期!
可惜造化弄人,嘉山大捷是安史之亂唐帝國第一次全面壓制叛軍的時刻,但同時也是最後一次,僅僅幾天之後,就傳來潼關失守的訊息,局勢瞬間逆轉,郭子儀和李光弼只能率軍再次過井陘口退回河東,唐帝國緊緊咬住的那口氣最終沒能順過來。
03 陣前斬將-唐玄宗冤殺高仙芝封常清安祿山反叛這件事對唐玄宗李隆基的傷害絕非單純的叛亂那樣簡單,下路符認為,正是因為安祿山的反叛,讓他從對非常信任蕃將(武將)的一面迅速走到了極其不信任的一面,並很可能成為導致安史之亂最終不可收拾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前面已經提到過,在初期的震驚之後,唐玄宗就召集了高仙芝、封常清等人東出洛陽迎戰安祿山。不過高仙芝和封常清雖然都是百戰宿將,但是那支橫跨千里征服大小勃律的安西軍此時還沒來及的回到中原,高仙芝、封常清等人只是臨時招募的兵員東出與安祿山對抗。
安祿山的藩鎮精兵連河北民兵都不放在眼裡,更何況臨時招募的這群蝦兵蟹將。而且古代作戰人數優勢往往不如現代那樣明顯,反而有時候會變成相互踩踏的潰兵事件,高仙芝和安祿山就遇到了這樣的情況。
安祿山起兵一個月後,唐玄宗從長安派出的第一支部隊就出發了,這支部隊以榮王琬為主帥,實際執行者是右金吾大將軍高仙芝,數量達到了11萬,但史書記載這支部隊“旬日而集,皆市井子弟”,可以說就是一群雜魚。
更糟糕的是,此時的唐玄宗非常猜忌蕃將、武將,高仙芝雖然在西域血戰良久、功勳卓著,而且從他的父親開始就在唐王朝效命,但作為一個高麗人,李隆基依然安排了一個特殊的人物,也就是大太監邊令誠作為監軍隨行。這個人,將和李隆基、楊國忠一起,徹底把大唐送入深淵。
在高仙芝之前,封常清同樣率領一支臨時招募的軍隊東出抗擊安祿山叛軍,但在天寶十四年(755年)12月初就兵敗汜水,只好退守陝郡。此時高仙芝率軍抵達這裡,兩個人剛好相遇。
說起來,封常清還是高仙芝的老部下,正是高仙芝提拔了封常清,並在卸任安西節度使之職後,由封常清繼任,並繼續維持住了大唐在西域的榮光。高仙芝與封常清一直率領安西邊兵在西域作戰,對安祿山率領的東北范陽、平盧藩鎮邊兵瞭解不多,但封常清交手之後就明白這個對手不可小視。
所以封常清趕緊和老上級高仙芝商量,在目前精銳還未到的情況下,雖然“累日血戰”,但是“賊鋒不可當”。若是現在兩人手下的是安西精銳或許還有一戰之力,現在帶著這群市井子弟組成的部隊,硬拼是不行了,最好就是退守潼關,據險以守。
兩個人都是沙場宿將,一拍即合,迅速率軍退到潼關。但即使迅速退兵,路上還被安祿山的前鋒騎兵衝殺一番,官軍一觸即潰,再次佐證了封常清此時不可與敵爭鋒的判斷。雖然散失大半,但是高仙芝在退回潼關之後迅速收攏殘兵,“勒兵繕守具,士氣稍稍復振。賊攻關不得入,乃引還。”終於在潼關頂住了叛軍第一波凌厲的攻勢,開始穩住官軍陣腳。
安史之亂集中於幾個關鍵的城池,潼關是重要一點
但此時邊令誠出現了。邊令誠和高仙芝淵源頗深,當年高仙芝還在西域打仗的時候,他就是監軍,震驚中外的攻滅小勃律之戰,邊令誠就在高仙芝軍中。《資治通鑑》記載“高仙芝之東征也,監軍邊令誠數以事幹之,仙芝多不從。”。就是說監軍邊令誠覺得高仙芝操作不行,非要教他怎麼行軍打仗,但是高仙芝沒有理他,弗了大太監邊令誠的面子
隨後邊令誠惱羞成怒,上書狀告封常清、高仙芝兩個人,說“常清以賊搖眾,而仙芝棄陝地數百里,朘盜稟賜”,誣陷封常清動搖軍心,高仙芝偷盜賞賜,導致作戰不利,激怒玄宗皇帝。
可真是一張好嘴,唐玄宗李隆基聽了之後“帝大怒,使令誠即軍中斬之”!竟然直接就令邊令誠陣中斬殺封常清、高仙芝!大戰在即更換主帥已經是大忌了,更何況是臨陣斬將?更令人悲嘆的是,兩人因唐玄宗不信任而面臨軍中被殺這樣的悽慘結局,但卻沒法反抗,因為他們依然忠於大唐。
