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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讀三國,偶然一翻,定格“定三分隆中決策”那回,草草笑了笑,感覺碰上了一部書中極善謔的地方,那就再聊聊這一場亂世裡,軍閥與軍師的對話吧。

一開始,劉備和諸葛亮比著客氣。

劉備說自己是“漢室末胄,涿郡愚夫”,意思是,我混得差;諸葛亮就說自己是“南陽野人,疏懶成性”,意思是,我更差,我都沒混過。

以玄德公在世路上的經驗,不會聽不出這種話的誠意,於是,他立刻恭維,先生別謙虛,你雖然很少加人,但很多大咖的群裡都有你的傳說。

諸葛亮立刻就笑,說他們牛,我不牛,千萬別誤會,群裡的名聲能當真嗎?都是互相瞎捧。

“二公謬舉矣。”

我覺得,諸葛亮用的這個“舉”字甚妙。老想著給軍閥薦大師,成了,自己比大師還牛;不成,是軍閥水淺、大師德薄,什麼習慣?

劉備就勸,勸得很真誠:出來混混吧,真沒啥損失,“大丈夫抱經世奇才,豈可空老於林泉之下?”還是“以天下蒼生為念”更好。

軍閥一說“蒼生”,諸葛亮就笑了。應該是笑劉備的心理素質不錯,戲說來就來,什麼大道理都敢講,自己都信了一般。對著真人也說假話,還敢賭對方會配合自己,不揭穿,像個“梟雄”。不地道,但這確實是幹大事的樣子。

諸葛亮能不笑嗎?只有一笑,才顯得自己夠深。於是,“孔明笑曰,願聞將軍之志。”

劉備當然就是那套詞了:啪啪啪,啪啪啪~~~~~~~~~~~。細看小說中細節,居然還是“屏人促席而告”。

諸位想象下這畫面。我們的玄德公像在幹嘛?怕自己的理想驚動有關部門嗎?小說筆法善謔,活畫打天下的光棍。您自己說的,這是要“欲伸大義於天下”啊,就這事,還怕人?這不是早就該通電全國的事情嗎?再者,都跑到山裡求軍師了,還“屏”個什麼“人”啊?

但諸葛亮好像也很享受這個“屏人”而後“促席”談的感覺。大約有點像當年商鞅見秦孝公吧。這就是法家比儒者們露怯的地方,總是偷偷摸摸地真來,不會大大方方的假幹,怎麼想的呢?

只能說,人的行為習慣,才暴露一個人的精神世界。

劉備說了自己“智淺術短”的老實話,盡到了一個軍閥交朋友時的本分;諸葛亮作為一個鬧革命的知識分子,當然不能太裝、太端,也得拿出道上朋友的規矩與豪情。但見他秀才遇到兵,理越說越清,專用大文章,對付軍閥的大道理:

他分析了曹操,分析了孫權,說這倆人,一個牛,一個聰明,牛的人手段高,聰明的人家風好,他們的地盤、人和槍,劉備也只能看看,動是動不得,想都別想,機會也不會很多。不牛的也有,是荊州的劉表;不聰明的也有,是益州的劉璋。

他們的地盤有搞頭,只要劉備善於談判,善於聯絡,善於統戰,收斂起軍閥的脾氣,發揮好軍閥的情商,裝好孫子,稱道好兄弟,機會就是赤裸裸的。

諸葛亮話說得很明,很白,很透,很徹,而且語言不晦澀,底氣很足,玄德公再不愛讀書,也聽懂了。他“避席拱手”,謝了謝諸葛亮,意思是,您真敢說,比我更像個軍閥,您還說您沒出來混過呢,您以後千萬別再說這話了,請一定換個姿勢謙虛。

這一套一套的,多陰吶,太戰略了,服服服。我有刀子,您有思路,刀子不鈍,思路清晰,從歷史經驗上說,應該是絕配,不幹真是對不起時代和潮流了。但畢竟又早早掛起了“以天下蒼生為念”,這旗甚穩,含仁政量很高,那辦起事來,動作就不宜太大,太硬,太粗暴。

而諸葛亮的一番對策,竟讓劉備這樣的人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劉備在心裡感嘆,嘴上說的,則是——先生,這,合適嗎?

劉表、劉璋都姓劉啊,我這舉著家譜闖九州,就靠一個“劉”的。雖說大時代戲大,大人物戲多,但也不能這麼“反轉”吧?

舉“劉”陰“劉”?政治影響太壞。“安忍奪之?”

你看軍閥這個物種,在軍師面前多可愛?安忍“奪”之?用字到位,奪這事,不藝術點,行嗎?藝術性不應該是軍師行當的手藝嗎?

諸葛亮也就不好意思了,不能對策半天,到最後先把故事本身給毀了,人玄德公鬧騰到今天這段位,不就是靠一個好故事在撐嗎?現在天下太亂,庸人太多,故事就是一切啊。

軍師彷彿在軍閥面前露了怯一般。但話又該怎麼說明呢?這事再藝術,它也還是奪啊?欲蓋彌彰,有時反而不如明火執仗,亂世,掌握主動為第一法則。

於是,諸葛亮想了想,總算想出一條晃晃悠悠著能應付過去的思路:“亮夜觀天象,劉表不久人世,劉璋非立業之主,久後必歸將軍。”意思是,如有好事者妄自議論你,你就說不是你不講究,是他倆沒被歷史和人民選擇,你看這樣行不?

諸葛亮不愧是會讀書的大政治家,輕輕盪開一句,渾身輕鬆,一個“夜觀”動作,就讓“天象”替自己和玄德公背上了所有的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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