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根據居延漢簡的記載,復原生活在新莽和東漢初年的小軍官馮匡的仕途沉浮。
馮匡第一次出現在簡牘中,是天鳳3年(公元16年),正是30出頭的他,是居延塞下屬的止北燧燧長,上級用“伉健”一詞形容他的身體狀況,暗示他此時身體十分健康,能夠勝任官職,此時他的爵位是上造。像他這種身體健康的小軍官,或者有不太貧困的家境,或者有相對出眾的武藝,或者有出色的文學或者行政素養。不過從記錄來看,此人的身體素質良好,武藝不錯。這是他能夠出人頭地的基礎。
在沒有戰鬥的和平年代,由於沒有斬首記功的機會,所以馮匡只能透過每日兢兢業業的積攢功勞,來獲得升遷的機會。戍吏的日常工作都會被嚴格記錄下來,比如他們監督烽火侯望,維護烽燧和天田,搜捕盜賊等等,都會被算入他們的日常成績中。
此外,每年秋天的秋射也是衡量他們武藝的重要機會。在比賽之前,太守會將賽會命令下達給都尉,都尉下放給侯官,侯官下放給具體的屯田吏士,官吏需要提前準備好比賽日期,比賽地點,比賽箭矢數目和靶子等道具,按照規定,每個參賽選手可以發箭12次,中6箭是合格,每超過1箭增加15天勞,每少一箭則扣掉15天勞,這樣的成績,會和一個戰士的其他功勞做加減,最後得出此人的年終勞績。
之所以是舉行秋射,是因為秋冬季節是匈奴人南下的高發時段,《史記》和《漢書》記載的多數匈奴人入侵,都發生在這一時間段裡,所以中原王朝需要在這一季節秣馬厲兵,所以漢軍在兩漢時期保護南匈奴和塞上邊民的方式,就是冬屯夏罷:冬季集結駐軍,但是夏季減少屯兵數目。
像馮匡這樣的小吏的成績和日常績效都會由都尉統一計算,然後在侯官處彙報,最終以爰書的形式報給都尉府,都尉最後報給太守,最後由太守府頒佈賜勞或者奪勞的命令,然後決定某個軍官是升遷還是貶職。
到了公元19年,再次出現在簡牘記載中的他,軍功爵從較低的位置,一下子升級到了第八級公乘,這個爵位不算低了。在這3年間,此人從軍功爵的提升,可能和王莽在天鳳年間大舉挑釁匈奴有關係,“莽乃遣幷州牧宋弘、遊擊都尉任萌等將兵擊匈奴,至邊止屯”,而且王莽自己也在國內徵召奇人異士討伐匈奴,還將親漢的一個匈奴貴族須卜當封為須卜單于,這都引來了匈奴人的敵視。這幾年間新朝和匈奴大戰沒有,但是小規模戰鬥不斷,比如單于因為須卜當被王莽封單于後,於是派兵襲擊北方邊境。但是真正發揮戍邊作用的,不是那些在長安招搖過市的江湖騙子,不是誇誇其談的儒家呆子,而是這些在中原的補給有一搭沒一搭的情況下依舊堅守烽燧的邊塞老兵。這幾年的日子很不好過,同期的簡牘裡大量出現士兵缺糧的記錄:新莽時期的簡牘中,不乏“食盡乏”、“久客關外”、“小姓貧人子久居塞外”、“數數哀憐”的記載,一個叫兒尚計程車兵因為服役期已經過了,但是代役之人久久不到,所以只能在邊塞過著貧苦的生活,需要靠借穀物謀生:
“兒尚叩頭白記:閒來,上日久食盡乏,願貸谷一斛……楊掾坐前,數數哀憐,恩德甚厚甚厚……尹府哀小姓貧人子久居塞外,當為發代。唯掾以時移視事盈歲名尹府,須以調代,代到,得歸,叩頭叩頭”。
