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標題：商鞅是如何榨乾秦國民間活力，以至於讓秦國成為恐怖國家的？

這是一個經典的歷史問題，而問題的答案就是，赳赳老秦都死絕了，秦國的民間活力已經被商鞅之法壓榨乾淨了，秦制讓秦人流散四方，最後讓這個帝國開始自己吞噬自己。隨著秦宗室的被屠殺殆盡，秦末動亂中，唯一沒有人復興的就是秦國。

那麼秦制是如何榨乾民力的呢？讓老秦人甚至無力復國的呢？

1.暴秦的汲取能力，極其強大，這套體系極大掏空了秦人的民間實力

如何保證這種強大的汲取能力，《商君書》裡已有各種技術，綜合起來看就是人民是秦國的韭菜，人民在秦國的對立面上。

第一個層面是讓民眾原子化，散沙化

瓦解曾經的大的血緣宗族，實行小家庭+原子化政策，“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不允許民眾聚族而居，家中有兩個男丁而不分家者，田賦加倍徵收；“父子兄弟同室共息者為禁”，這樣做的目的，無疑是瓦解民眾的基層組織能力。

春秋時代的國人在政治生活中其實有一定的地位，他們可以流放荒謬狂暴的國君，可以驅逐荒唐的貴族，而這些人一般是以大家族為單位行動的。這些人的族長一般都是德高望重的傳統貴族。

2.第二層：是削弱非公室出身的貴族

所以商鞅之法的第二步，就是削弱大貴族，舊貴族，將君主下面的所有人都視為奴隸和臣僕：無論是記功授爵，還是廢除井田，推行直屬於國君的縣制，都是如此，這樣的結果是傳統的非國君親戚的貴族沉淪，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看到，國君家屬依舊可以沒有戰功就得到爵位：

在變法後的秦惠王時代，在征服了巴蜀地區的蜀國後，秦惠文王將蜀王降級為蜀侯，而且還給他派了一個相。此後，秦惠王又將自己的兒子嬴通封為蜀侯：《史記》記載公子通封於蜀；《華陽國志》記載：“秦惠王封子通為蜀侯”。可見秦國的王公子弟也在冊封為列侯的範圍之內，歷史上並不見這個嬴通有什麼戰功或者明顯的業績，這與之前“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的記載是矛盾的。

而到了秦武王時代，蜀侯被蜀相陳莊所殺害，秦武王將他殺死之後，以公子煇為新的蜀侯。

除此之外，在秦武王和秦昭襄王時代，是秦國大舉東進、鯨吞土地的時代，這一時期也出現了大量的貴族封地和封君，比如有：

秦封范雎以應，號為應侯。當是時，秦昭王四十一年也；

昭王十六年，封公子市宛，公子悝鄧，魏冉陶，為諸侯。

如果說范雎和魏冉是有外交功績和軍功的話，那麼除此之外，這一時代還出現了一群宗室的封君：武信君、涇陽君、高陵君、華陽君、陽泉君、安國君、剛成君、長安君等等，這群人幾乎沒有可以值得一書的軍功。讓他們從20等爵位制度的一級公士，二上造，三簪嫋，四不更幹起，也不太現實。

商鞅自己就是封君

而且商鞅自己就是商君，之後的好幾個外國客卿，比如張儀得以拜將或者封爵，“遂得以見秦惠王。惠王以為客卿，與謀伐諸侯；而之後，就有了張儀”為秦將，取陝。築上郡塞。“所以可見，削弱貴族也是相當片面的，在打擊傳統舊貴族的同時，秦制在扶持山東六國人才+王室成員為代表的新貴。

3.第三層：以吏治國，汲取民間財富

“欲使天下之人盡為君主之奴，必先使天下之人互不為主奴”。

簡單說來就是向貴族汲取資源的難度，明顯大過向底層民眾汲取資源的難度。故消滅貴族有助於大大提升朝廷的汲取能力。貴族被打倒之後的結果，是“（秦）收泰半之賦”，“泰半”即三分之二。由於國君可以向原屬於封君的子民徵稅，所以收稅效率大幅提升。

