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榮臻於1992年5月14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3歲,是最後一位去世的元帥。他晚年曾說,自己打了一輩子的仗,沒受過一次傷;搞過地下工作,沒被捕過,算是命大福大之人。因而,在睡夢中不知不覺仙逝的聶榮臻,人稱“福帥”。
“福帥”聶榮臻唯一的女兒聶力,是中國也是世界上第一位女中將。“我常常夢見父親:在他居住了43年的老院子裡,他坐在那輛舊了的輪椅上,把自己置身於明麗的Sunny下;他微笑著望我一眼,一言不發,而後,他微微抬起頭來,深邃的目光望向湛藍的蒼穹。在他1992年去世以後,不知有多少次,我夢中的父親就是這樣一個姿勢……”
青年聶榮臻海外求學6年
1899年12月29日,四川江津(現屬重慶)吳灘場,一戶姓聶人家傳出嬰兒初啼聲,這個孩子就是聶榮臻。
雖然家徒四壁,吃穿困難,但聶榮臻父母仍盡全力讓兒子讀書。8歲開始,聶榮臻到外祖父唐遠謨開辦的私塾讀書,15歲又轉到離家15公里的永川縣陳食高等小學。在那裡,他接受了開闊眼界的新式教育。
“父親學習非常刻苦,一絲不苟。他的出生地故居里,至今還保留著他當年用過的一個筆筒,上面刻著兩個字:破睡。意思是上課的時候不要打瞌睡。”聶力說。
1917年,18歲的聶榮臻考入江津中學。1919年11月的一天,通過重慶商會會長汪雲鬆的運作,他與廣安鄧希賢(後改名為鄧小平)等熱血青年一道,登船遠赴歐洲。這一走,他再也沒能見上父母親一面。聶父於1933年去世時,聶榮臻正在中央蘇區率軍反“圍剿”,而1935年聶母去世時,聶榮臻正在長征途中……
從法國到蘇聯,聶榮臻海外求學近六年。1925年“五卅運動”爆發後,聶榮臻回到了祖國,從此走上職業革命家的道路。
1927年廣州起義失敗後,聶榮臻到香港開展地下鬥爭。長達4年的地下鬥爭改變了他的性格。“較早認識我父親的都說,你爸爸在老家、在法國時,是很活躍開朗的,愛說愛笑,可是後來怎麼就變了呢?我知道,這與他地下鬥爭時形成的保密觀念有很大關係。後來的他,惜言如金,不愛講話,慎之又慎。”
在香港,聶榮臻度過了一段艱苦卓絕的歲月,然而一位秀麗聰穎的女性卻讓聶榮臻的生活充滿了溫馨。她就是在香港擔任機要交通員的女共產黨員張瑞華。
“後來家裡的保健護士問過媽媽:‘您和首長當年誰追誰啊?’”聶力回憶說,“媽媽笑著說:‘當然是他追我了。他常來看我,找我聊天,我還不懂麼?’”
聶榮臻初次對張瑞華表達愛慕之情時,張瑞華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兩天,母親腦海裡翻來覆去都是‘那個人’的影子:他好像挺嚴肅,挺嚴厲……但是,又從未見過他發脾氣……他個子挺拔,相貌堅毅,還特別愛整潔……那嚴厲一點又怎麼樣?嗨!不怕他!……母親輕鬆的笑了,從心裡同意了。”
1928年4月,黨組織批准了他們的婚姻。這年聶榮臻29歲,張瑞華19歲。組織上規定,搞地下工作的同志,男的每月15元,女的每月7元,每人另有3元交通費。這點收入在香港並不算多,還要不停地外出,生活自然是非常困難。“母親告訴我,整個夏天,父親只有一件縐紗短袖白襯衣”。有一次,張瑞華提出讓丈夫陪她到附近的商店逛逛,聶榮臻以為妻子想買衣服了,就陪她去了。到了櫃檯,張瑞華卻讓售貨員拿過一件男式短袖衫,逼著他試穿。聶榮臻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又擰不過,可他真的是不想為自己破費,眼珠轉了轉,便湊到妻子耳邊說:“有情況。”他拉著妻子匆匆離開店鋪。“等母親明白這不過是父親玩的花招時,只能苦笑。”
三次虎口脫險