在一些小規模的戰鬥中,身體健壯的馮匡得以建功立業,實現了爵位的飛昇。當然,也有可能是王莽的好大喜功,讓他對一切和匈奴作對的人感興趣,他對於能討伐匈奴的人都有封賞,所以馮匡可能是因此,和所在的部隊被集體升級了。
除了匈奴人偶爾的入侵外,馮匡也會接到搜捕盜賊和逃亡人口的戰鬥任務,長城是雙向的關隘,同時防範外敵和漢帝國自己的臣民,有逃亡出塞的漢軍戰士想把塞內的親人借走,或者還有塞內被通緝的遊俠強盜想偷渡出塞,這都是官吏們需要提防的。
看起來馮匡馬上就要飛黃騰達了,但他的人生並非一直如此順利。每天的辛苦巡邏已經讓他積勞成疾,為身體埋下了病灶。在天鳳六年(公元 19 年),三十二歲的馮匡“病亥欠短氣”,身體情況就已不佳。由於在邊疆作戰氣候惡劣,所以擔任官吏的前提條件之一就是身體健康,普通士卒可以得病,但是整個體系對官吏得病的容忍度並不高。
根據簡牘記載,當時軍人常見的疾病有傷寒,頭痛,寒熱,胸脅脹滿,心腹脹滿-不耐食,還有的症狀疑似因缺乏維生素C引發的壞血病,以及因為食物中毒引發的痢疾一個戍卒在沒有戰鬥的情況下,也可能會被疾病纏身。
一旦一個士兵在非戰鬥場合死亡,軍官就要帶著官醫驗屍,看士兵是死於食物中毒,還是疾病還是其他原因:
河內郡蕩陰邑焦裡,田亥告曰:所與同郡縣......死亭東內中東,首正偃、目窅、口吟、兩手捲、足展、衣,□當 時 死,身完,毋兵刃、木索跡。實疾死。審皆證。
□□陽□□裡□□□□□病頭痛,寒炅,不能飲,吟,手卷,足展,衣白絝,單□□□□取布袍長裹各一領,布覆褌□衣,診視,毋木索兵刃處,□□□審,它如爰書,敢言之。
在此之前,馮匡在處理士卒鬥毆和匈奴襲擊時,也曾見過幾例自然病死的案例,在寫好爰書之後,士兵會被就地埋葬,理論上遺物可以送給官府,然後發回士兵的家鄉。
由於長期受寒,再加上大漠煙塵的傷害,馮匡身上出現了氣短胸痛的症狀,他咳嗽不斷,經常吐出帶有泡沫乃至血絲的痰。時不時發熱和乏力的症狀,開始影響他的日常執勤和武藝。這些情況馮匡自己也寫進了爰書裡,呈報給上級的侯長。
最後鑑於馮匡的身體不適合繼續服役,這可能影響到了他搜捕盜賊的能力,所以到了公元19年,上級以他“身體軟弱不任吏職”將其調離第十部士吏的位置;等到公元24年,他再次出現在簡牘中時,他的職位是第六隧長,這是更始年間的事情了。
等到光武帝上臺之後,可能是對邊遠地區的將士忠貞守邊的嘉獎,也可能因為馮匡是前朝故吏,前線也缺乏行政人才,所以馮匡的職位沒有變化,他擔任了士吏職位,是吞北燧的燧長,但是他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一匹給他送信的馬駒得病累死,於是他老老實實的寫信上報了此事。
數年之後,在公元29年,也許是持續惡化的身體狀況,長官認為他身體軟弱,已經不適合繼續擔任軍官了,也許是他又有了別的過失,他被從前線調離。在看到新的官吏李孝到來之後,他帶著李孝檢查了障塞外的天田是否平整,以及沙地中埋伏的繩索和鈴鐺是否完整,還有城牆上是否準備了羊頭石等細節,然後他就暫時結束了官身,消失在了文獻記載中。他也許還鄉了,也許不久之後就死在了回鄉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