4.第四層：對底層人民的嚴密控制，鼓勵白色恐怖，開啟“特務治國”的先河

商鞅之法規定：編民五家為伍，十家為什，一個編制裡的百姓，若有人犯法，其他人不向政府告密，會被株連腰斬，告密者則可得到重賞。據睡虎地出土秦簡，秦律規定：丈夫行盜，妻、子知情，並共享所盜之物，妻、子與丈夫以同罪論處。凡盜竊及其他犯罪，同戶之親屬都須連坐。反之，如丈夫犯罪，妻子在案發前主動告密，則妻子的嫁妝可以不被沒收。

歷史上敗壞民風的政策中，商鞅之法算是開啟了特務治國的先河；當然，輕罪重罰也是秦制的一大特色，按照商鞅的說法，王者刑用於將過，則大邪不生，只有寧可錯殺而不放過，秦國人才能老實當秦人。

因為告發之風盛行，所以到了漢代，秦人是公認的德性低下的代名詞，他們殺害父兄，拋棄禮儀，講究死鬥：

然其（秦）遺風餘俗，猶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競，而上亡制度，棄禮誼，捐廉恥日甚，可謂月異而歲不同矣。逐利不耳，慮非顧行也，今其甚者殺父兄矣。

在這個網格化體系中，秦國透過‘授田’，把一部分土地分給農民耕耘，農民要負擔沉重的賦稅和徭役、兵役。這些農民都被詳細地登記在戶籍裡，並派有專門官吏管理，沒有任何行動自由，改變職業是不可以的。

5.第五層：用單一的職業選擇壓榨人民，削弱人民

在將人民套牢鎖死之後，商鞅開始全方位愚民+辱民：比如商鞅認為秦國人只能當軍人和農民，商賈、隱士、學者、遊俠、手藝人，這五類人被認為對國家有害。原因是這些職業的存在，會交流思想、溝通訊息，或者以武力反抗暴政，或者讓人意識到可以透過知識或者技術吃飯，這就讓民眾見到更廣闊的可能性，不利於讓民眾安於耕戰。而且這些人意味著動員能力和組織能力，這對於秦制壓榨民間資源是非常不利的，民弱國強，國強民弱。故有道之國，務在弱民，因為商鞅將國家和人民放在了對立面上，所以他才認為，“民愚則易治也，民樸則弱，淫則強；弱則軌，淫則越志；弱則有用，越志則強”。

在這套體系中，農民和軍士，只能被刑法和淪為奴隸的命運驅使著向上爬。爵位可以升級，但是一旦犯法，而且是嚴重犯法，就會被剝奪爵位或者降級。事實上按照商鞅的設計，普通人升級到大夫爵位就不可能向上了。

我們可以看看商君書的原文翻譯：

普通士卒舊爵是公士的就升為上造；舊爵是上造的，就升為簪嫋；舊爵是簪嫋，就升為不更；舊爵為不更，就升為大夫。舊爵為小吏的，就升為縣尉，賞賜奴隸六人，五千六百錢。舊爵為大夫，而為國家掌握一樣行政職務的，升為官大夫。舊爵為官大夫的，升為分大夫；舊爵為公大夫的，就升為公乘；舊爵為公乘的，升為五大夫，並賞給他三百戶的地稅。舊爵是五大夫，升為庶長；舊爵為庶長，升為左更。

舊爵為三更的升為大良造。庶長、三更及大良造都賞賜三百戶的封邑，另賞賜三百戶的地稅。有了六百戶的地稅和封邑就可以養客。將軍、車伕、驂乘都賞賜爵位三級。原來客卿輔佐軍政的，滿了朝廷的規定就升為正卿。

從左更到三更，是沒有升遷路徑的；而客卿在透過考核之後，可以一步登天成為正卿。這就是普通人的天花板，和商鞅給客卿們開的後門。

商人會被沒收戶籍，沒有官府許可不許貿易，而且在戰爭中要被首先徵調作為炮灰；如果是後父（寡婦再娶的丈夫）和贅婿（上門女婿），商鞅認為你作為男性而不能自立家門，證明你無法為國家提供多的賦稅，無法再造小家庭生孩子，無法為帝國提供兵員，這些人也是秦制侮辱的物件，也是要被優先作為炮灰，在戰爭中打死。秦律還規定，贅婿和後父不可以立戶，不會分給田宅，不可以做官，哪怕他們三代之後的後代做了官，也要在其戶籍檔案裡登記寫明此人是某某贅婿或某某後父的後代。