“父親在香港曾經數次歷險。”聶力在其回憶錄裡詳細記載了父親三次遇險情形。
第一次是結婚前,聶榮臻外出和惲代英、葉劍英碰完頭,回自己的住處,剛到門口,就看到他僱請的阿姨,正把他的行李往樓下搬。聶榮臻感到十分奇怪:她為什麼搬我的行李?但警惕性驅使他沒有吭聲。那位阿姨倒是個好心人,機警地給他遞了個眼色。聶榮臻知道出了事,從容地離開了。
事後得知,廣東省委機關被敵人破獲了,敵人搜查時見到一張寫有聶榮臻住址的小紙條,便立即撲過來了。那是廣州起義失敗不久,聶榮臻剛到香港,為了便於聯絡,就把自己住址寫了一張小紙條給省委祕書長沈寶同。恰巧那會兒父親不在,躲過一劫。
第二次,青年團在一個祕密地點開會,聶榮臻也要參會。他去的途中,因事耽擱了一小會,等他趕去時,看到一群面熟的人正往樓下走。他們都是來開會的呀,怎麼往下走?父親立即意識到,他們被敵人控制了。他鎮靜了一下,表情輕鬆大搖大擺地繼續往樓上走,和敵人擦肩而過,敵人反倒沒懷疑他。
第三次,聶榮臻遇到了叛徒。那時香港只有一條有軌電車線路,外出經常坐電車,很容易碰到特務或叛徒。那天聶榮臻上了電車,突然看到有個人的眼神不對,聶榮臻知道遇上叛徒了。這個叛徒也認出了聶榮臻,還衝他點點頭。聶榮臻知道不妙,如果他上前動手就麻煩了,就瞅準時機,擠到門口,抬腿從行駛的電車上跳下來。“那時候香港電車的車門是不關的,做祕密工作的人,重要的一條是要學會跳車。”
地下鬥爭中,聶榮臻還養成了聽大街上腳步聲的習慣,香港的警察穿皮靴,走起路來“咔咔”響,很有節奏,老遠就能聽到,他外出執行任務,尤其是在夜裡,一聽到這種聲音,就及時避開。“父親總結道,馬虎大意的人,不適合白區工作。有不少好同志,就是因為粗心大意,白白犧牲了自己。悲劇的發生,往往就在一念之間。”
與女兒分離14年
1930年聶力出生。當時張瑞華難產,在一家美國人開辦的慈善醫院裡進行了剖腹產。
“在我出生後的第三天,父親才來到醫院。”聶力說,“他是空著手來的,沒帶任何東西。並不是他粗心大意,而是他太忙了。而且,沒說幾句話又走了。”“父親一輩子都是個細心人,惟獨因為忙,對小時候的我關心太少。”
聶力出生一年以後,聶榮臻就遠赴中央蘇區,離開了母女倆。1934年,由於叛徒告密,張瑞華帶著小聶力,與另一位同志楊慶桂及其子女一起被捕了。一個月後,張瑞華等同志被以“查無實據”釋放回原住地。
1935年,上海黨組織又一次遭到嚴重破壞,黨組織決定分批疏散上海的地下工作者。張瑞華因此需調離上海,而此時聶力年齡太小,黨組織從安全考慮,決定將聶力留在上海,與黨組織負責人毛齊華的母親生活在一起。
聶力開始了磨難的童年,她很早就學會了下地幹活,經常吃不飽穿不暖。“更要命的是,沒人知道我的父母是誰。和父母分開時我還那麼小,自己也不記得。有人見我沒爹沒孃,就叫我野孩子。”
幫人帶孩子、割麥子、插秧、紡線、織布……這就是聶力童年生活的全部。“有一回在地裡摘棉花,不小心扎破了小腿,鮮血直流,我就用泥巴把傷口糊上,後來感染了,又沒有藥治,不停的化膿,最後都爛到了骨頭。”
好在還有毛齊華的老母親與聶力相依為命。“我想去討飯,老奶奶攔住我不讓去,怕狗咬著我,她自己去。”“我十分感激毛齊華叔叔的老母親和家人,若不是他們,也許我活不到今天。”聶力說。
周恩來自始至終關注著聶力的命運。1938年,他委託上海地下黨負責人龔飲冰派出兩位地下黨來到嘉定鄉下找到了聶力,要帶她到父母身邊。
然而,機警又倔強的小聶力卻怎麼也不肯相信這兩個人。“你們是騙子,你們想把我賣到上海,放到大煙囪裡燒大煙。要爸爸媽媽自己來接,別人不行!”小聶力執拗的大喊。
兩位同志怕說多了暴露身份,只好無奈的離開了。
老奶奶去世後,聶力的生活更加艱苦,十三、四歲時,她開始在日本人統治的嘉豐紗廠當童工。直至日本投降。
