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受剝削和欺壓的百姓們)
明朝正統年間,有一個很顯著的特點,那就是土地兼併變的異常劇烈。
農業發展是封建王朝的基礎。民以食為天,農民們含辛茹苦,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春天播種,秋天收穫,一塊土地,養育一方人。土地,是百姓的命。
但偏偏有人想要奪走他們的命。
大地主和大官僚們強取豪奪,把原本屬於農民的土地兼併到了自己手中,這就導致當時很多農民的土地越來越少,甚至無地可種。
也就是從那時起,農民起義開始連綿不斷的爆發起來。
和地主階級的起義不同,這幫農民的造反不是對權力的迷戀,或者是想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他們造反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為了活下去。
連飯都吃不起了,此時不反,更待何時?
如果說土地兼併讓農民朋友們激起了反抗的慾望,那麼“馬政之害”就是壓死農民的最後一根稻草。
什麼叫“馬政之害”呢?
明朝邊防戰事,賴以騎兵保障,為了給這些鎮守邊關的大明將士配備最一流的戰馬,大明朝廷規定,河北、山東兩地的農民除了平時的徭役賦稅之外,又多了一項必須要做的工作,那就是替朝廷養馬。
家家戶戶都要養馬,不僅要養,還要養的好,養的健康,還要負責馬的生育和繁殖。
這本來已經是非常耽誤農業活動的一項任務,大明朝廷還規定,每年要按時上交馬匹,養的好沒有封賞,養的不好,或者把馬養死了,或者根本沒養的,要重重受罰。
庸主庸國之際,人不如馬。
還是那句老話,一貧如洗的農民們連飯都吃不上,哪裡有條件,有能力替朝廷養馬?
《明史紀事本末》:“賣田產、鬻男女,以充其數,苦不可言”
史料詳盡的記載了當時的情況,農民變賣自己的僅有的財產、土地、房屋等能賣的一切物品,有些甚至賣兒賣女,為的就是買來一匹好馬上交給朝廷,免得受到責罰。
過了養馬這關,農民總能過安生日子了吧?
不,倒黴的事情不止這一件。
河北臨近京師,正是土地兼併、豪強黨羽林地之地。東廠探子橫行鄉里,錦衣衛魚肉百姓,這片原本安定祥和的冀中土地,成了明朝政府向百姓施壓的“試驗田”。
農民起義越來越多,朝廷決定派出官員解決這個問題。
彼時的明朝正值宦官劉瑾專權,他派了一個人趕赴河北,這個人的名字叫做寧杲。
(劉瑾形象)
御史(相當於現在的檢察院官員)出身的寧杲不是一個體察民情的人,他了解不到,之所以人們會頻繁造反,是因為大明王朝對農民的博剝削和壓迫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
他只覺得,這幫農民沐浴天恩,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憑什麼造反?他們造反純屬是閒的沒事幹。
這是一套非常經典的蠢材邏輯:解決不了問題,那我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他不僅不明白民生疾苦的暴動根源,反而使用了一套非常殘酷的制度來管理農民百姓,說白了也很簡單,那就是嚴刑峻法。
高談論闊,打斷手臂,偷雞摸狗,砍掉雙腿。這位御史用各種各樣非人哉的法子來針對和壓迫百姓,導致河北一帶民聲鼎沸,怨氣滔天。
他對農民起義的態度只有一個,那就是殺。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人民群眾中走出兩個人來,一個叫劉寵,一個叫劉晨。
倆人是親生兄弟,哥倆。劉寵是哥哥,家中排行第六,劉晨是弟弟,家中排行第七,所以大家通常叫他們“劉六劉七”。
出生在河北文安的劉氏兄弟是聞名十里八鄉的人物,哥倆豪爽、仗義,為人都是嫉惡如仇,而且練就了一身好本領,能騎馬,會射箭,堪稱大明“絕代雙驕”。
這樣非凡的人當然不會老老實實的在家養馬種地,或者被官府欺壓,劉氏兄弟沒有什麼正經營業,但卻是河北一帶著名的俠盜。
劫富濟貧,懲惡揚善,時人稱“河北響馬”。
如果日子這樣一成不變的過下去,也許劉氏兄弟在歷史上不過是兩個名頭比較響的小毛賊而已,但到了正德四年,也就是公元1509年發生的一件事,卻徹底的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官兵們在他們的家鄉大肆搜捕盜賊亂軍,劉六劉七的家人被當成亂賊叛黨無辜受戮,被殺了個一乾二淨。
劉氏兄弟被逼上了絕路。
很多平臺內的歷史同行,在描寫到這段造反起義時,往往提筆就來,彷彿劉氏兄弟天生就是為了造反而生的。
我想,他們把歷史,把人,看的過於簡單了。
造反是要付出很大代價的,沒有人能強悍到如此地步,說造反就造反,說反叛就反叛。因為一旦造反,就代表著再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他們沒想過造反,也沒有任何的反動之心。
在他們過去人生中的二十多年裡,他們只不過是靠著自己略有武藝,在這殘酷的世道上混一口飯吃而已。
他們的要求和千千萬萬的農民一樣簡單,那就是活下去。
但大明王朝不給他們活路。
(劉六劉七起義)
一個人如果連最基本的生活,連命都不能保住,那還有什麼是他不敢幹,不能幹的?
