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打開了一本歷史小說,小說開篇是這樣寫的:大唐宮廷內,李世民揉了揉稀鬆的睡眼,停止批閱奏摺,大太監王德貼心地端上一杯參茶…
好傢伙,這個作者可以說沒有一點歷史常識,短短一句話竟然犯了三處錯誤。首先,唐朝人喝茶喝的是茶粉,可能用的還是點茶法,參茶在當時是不可能有的產物;其次,李世民時宦官還不叫太監,到了高宗時,才以宦官充任太監,少監,但只有地位較高的內監才被稱為“太監”,太監變得“流行起來”是在明朝;最後,唐朝沒有奏摺,奏摺是康熙年間才出現的產物。無知者無畏,現在的小說作者不經過一番調查,啥都敢寫,不知帶偏了多少歷史小白。
《辨色視朝》是筆者最近看的比較有意思的一本書,它以全新的視角,講述了1860年後,顧命八大臣贊襄政務到慈禧太后垂簾聽政、訓政、歸政,預備立憲,直到辛亥革命爆發,2000年的帝制終結的那段歷史,並探討了清代以奏摺為主要政務文書的產生和流轉對清朝的國運產生了的深刻影響。
辨色視朝
清朝的皇帝為改變國運不可謂不努力,也曾開展了洋務運動試圖變法圖強,但為何清朝不能走君主立憲的道路?導致清朝滅亡的根本原因是什麼?
本文就是結合《辨色視朝》這本書的內容,以明、清文書處理、朝會制度為出發點,探究明、清兩朝截然不同的政務制度模式下為何殊途同歸,兩朝都是享國276年?
怠政的明朝皇帝,勤政的清朝皇帝
一提明朝和清朝,“明粉”和“清粉”們都要吵個不可開交,“清粉”們說:明朝的皇帝除了朱元璋和朱棣比較清明外,其他基本都是“昏君”,看看明朝的那些皇帝,有“視戰爭如兒戲”導致差點滅國的朱祁鎮,有愛玩的正德,有整天鼓搗煉丹修仙的嘉,更有幾十年不上朝的萬曆,還有喜歡幹木工活的熹宗朱由校等等。
相比之下,清朝的皇帝要勤政多了,清朝沒有一個昏君,更是有雍正這樣的模範皇帝。據史料統計,雍正在奏摺中寫下的批語字數高達1000多萬字。每天睡眠不足4個小時,一年只有在生日那天才休息,可謂日理萬機。
雍正皇帝
“明粉”們反唇相譏會說:明朝皇帝看似昏庸,甚至多次出現了宦官誤國的事件,但國家機器仍能正常運轉。比如朱祁鎮兵敗被俘後,仍有于謙這樣的忠貞之臣挺身而出,各地勤王之師有條不紊入京師拱衛;正德皇帝貪玩不務正業,但王陽明依靠地方武裝就能將寧王的叛亂扼殺於搖籃之中;嘉靖沉迷於煉丹任用奸臣嚴嵩,但還能依靠胡宗憲、戚繼光等優秀將領剿滅東南沿海的倭寇;萬曆幾十年不上朝,國家也沒亂,而且還能取得“萬曆三大徵”的勝利;熹宗雖然重用魏忠賢,但大明朝卻是亡在了“勤政”的崇禎皇帝手裡。
於是“明粉”得出結論:勤政並不能說明什麼,勤政也不是一個好皇帝的判斷標準。清朝近代所受的屈辱不比明朝少,特別是在晚清,整個朝堂似乎陷入了一個怪圈,清朝的皇帝越勤政,反而敗的一次比一次慘。
“明粉”和“清粉”各執己見,誰是誰非?