史書這段記載讀來令人唏噓不已:
令誠已斬常清,陳屍於蘧祼。仙芝自外至,令誠以陌刀百人自從,曰:’大夫亦有命。”仙芝遽下,曰:“我退,罪也,死不敢辭。然以我為盜頡資糧,誣也。”謂令誠曰:“上天下地,三軍皆在,君豈不知?”又顧麾下曰:“我募若輩,本欲破賊取重賞,而賊勢方銳,故遷延至此,亦以固關也。我有罪,若輩可言;不爾,當呼枉。”軍中鹹呼曰:“枉!”其聲殷地。仙芝視常清屍曰:“公,我所引拔,又代吾為節度,今與公同死,豈命歟!”遂就死。
邊令誠已經斬了封常清,而且讓人把屍體丟到了柴草堆中,一代名將落的如此下場,讓人唏噓。此時高仙芝也從軍營之外騎馬而入,邊令誠帶著數百陌刀手旁若無人的走進軍營,高仙芝已經明白了,翻身下馬黯然說道:“我確實是兵敗退軍,這是我的罪過,我不敢推辭,但是說我偷盜軍中糧草,這是誣告!”
接著他朝向邊令誠說道:“邊令誠,皇天在上,三軍俱在,我有沒有偷盜糧草你難道不知道嗎?”但是邊令誠沒有迴應高仙芝的詰問,高仙芝心如死灰,回頭對著部下說道:“我把大家招募而來,本來是想率領大家擊破叛軍,為大家謀一些封賞。現在叛軍勢頭正盛,所以我們才避其鋒芒退守潼關,這也是為了守衛潼關。我有罪,你們都可以去狀告我,但我沒有罪,大家也替我高某呼一聲冤吧。”
這句話說完,軍營之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冤枉”的呼喊,但平叛的官軍卻不能和叛軍一樣揭竿而起,反抗自家的皇帝,反而只能嚥下苦果。最後,高仙芝淒涼的看著封常清早已經沒有溫度的屍體說道:“常清,你是我提拔的老部下,又在我之後擔任了安西節度使之職,今天我和你一同赴死,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話說完就在軍營之中被殺。
高仙芝征戰四方,最後死於己方軍中
這段文字即使今天讀來,依然令人扼腕嘆息、心有慼慼。當時,中原官軍兵敗如山倒,唐玄宗竟然以大將剋扣將士糧草的名義就陣前斬殺之,令人不敢相信。這背後更深層次的原因,恐怕除了邊令誠的構陷,也有唐玄宗此時已經是驚弓之鳥,不相信外將,而且十分惶恐叛軍殺到長安的恐懼心理,因為潼關確實已經到了長安邊上了。但他的所作所為,卻剛好加速了丟失長安的程序。
高、封一死,大軍當然不可能由邊令誠鎮守,所以唐玄宗只好強令已經在家養病的哥舒翰率軍鎮守潼關。哥舒翰也是玄宗時期著名的蕃將,此前一直在河西隴右任職,是繼名將王忠嗣之後西北軍團的靈魂人物。
但是此時的哥舒翰重病纏身,早已經不是當年的猛將。不過在唐玄宗再三催促下,他還是出發了。哥舒翰上任之後繼續採取和高仙芝、封常清一致的策略,也就是固守潼關,而隨著5月份的嘉山大捷的到來,唐朝中央對安祿山叛軍的壓制來到了頂點,只要再撐一段時間,讓安祿山叛變一年即覆滅絕非不可能,但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意外到來,徹底改變了歷史走向。
04 形勢逆轉-潼關失守萬劫不復前面已經說過,此時李隆基非常不信任蕃將或者其他將領,而啟用哥舒翰,除了因為哥舒翰是一位地位高崇的宿將,還因為哥舒翰在很久之前就“素與祿山不協”,相對而言保險一些。但除了哥舒翰和安祿山不協,哥舒翰和楊國忠關係也好不到哪裡去。
哥舒翰剛出鎮潼關沒多久,他手下就有大將覺得“天下以楊國忠驕縱召亂,莫不切齒,又祿山起兵以誅國忠為名”,所以就勸說哥舒翰“抗表誅國忠”、“請以三十騎劫取以來,至潼關殺之”。當然哥舒翰並沒有聽,認為這樣就成了叛軍了。但軍中有這樣的言論,足見此時哥舒翰和楊國忠的關係實在不怎麼樣。