1946年4月,周恩來派了毛齊華親自去接聶力。毛齊華先把聶力帶到了江蘇淮陰,在那裡,聶力看到了畫報上父親的照片。也直到那時,聶力才知道,自己的父親叫聶榮臻,母親叫張瑞華。
當年的4月16日,小聶力被帶到張家口軍區首長們的駐地,也就是聶力父母的住處。至此,分離了14年的一家人終於在淚水與歡笑中團聚。
“當時,我怕認錯人,連忙取出放在貼身衣服裡的、葉劍英伯伯送我的父親相片來比對。父親看出來了,大笑說:‘好好看看,像不像啊?’……我就激動得又是哭又是笑、撲倒在父親懷裡。”
“聶榮臻是個厚道人”
對十大元帥,毛澤東基本上都有過評價。比如評價彭德懷“誰敢橫刀立馬,惟我彭大將軍”,評價葉劍英“諸葛一生唯謹慎,呂端大事不糊塗”,等等。
1958年,在一次軍委常委會議上,毛澤東說:“聶榮臻是個厚道人。”
不久,主持軍委日常工作的彭德懷,在一次軍委擴大會議上,傳達了毛澤東的那句話,彭老總說:毛主席說“聶榮臻同志是個厚道人”,我再加一條,用我們湖南話說:榮臻同志是個“驢駒子”。
彭老總所說的“驢駒子”,就是北方的小毛驢。毛驢吃得少,幹得多,走得遠,能負重。
“毛澤東評價我的父親是厚道人,不會是憑空臆想出來的。他一定是通過很多的細節觀察出來的。在他主政的漫長歲月裡,少不了有人到他面前爭寵、爭功、告狀、揭發,明哲保身、壓別人抬自己。他一定發現了,那個叫聶榮臻的人總是很謙遜、含蓄,總是不去說別人的壞話,總是少說多幹,能忍則忍,謹慎為佳。”聶力說。
解放初期,聶榮臻代理總參謀長時,有一天,毛澤東把他叫了去,一見面就猛批,原因是毛澤東認為一封比較重要的電報,沒經他看,總參就以軍委名義批發了。毛澤東嚴厲地說:“以後不能越權,凡是以軍委名義發的電報,一律先送給我看以後再發。”
“父親當時就知道,毛主席批錯人了,但他卻沒有吭聲”。
後來,工作人員在翻查前一階段的電報時,發現毛澤東批評的那封電報是軍委辦公廳主任張經武以軍委名義下發的,而不是聶榮臻批發的。有人怪聶榮臻,為什麼不和毛主席講清楚,背了黑鍋。聶榮臻說,講什麼呀?以後都注意點,不再出現這種事就是了。
張經武得知事情的真相後,大為感動,說:“聶總這個人,真好。”
據楊成武將軍回憶,1967年7月下旬,毛澤東當時在南方巡視,他向毛澤東請示出席“八一”建軍節四十週年招待會的人員名單時,毛澤東指示,軍隊幾位元帥都要出席招待會,並對幾位元帥作了評價,談到聶帥時,毛澤東又說道:“聶榮臻是個厚道人。”
“一些‘文革’中曾整過父親的人,父親後來也沒有為難他們。他說,事情過去就算了,當時情況複雜,黑白顛倒,做錯點事有時難免。”聶力回憶說。
聶力憶述父親:
強烈反感高幹子弟不正之風
在家裡,父親對我們這些晚輩,一貫要求嚴格,他對某些高階幹部子女為非作歹而家長又百般包庇縱容,十分反感,曾大力呼籲“今後考核幹部時,也把他對子女的教育情況列為德才表現之一,認真考核。把這一問題看得重些,才能引起足夠的注意”。又說:“如果不正之風在家庭裡代代相傳,那就不要多久,我們民族的精神、黨的優良傳統都將蕩然無存,豈不可虞!”
父親是有資格說這種話的。我是他惟一的女兒,安心幹工作,從來不給他添亂,我愛人丁衡高也是一心一意搞事業,我和老丁惟一的女兒聶菲,更是個規規矩矩的孩子,從小就聽爺爺的話,從小就知道艱苦樸素,褲腿短了,接一塊,繼續穿。家裡人一直記得一件事:聶菲上初中的時候,有天放學回家,在路上想買零食吃,挑來挑去,最後只買了一塊果丹皮回來。她的外公看見她回來,就笑了,說:“我就知道,你最多也就是花幾分錢,買個果丹皮解解饞。”說得大家哈哈大笑。聶菲從上小學到大學畢業,學校裡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外祖父是聶榮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