明、清兩代的朝會制度
朝,辨色始入。君日出而視之,退適路寢,聽政,使人視大夫,大夫退,然後適小寢寢,釋服。
-《禮記玉藻》
意思是說,天矇矇亮,君臣們就要上朝了。大臣們上朝比較早,國君上朝稍後,在日出以後才與群臣相見。上朝完畢,國君就退到寢殿聽政,眾大臣則在治朝各理其事。
我國的朝會制度在明朝的時候得到完善,達到極致,這是由於工作狂朱元璋自己喜歡工作,也要拉著下面人加班的結果。明朝的朝會大體分為四大類:朔望朝、常朝御殿、常朝御門、午朝。各式各樣的朝會並完全是為了處理國事,比如朔望朝每逢初一、十五在奉天殿舉行,重在禮樂,常朝和午朝才是大臣們向皇帝奏事。
故宮太和殿
清朝繼承和發展了明朝的朝會制度,清代的朝會根據性質可分為禮儀和政務兩類。禮儀朝會包括大朝和常朝,大朝在元旦、冬至等大的節日舉行,常朝每月逢五舉行,有點像今天北方地區還存在的趕集,政務朝會則是御門聽政和皇帝接見軍機與部院輪班值日,御門聽政不定期舉行,類似於現在的周例會,皇帝接見軍機與部院輪班值日則是每天舉行,有點像今天的坐班。
朝會制度,實話說是一種非常坑人的制度。為了上朝,皇帝和大臣們不得不每天早起,而有資格上朝的官員都是一些上了年歲的老人,而皇帝比起手下的那幫“打工人”還要辛苦,所以以犧牲健康的朝會,君臣們付出的代價實在不小,而且大部分朝會重在形式,作用並不大,所以除了朱元璋、雍正這樣工作狂,其他皇帝不一定完全執行。比如清朝的御門聽政制度本來是每天都要舉行的,後來變成三、五天舉行一次。而明朝更狠,比如嘉靖、萬曆皇帝長時間什麼朝會不舉行。然而明朝的皇帝即使不上朝,國事能得到處理,國家照常運轉這是什麼原因呢?
這就是文書制度的改革讓明清時期的君臣們可以“偷懶”,不用再那麼辛苦。
金鑾殿
明、清的文書改革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白居易的一首《長恨歌》寫的是唐明皇沉迷於楊貴妃的溫柔鄉里不事早朝丟了國家,後來,君王上不上朝便成為後世判斷君王勤不勤政的標準。
但這一標準到明朝時期改變了,改變這一標準的人名叫朱瞻基。朱瞻基是明朝的第五位皇帝,是一個比較有作為的一個皇帝,他開啟了“仁宣盛世”( 仁宗只在位一年)糾正了永樂後期的一些錯誤,明朝得到了較大的發展,後世有人說宣宗時期要超過永樂盛世,是明朝國力最強、政治最清明的時期。
但朱瞻基同時是有名的“會玩”皇帝,為此,後世的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諷刺其為“蛐蛐皇帝”。
朱瞻基給這些識字的太監安排了新部門、新崗位,是為司禮監。司禮監秉筆太監負責代替皇帝行“批紅”之權,司禮監掌印太監則負責最終的稽核蓋印。再加上朱棣時設立的內閣制度,內閣具有“票擬”權,即起草文書的權利。
朱瞻基的設想應該說是很好的,這就是一個權力三角,皇帝佔據三角頂點,而內閣和太監互相制約,可惜的是這個權力三角並不是等腰三角,所以當後世的皇帝偏向哪邊,哪邊就佔據上風,除了張居正時期能夠比較好處理和太監們的關係之外,大部分時間太監和文官集團是對立關係,後世的人只看到了明朝的閹黨禍國,其實文官集團一樣可惡,明朝就是在這種無休止的內鬥中滅亡的。
朱瞻基的設計雖然有瑕疵,但著實減輕了大家的工作量,你好,我也好。
明朝發展出以本章制度流轉為核心的政務體制。國事政務,由題奏本章上報御前,經過皇帝授權後,交由內閣票擬,然後覆呈皇帝核准,易紅批出,變成國家政令釋出實施,在該制度下,政務可循內閣票擬、皇帝欽定之程式而議決,早朝的講政變成非標要選項。” -《辨色視朝》