這無疑限制了人民的職業選擇，讓社會呈現出畸形病態。

6.而為了讓秦制如同永動機一般運作，商鞅提出了第六層策略：持續性戰爭，讓普通人長期處於耕戰狀態，無暇積累剩餘財富

“國富而不戰，偷生於內，有六蝨，必弱”，所以秦國就是靠以上的策略，以狂暴的戰時體制對山東六國發動攻擊。

而且這種體系還有一個可怕之處，就是秦國招募來的韓魏農民需要到秦國腹地耕種，暫時不用服兵役，在經過數代被秦人同化，失去了對故國的記憶之後，這些人才會被徵調，而秦人大都在前線廝殺作戰。

在秦統一之後，周邊的朝鮮，百越，匈奴都是逃亡者可以去的地方，只要有人可以選擇不當秦人，當化外之民，只要逃亡者還能像睡虎地秦簡裡記載的“亡邦”那樣離開秦國，這套體系就要持續運作，繼續征戰。

所以，大量的秦人被調往五嶺和塞北征戰，維持戰爭機器的運作，直到留在嶺南或者戰死漠北，或者被項羽屠殺。

就像《史記-張耳陳餘列傳》記載的那樣：

秦為亂政虐刑以殘賊天下，數十年矣。北有長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外內騷動，百姓罷敝，頭會箕斂，以供軍費，財匱力盡，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

因此在六國復興起義的時候，秦人甚至只能徵調關中刑徒阻擋周文的起義大軍，因為老秦人已經被秦制榨乾了。

正所謂“男子力耕不足糧餉，女子紡績不足衣服”，“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於道樹，死者相望”，很多秦人已經不願意做牛做馬，寧可在樹上吊死，都不願意承當賦稅和勞役。

這也是為什麼劉邦和秦民約法三章，就得到了秦人的擁護支援的原因。哪怕這裡發生了楚人屠秦，楚王項羽焚燬阿房宮，殺害秦王子嬰的事情之後，秦民對劉邦沒有特別大反對的重要原因。

因為秦人此時已經沒有底氣，而且沒有組織能力反抗楚人入關了，更別提復國了。

7.胡亥進行白色恐怖統治，殺害秦宗室，清洗秦國各級官吏。

在胡亥（互害）的恐怖統治下：

“案郡縣守尉有罪者誅之，上以振威天下，下以除去上生平所不可者”；

“殺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陽市，十公主矺死於杜，財物入於縣官，相連坐者不可勝數”；

群臣諫者以為誹謗，大吏持祿取容”；

這就造成了類似於周厲王制止國人建言的效果，而且胡亥殘殺秦國宗室之後，經過了項羽入關殺害秦王子嬰的大屠殺，秦國基本上找不到王族可以依託復國，所以項羽採用的是一分為三的分化策略，將秦地分為翟雍塞三國，由三個秦人降將統治剩下的秦民。

經過了連年征戰之後，漢二年，由於長期戰亂的破壞，關中地區發生了大饑荒，每斛米需要一萬錢才能買到，這讓關中的人口損失慘重，漢高祖看到秦人互相吞噬，於是讓秦人去漢中和巴蜀取食。這就進一步削弱了秦地民力，讓所謂的秦國復國無望。

8.總結

正是因為秦制可怕，所以在上黨郡被秦國包圍之後，韓國軍民才選擇投降趙國；正是因為秦制可怕，所以魯仲連表示義不帝秦；正是因為秦制可怕，所以在《睡虎地秦簡---多小未能與謀案》中，秦國女子兒才帶著兒子多離開秦國，到了公元前 225 年，秦軍在進攻楚國廬溪時，捕獲了原為秦人、後來逃出秦國亡命到楚國的男子多。

睡虎地秦簡中所謂的孝道，仁慈，為吏之道，僅僅是給秦制貼上了道德的補丁和遮羞布，無法改變這個制度奴役大眾，與民為敵的本來面目。

說白了，用商鞅的話說：民弱國強，國強民弱。故有道之國，務在弱民，秦國是秦王的私人財產，不是人民的秦國，對暴秦有任何幻想的人，都醒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