不久之後,劉氏兄弟在河北霸州起義造反,宣佈要公開反抗明王朝的統治。
值得關注的一點是,劉氏兄弟抄傢伙扯反旗宣佈造反時,身邊只有十個人。
十個人,這是一個少的可憐的數量。但十個人,足已經撐起他們和大明王朝不共戴天的仇恨。
劉氏兄弟起義了,短短几天,起義軍的數量發生了質的變化,從十個人上升了到了上萬人。
是劉氏兄弟宣傳推廣了嗎?是劉氏兄弟拉幫結夥了嗎?是劉氏兄弟魅力大吸引大家了嗎?
都不是。
“天下苦大明久矣。”,此時的人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等待的就是劉氏兄弟這樣的人振臂高呼。
自此開始,他們開啟了“組排上王者”的道路,讓我們來看一下劉氏兄弟的“排位日記”:
在山東起義的楊虎和劉氏兄弟匯合,起義軍的實力更加壯大。
1510年3月,起義軍佔領河北和山東的大部分地區。
5月,進入河南,轉戰江西,又揮師北上。
8月,圍攻河北霸州,直逼京師防線。
9月,攻佔河北滄州,截斷明軍後援。
10月,佔領天津、河南小部分地區。
次年1月,再次包圍霸州,志在京師。
直到此時,這支最初只有十個人的起義隊伍已經壯大到了十三萬人。
他們從群眾中走出來,軍紀嚴明,不傷害百姓,也不拿百姓一針一線。
他們由精明強幹的劉氏兄弟統領,指哪兒打哪兒,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他們曾經數次揮師北京城下,離把這個曾經把自己踩在腳下蹂躪的大明帝國擊潰只剩一步。
但他們還是失敗了。
(起義形勢圖)
他們每一步都走的很對,唯獨時機不對。
大明還沒到滅亡的時候,命運還沒有轉動它的齒輪。
他們沒有拿下北京城,因為此時的大明帝國雖然昏庸,但是遠遠還沒到積重難返的時刻。
和明軍相比,他們雖然常打勝仗,但終歸勢單力薄,只有寥寥十幾萬人,而且大部分是沒有絲毫戰鬥經驗的農民,湊人數還行,但整體的戰鬥力實在太弱。
起義軍常年奔波,搞遊擊作戰,一無穩定的勢力城池,二無保障的後勤支援,這就導致隊伍整體的粘合度和一致性不高。
小打小鬧,和明軍打打遭遇戰還行,正面作戰,大型戰場,起義軍只能落得一個失敗的命運。
最後,攻城不利的起義軍轉戰各地,卻被集結起力量的明軍逐一擊破。
劉氏兄弟身死亂軍之中,起義軍也宣告失敗。
但,歷史會為他們留下屬於他們自己的豐功偉績。
劉六劉七兄弟發動的這場起義,前後耗時三年,他們在山東、河北、河南、天津、湖北、江蘇等地都留下過自己的身影。
明朝政府為了搞定這幫遊走在河山之上大舉反旗的起義軍們,消耗了大量的人力、財力和物力。
起義過去後,明朝統治者調轉思路,執行了這樣一條政策:
《明史》:“流民復業者,官給廩食、廬舍、牛種,復五年。”
意思很簡單,沒有地的,我給你地種,沒有住的地方,我給你蓋房子,沒有牲畜的,我可以送你一頭大奶牛,反正只要你不造反,補貼福利妥妥的。
為什麼一場起義,明朝政府對黎民百姓的態度發生瞭如此之大的改變?
這正是劉六劉七起義的特殊性。
他們不僅僅是一場簡單的起義而已。
(大明江山)
他們用自己的行動,給了明王朝重重的一擊暴擊,不僅如此,他們還給明王朝的統治者上了一課。
這一課很簡單,內容只有一行字,那就是: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大明的皇帝和官員們終於想明白一個道理。
倘若不善待天下間的黎民百姓,做官員也好,做天子也好,胡作非為,貪贓枉法,等待他們的命運,就是無盡的反抗和起義。
這一點,古今通用。
文章最後,再送給大家一個彩蛋。
劉六劉七起義後,勢力壯大,名聲遠播,尤以山東民眾對這支起義軍讚譽有加,人們爭相傳頌起義軍。
但在山東方言裡,“劉六劉七”這四個字講出來,變成了一種奇怪的韻味,聽上去很像“流裡流氣”,至此,“流裡流氣”這個詞(成)語就被流傳下來,原意本是指這支明朝中期的起義軍,但隨著時代發展,居然變成了流氓、輕浮之人的意思。
不過當年劉六劉七出身草莽,共舉義旗之時,也多有流氓地痞前來投奔,如此一說,“流裡流氣”倒也合適,全做笑談,消散在歷史塵埃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