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文人混江湖,須得幾樣“絕活”傍身:一二三四
但凡在江湖上混,要想讓人一眼看出身份、職業,也就是獲得某種識別度,須得有一副行頭。例如算命先生至少得拿一副寫著“鐵口直斷,禍福先知”的條幅,郎中身上要揹著藥匣子,剃頭的那副一頭熱、一頭冷的擔子,騸匠背後總會揹著一大堆紅色的小布條……這其實也是一種非語言的商業廣告。
古人有“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說法,所以在傳統社會,官吏之後,文人就算是“上等人”了。一方面,舊社會讀書識字的人少,物以稀為貴,但凡有點功名或者讀了些許文章的人,就不由自主地孕育出一股優越感來;二一方面,絕大多數的文人雖然不能滿腹錦繡、胸懷經緯,但還是有機會透過科舉混個一官半職,至少也能在官府裡當個幕賓、在豪門貴族家混個清客,雖然沒有權勢,但可以非常靠近權勢,在社會上也算是有點高人一等的資本了。
古代的服飾制度,並沒有給文人設計或者規定某種特定造型或色彩的裝扮,一般情況下,但凡是穿長衣、長袖的,大體是能夠斷文識字的,穿短衣的多半是出苦力的。但“以貌取人”有時候是不靠譜的,例如魏晉時期,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都喜歡穿寬衫大袖、褒衣博帶,歷史上把這種裝束風格叫做“魏晉風度”。可惜這種時尚徹底搞混了服裝的身份標示作用,讓文人很難從外表上獲得“鶴立雞群”的特效。
所以文人的行頭可能也曾經是一個歷史“難題”之一。總不能讓文人走在大街上手裡拿支毛筆,或者揹著一方硯臺吧,因為那很容易讓人誤解為兜售文化用品的。例如上世紀八十年代,社會上就曾經流行兜裡別鋼筆,一支鋼筆初中學歷、兩支鋼筆高中學歷、三支鋼筆大學學歷,於是就有人別了四支鋼筆,結果走大街上就被人追問“鋼筆咋賣?”
這種裝“筆”其實太過幼稚和膚淺,前人們其實早已解決了文人的“行頭”問題。民國時期,文人招搖過市或者行走江湖,並不需要奇裝異服地“外樹形象”,而是透過“內強素質”使自己不至於“泯然眾人”。外表裝扮容易被模仿,“內功”則更有分量,“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嘛。
想到文人的“內功”,相信絕大多數人都會想到“六藝”。禮、樂、御、射、書、數這六項基本功,是周代貴族教育的規定科目。因為孔子一生非常尊崇、嚮往周代,所以也非常支援給學生實施“六藝”教育。隨著時代變遷,“六藝”裡的御(駕駛馬車)逐漸過時,當前已經以考駕照替代;射箭是危險行為,社會也不怎麼提倡;至於禮(儀禮、儀軌)、樂(音樂演奏)、數(數學計算)這幾樣,要真學出點模樣來,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苦功夫,令人望而生畏,逐漸就被人淘汰了。
民國文人混跡江湖的內功,與孔子經常唸叨的“六藝”關係不大,時人將其總結為四大“絕活”,即:一筆好字、兩口二黃、三兩老酒、四圈麻將。繡花枕頭一包糠也罷,銀樣鑞槍頭也罷,只要會這幾樣“絕活”,就可以躋身文人行列。至於幾樣“絕活”玩的水準高低,則決定了該文人的“名望”和混跡圈子的層次高下。
現代人有了印表機,書法不怎麼重要了,僅僅是作為一種高雅的愛好被保留著。但在過去,字是門面活,是一個文人的臉面,俗話說“字如其人”,甚至會有人以書法水平評判一個文人的文化底蘊、性格和氣度。民國時期但凡想在文人江湖裡打滾的,都會下一番苦功夫學習書法。如果將書法當作一門藝術來看待,那是不容易的。寫盡七缸水,也不見得就有一點像王羲之,苦功夫之外,天賦、悟性、機緣缺少任何一樣,都無法獲得真正的藝術突破。
但下一番苦功夫,將字寫得工整、平順、俊秀,似乎並不是遙不可及的事。歐顏柳趙、蘇黃米蔡,任意選擇一家,紮實臨帖,有個三五年功夫,出手便不至於丟醜,也就擁有了扮演文人的基本技能,敲開文人圈子或者上流社會的大門,手裡也就有了磚頭。
二黃原本是徽調的主要唱腔,清朝中葉徽班進京,二黃與漢調的西皮合流,成為京劇的主要唱腔。後來,二黃就成了京劇的代名詞。過去的人娛樂選擇少,去戲院裡聽戲就是一種非常主流的休閒方式。能夠在戲院裡品著茶,搖頭晃腦、指頭輕敲桌面的,多半是有錢、有閒的人。文人要這些“上流”人士當好“陪聽”,就必須是個懂戲、會戲的行家,否則就容易冷場,也容易被人輕視。要是能夠有板有眼地、字正腔圓地唱上幾句,那就更顯得不同凡響,雅緻異常。故而二黃就成了文人必備的絕活。
也非常近似今天的人追星或者熱衷娛樂八卦,民國時期的各類交際圈裡,人們也喜歡談論京劇圈裡的逸聞趣事,一個文人要是能夠在談論之間時不時抖落幾件和某角兒的人情往來,甚至是私聞密事,那更是錦上添花,不由令人高看一眼。
二黃這項文人必備技能,不但培養出了一些附庸風雅的、半路玩票的,“半陸半水”的戲曲愛好者甚至演員,也培養出瞭如陳墨香、金伸遜、翁偶虹等劇作家,這也算是給娛樂賦予了文化價值,讓文人們在娛樂中不知不覺地豐富了中國的戲曲文化。二黃也算是與音樂有關係,勉強對應傳統文人“六藝”裡的“樂”,一筆好字就是“書”,民國文人的四大“絕活”裡,唯獨這兩項是對傳統文化的良好繼承。
古人說“無酒不成席”,文人雅士哪有不喝酒的,第三項混跡江湖的“絕活”就是喝酒。端起杯子默默下肚,或者舉起酒瓶咕嚕咕嚕,那也是飲酒,但那沒有文人範,是村野粗人們的吃相,上不了檯面。文人喝酒,要有規矩、內涵和調調。不管是古風的還是時新的,各種酒令要爛熟於心、運用自如;各種酒入口就知道品牌和年份;酒場上擅長一些應景的段子;喝酒有度,不能像個羞答答的未嫁姑娘,當然也不能爛醉如泥或癲狂亂性,既要顯示出豪邁和灑脫,又要適可而止,醉得有法度,把醉酒的程度拿捏得非常恰當……這樣的文人,才容易在酒場上廣受歡迎。
在玩的領域裡,麻將這個國粹是不能忽視的。賭徒們圍坐一起,開啟“砌牆”模式,無非就是為了贏錢。文人們進入“四方之城”,那就要讓文化味佔了先鋒。所謂“小賭怡情,大賭傷身”,麻將裡其實也是大有學問的,“騙上家”“盯下家”“擠對家”,靠的是一個人的記憶力、統籌水平,乃至察言觀色、未卜先知的神通。四五圈麻將打下來,一個人的腦力、眼力以及對人情世故的熟諳程度,就多半暴露無遺了。至於能在麻將裡體悟出哲學、研究出“巫術”的,那更是文人裡的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