朱瞻基行樂圖
清朝吸取了明朝的教訓,制定了太監不得干政的祖訓,還創造性地發明了奏摺。奏摺是在康熙年間產生的一種文書,在此之前的文書叫題本或奏本,因為奏摺的私密性比較好,所以一經發明後備受清代皇帝的青睞。
清朝的皇帝是這樣處理奏摺的?我們以咸豐皇帝為例,咸豐皇帝臨死前給同治皇帝安排了載垣、端華在內的八個顧命大臣輔政。奏摺從地方上呈上來,程式是這樣的:
奏摺——各部統計數量——贊襄政務大臣收執——兩宮太后代皇帝閱覽——給出意見——交贊襄政務大臣擬旨。
然而,載垣、端華仗著自己是顧命大臣的身份,並沒有把孤兒寡母的慈禧母子倆放在眼裡,他們認為兩宮太后御印圖章只是一個象徵,並無實權。對太后看奏摺這件事,八大臣特別不屑,他們甚至還說:“請太后看折,多此一舉。”按照載垣等人的意思,擬批、擬旨只需依照贊襄政務大臣的意志進行就行了,如果皇太后不同意,他們就停止工作,讓政務癱瘓來要挾。
奏摺
然而,八大臣的傲慢讓他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慈禧太后聯合小叔子恭親王奕訢發動政變,擊敗了肅順、載垣等人,牢牢掌握了清朝的政治權力。
慈禧之所以能夠擊敗肅順、載垣等人就不得不提清朝的權力機關——軍機處,後人常常拿清朝的軍機處對比明朝的內閣,其實清朝軍機處的權利比明朝的內閣要小得多,軍機處沒有擬批、擬旨權,軍機大臣只是一個皇帝顧問的角色,完全置於皇帝的直接掌握之下。
連軍機大臣的權力都有限,更何況是肅順、載垣這些人連軍機處都沒進的政治小白,他們只不過是咸豐皇帝臨時拼湊的班底,政治經驗太嫩,鬥不過有奕訢、文祥、僧格林沁這些老油條支援的慈禧也不足為奇。
從文書的角度來看,軍機處體質意味著君王將最重要的政務文書——奏摺的處理權牢牢地掌握在手中,由他先閱,親筆批示,疑難部分可借朝會形式,有針對,有選擇地諮詢軍機處與部院大臣。長篇的答覆則由軍機處完全依照他的意見草擬諭旨,原本留給內閣大學士的票擬文書的權力以及此相關的主動性被剝奪殆盡” — —《辨色視朝》
總結:
皇帝不上朝並不是一件壞事,而皇帝勤政也不是檢驗一個好皇帝的標準,只要政務文書能夠正常流轉,權力機關能夠發揮效能,帝國就還能夠維持正常運轉,皇權被架空或是高高在上,對封建王朝而言都是有害的。
相較而言,明朝後期的政治氛圍較為寬鬆、內閣還能夠發揮集體的智慧,但皇帝的意志容易受旁人左右,而清朝實行的是鐵腕強人政治,皇帝讓大臣們跪下,當奴才對待,臣子們束手束腳失去了自主性,明清都有各自的缺陷。
在清朝皇帝勤政這件事情上,用《辨色視朝》作者的原話說:“勤政的晚清君臣,只願修補破房子,不動大工便勝利。” 清朝的皇帝如此,臣子更是這般,比如李鴻章就自比是一個裱糊匠,他曾自嘲道:
我辦了一輩子的事,練兵也,海軍也,都是紙糊的老虎,何嘗能實在放手辦理,不過勉強塗飾,虛有其表,不揭破,猶可敷衍一時。如一間破屋,由裱糊匠東補西貼,居然成一間淨室,雖明知為紙片糊裱,然究竟決不定裡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風雨,打成幾個窟窿,隨時補葺,亦可支吾對付。乃必欲雙手扯破,又未預備何種修葺材料,何種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術能負其責? ——《李鴻章傳》
李鴻章
END
2、參考:《辨色視朝》、《明實錄》、《李鴻章傳》、《清史稿》等
@上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