而楊國忠同樣也擔心領重兵出征的哥舒翰對自己產生威脅,有人勸說楊國忠“今朝廷重兵盡在翰手,翰若援旗西指,於公豈不危哉”,所以楊國忠非常恐懼,不斷勸說唐玄宗一定要防備著哥舒翰,同時安排自己的心腹招募一萬餘人屯守灞上,防備著哥舒翰,讓唐廷中瀰漫的不信任進一步加劇。
這種緊張的關係猶如一根細線,只要再加一點力量就能崩裂。這時候,一個關鍵的資訊傳到了李隆基的耳邊,有人說安祿山部將率兵四千餘在陝州,而且全都是裝備不全的老弱病殘。得知這個訊息的李隆基立刻下令哥舒翰離開易守難攻的潼關,前出與之決戰。
聽到這個訊息的哥舒翰大吃一驚,趕緊上書說了一段非常中肯關鍵的話:
祿山久習用兵, 今始為逆, 豈肯無備! 是必贏師以誘我, 若往, 正墮其計中。且賊遠來, 利在速戰; 官軍據險以扼之, 利在堅守。況賊殘虐失眾, 兵勢日整, 將有內變; 因而乘之,可不戰擒也。要在成功,何必務速!今諸道徵兵尚多未集,請且待之。
不得不說,哥舒翰畢竟是沙場宿將,這段話邏輯通暢,基本就把唐朝中央和叛軍對決的形勢點明瞭。哥舒翰上來就說明,安祿山所率領的東北蕃漢叛軍歷經苦戰,戰鬥力很強,而且是準備了許久才反叛的,一定是有備而來。現在訊息稱有老弱病殘叛軍在潼關外,這一定是叛軍的計謀。而且叛軍的優勢在於速戰速決,而我方的優勢則在於據險以守。加上此時叛軍內外交困,不久之後預計就會有內部的動盪,如果乘機再進攻一定手到擒來!
不僅哥舒翰,郭子儀、李光弼聽了這個訊息也趕緊上書唐玄宗“請引兵北取范陽, 覆其巢穴, 質賊黨妻子以招之, 賊必內潰。潼關大軍,唯應固守以弊之,不可輕出。”也就是同樣建議玄宗守住潼關,並且利用朔方河東軍直取安祿山老巢,這絕對是一個可行性非常高的計劃。
潼關固守,直取范陽是可行性非常高的一個計劃
但讓人無法理解的是,此時的唐玄宗彷彿失了智一般, “十二道金牌召岳飛”一般的接連派出宦官,逼迫哥舒翰出關決戰。高仙芝和封常清殷鑑不遠,哥舒翰沒有辦法,“撫膺慟哭”,十八萬唐軍放棄易守難攻的潼關,和百戰之兵安祿山蕃漢軍隊在靈寶西原爆發決戰,這支唐軍和高仙芝、封常清率領的軍隊一樣,大部分不過是臨時徵召的兵士,交戰之後一觸即潰,逃回潼關的才八千多人。
本來哥舒翰還意圖收攏殘兵,和高仙芝一般繼續死守潼關,可此時蕃將火拔歸仁卻率領部下在驛站包圍了哥舒翰,強迫他一同東歸投降了安祿山。至此,長安的東大門潼關失守,長安再也無險可守,李隆基終於嚐到自己釀下的苦果,慌亂之中逃入蜀地,而本可以被迅速平定的安史之亂至此終於不可收拾,成為了唐朝的拐點。
04 英雄長嗟嘆-唐廷為何白白丟失了提前結束安史之亂的機會人們都說,人生最難過的不是不可得,而是本可以,安史之亂就是如此。下路符前面介紹過,安史之亂是比較少的發生在統一王朝鼎盛時期的叛亂,唐廷本來有無數機會提前終結這場叛亂,但卻一一喪失,最終讓安史之亂不可收拾。這裡面,有不可調和的客觀因素,同樣也有令人嘆息的人禍。
客觀因素上,隋唐第二帝國一直沒能解決好對槍桿子的制衡問題,這是時代發展的必然過程。隋唐第二帝國的軍事制度,也就是府兵制,其實是脫胎於入主中原的北方遊牧民族,尤其是西魏北周等政權。
府兵制軍民合一,戰時參軍,結束解甲歸田,不僅沒有沉重的養兵負擔,也不用擔心將領率軍時間過長,變官軍為私兵的問題。但問題是,隨著經濟社會發展,土地兼併不可避免,府兵們賴以為生的土地都沒有了,他們存在的基礎也就沒了。
所以募兵制是一定會出現的,這是歷史發展的規律,唐玄宗時期開始全面推行募兵制,以取代名存實亡的府兵制,原因正是在此,絕不是許多人以為的唐玄宗昏聵。
但唐玄宗確實有地方沒能做好。一個是變唐初強幹弱枝的策略為重外輕內,天下精兵聚集邊鎮,所謂“邊陲勢強既如此,朝廷勢弱又如彼”,埋下了邊鎮叛亂的禍根;另一個則是兵權治權乃至財權過度集中,安祿山就身兼平盧范陽河東三鎮節度使,以及河北採訪使、河北道採訪處置使等,客觀營造了叛亂條件。
但下路符必須指出,唐玄宗作為第一次面臨這個歷史發展階段的統治者,確實沒法超越時代侷限。這個局面產生之後,接下來的唐朝皇帝都在苦苦探索如何解決蕃鎮,也就是槍桿子的問題,不管是以藩鎮遏制藩鎮,還是推行兩稅法控制財權,以及最重要的建立神策軍中央禁軍(但唐朝作為先行者付出了沉重代價,神策軍後期歸於宦官,造成了中國歷史上最嚴重的宦官干政局面,但這一點也有苦衷)。
這些探索整整積累了接近兩百年,加上一個五代十國的劇烈亂世,才最終在趙宋王朝手上得到圓滿解決。方式主要就是大力發展中央禁軍、上收地方財權、構建發達的官僚體系以文御武等,而且還有巨大代價。
杯酒釋兵權後世傳為美談,但這副其樂融融畫面背後是從安史之亂之後血淚探索的結果
所以從大的客觀環境上,下路符一直覺得沒法再苛責李隆基太多,畢竟他們都有其歷史侷限性,除非穿越個人過去,給他一本五代史和宋史,我相信照著李隆基的能力,他還是有一定機會跨越歷史發展階段,提前解決蕃鎮問題的。
但具體到安史之亂中的具體操作上,還是有非常多讓人痛惜的失誤的。安史之亂沒能提前結束,而且拖延如此之久,傷害如此之大,大概有這麼幾個原因。
首先就是玄宗懶政之後權力太過於集中。在開元初期,邊疆節度使極少有坐鎮地方七八年以上的,而且治民權和財權都不是一個人掌握。但隨著李隆基統治時間延長,他個人志驕意滿,同時又更加懈怠。中央開始出現權相李林甫獨斷權柄,在外則是節度使們開始橫跨多個蕃鎮掌權,而且治權財權一把抓,造就了一個個不穩定勢力集團,所以在安祿山叛亂的時候,幾乎可以等價於一個邊疆強國的反叛。
第二點是疑人太重,唐廷中間幾乎沒有信任可言。我們一直不能理解李隆基讓太監陣前斬殺高仙芝封長清,乃至逼迫哥舒翰出潼關決戰。這當然有邊令誠、楊國忠等人公私不分、輕重不明亂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李隆基的那口氣沒了,他成了驚弓之鳥,自己就陣腳大亂。安祿山能叛,高仙芝封長清也能叛,哥舒翰也能叛。加上邊令誠楊國忠等人攛掇,終於釀成了苦果。
最後還有一點就是國無名臣。說實話,玄宗一朝的良將還是非常多的,就比如高仙芝。大家可能想不到,就在四年前,也就是天寶十年(751年),高仙芝剛剛率軍完成了震驚中外的怛羅斯之戰,兩萬多安西鐵軍越過帕米爾高原,和阿拉伯人在怛羅斯決戰,如果不是葛邏祿人臨陣倒戈,唐軍甚至有可能遙望裡海,讓中亞沐浴唐風。
這場遠征即使在今天都不可思議,可以想見高仙芝以及安西都護府的實力。如果全須全尾的安西軍就在長安,高仙芝亦或是封長清率領老部下東出,西域虎和東北王掰掰手腕,還是很有的一打的。
但遺憾就遺憾在此時唐廷中央盡是一些楊國忠、邊令誠一樣的跳樑小醜,挑撥離間追求私利內行,運籌帷幄掌控局面外行。此時不說有什麼房玄齡、杜如晦、馬周、姚崇、宋璟,就是李林甫還在,配合上高仙芝、封長清、郭子儀和李光弼等人,安祿山一定不會好過,甚至能不能越過黃河還要兩說。
但歷史不能假設,上面所說的失誤,安史之亂爆發的時候一個也沒有避免,導致安史之亂綿延良久,破壞極大,最終只能留下我們後來人長聲嗟嘆、扼腕嘆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