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是一個1920年出生的德國人

你的童年在“屈辱”中度過，你的父輩們咒罵著當年的“背後一刀”，出賣他們的猶太人和xxx，強佔魯爾工業區的法國人，抱怨著越來越差的經濟（此處註明，認為猶太人和xxx出賣德國的“背後一刀”論，私以為完全是陸軍高層用來甩鍋的謊言，當然當時很多底層老百姓吃這套陰謀論）

在你懂事時，魏瑪德國的經濟崩潰了，你家裡堆滿了擦屁股都嫌硬的德國馬克，父親失業了，靠母親做臨時工貼補家用，你已經快忘記了肉的味道。這時，上來了一個小鬍子。

他的理論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有些連年幼的你都覺得不知所謂，例如他身邊有個開養雞場的成天琢磨集中全國金髮碧眼的姑娘做生育機器，所以你甚至有些怕你的青梅竹馬哪天被拉去做配種實驗。你身邊有些學問的鄰居，比如當老師的卡爾叔叔，在大學任職的漢斯大爺，對他那套施政理論嗤之以鼻，當然，幾年內他們丟工作的丟工作，消失的消失，還有的見勢不妙逃到了美國或瑞士

但在你還比較稚拙的心靈裡，他雖然有個別觀點比較偏激，可大多數都非常能解決問題：我們之所以過的這麼慘，都是因為那些為富不仁還必須吃猶太食品專櫃的傢伙害的我們輸掉了戰爭，如今他們還囤積著鉅額財富，把他們消滅掉不就行了嗎？

那些外國人如此欺辱我們，勒索賠款佔我土地，我們不狠狠復仇還要繼續忍氣吞聲嗎？讓那些站茅坑不拉屎的劣等外國人人滾地留，我們不就人人大haus，頓頓吃泡菜豬肘了？

更何況在這個小鬍子上臺後，你的父親終於在一家生產軸承的工廠找到了工作，你家又吃上了奶油餡餅。那個小鬍子還說要不了多久，你們家就能擁有一輛汽車。同時，離你家兩條街遠的猶太社群前陣子被人砸了個稀爛，你看著那些被拉上卡車強制遷徙的猶太人，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因為有些人你是認識的，你小時候經常去他們的商店買些小玩意小零食，平常這些人並不像壞人。可想到他們在大戰中的所作所為，你對他們的同情被澆滅了。

你開始上中學了，在學校裡你們要學習人種學和進化論，這是新增的課程。老師告訴你們兔子被狼吃是天經地義，弱者註定被淘汰，只有狼這樣的強者才能生存，你們都是高貴的雅利安人，要消滅那些孱弱的兔子，這樣人類才能向更高的層次進化，這是科學的真諦。

你們假期要去參加夏令營，野外拉練輸♂入♂武♂德，甚至還會培訓基本軍事技能，雖然你一開始也受不了，但在高強度的鍛鍊下你成長為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子漢，而且你開始從心底裡鄙視那些連跑步都堅持不下來的娘娘腔，你下鋪那個娘裡娘氣性取向似乎不太正常的彼得前陣子被人帶走了，你對他沒有任何同情

中學畢業後，你自願報名參加了軍隊。你的青年時代在一系列振奮人心的訊息中度過，奧地利和德國合併了，蘇臺德“迴歸”了，大德意志終於接近統一，現在只剩下但澤走廊一塊小小的拼圖。元首宣稱自己兵不血刃就能完成德意志的完全統一。

你所在的部隊要參加對波蘭作戰了，但沒想到英法居然對德國宣戰了，部隊的戰友們有了一陣騷動，據說你的團長馮豪瑟背地裡大罵那個鄉巴佬貪得無厭，居然把德國又拖入了戰爭。

波蘭人雖然頑強抵抗，但他們落後的裝備無法撼動你們的鐵流，一個月後你們進入了華沙。法軍雖然在西線發動了進攻，但被你們的防禦化解了。在你們進入華沙後，聽說法軍陣地上再也沒有了動靜。

慕尼黑據說有人想刺殺元首，可元首奇蹟般的躲過了刺殺。你和你的戰友開始發自內心的相信你們的元首是上帝派下來拯救德意志民族的天神。

戰爭一旦爆發就再也無法停止，短短一年，德軍消滅了丹麥，挪威，你們隨即進攻法國，雖然你們感覺你們的馮團長打心眼裡畏懼和法國人作戰，可法軍的糟糕表現遠超你們的想象。不可否認他們比波蘭人裝備更精良，戰鬥力也更強，你們連第一波攻勢就在法軍的機槍下傷亡了幾十人。可很快，聽說你們的軍隊抄了法國人的後路，隨後法軍兵敗如山倒，在你們一路追擊法國潰兵時，法國宣佈投降。之後沒多久，你們眼裡那個膽怯的馮團長也消失了。

在你們眼裡元首已經是德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民族英雄，他做到了巴巴羅薩、腓特烈大帝都沒做到的事，元首所到之處到處是人海和鮮花。你的父親已經上了年紀，不能長時間做工了，但好在有從法國來的熟練技工幫他做夜班，在你們休假時，你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吃著法國麵包喝著丹麥牛奶，你感到幸福又榮耀。

不識時務的英國人並沒有和你們預想的一樣屈膝投降，而是和你們打起了空戰，你從小玩到大的魏德爾哥哥，現在是魏德爾少尉，你的偶像，曾多次擊落敵機，死在了英國上空。而英國人的轟炸機居然也開始飛臨你家上空，雖然只是投下幾顆不疼不癢的炸彈就跑，但讓你們整夜無法安眠。儘管戈林大元帥曾經是你們崇拜的戰鬥英雄，但你們私下開始管戈林元帥叫梅耶大元帥

元首宣佈對蘇聯開戰了，和你的戰友一樣，你內心對20年前出賣你們導致輸掉大戰的xxx恨之入骨。在上學時，你同學就舉報過你們的生物老師有xxx傾向，不肯好好教你們人種學。同時，聽著興登堡元帥大敗俄國人故事長大的你們也對蘇聯這個國家充滿了蔑視，在你們眼裡斯拉夫人都是一群動物，不算人類，他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打仗，也不會建設國家，住在木頭亂搭的房子裡過著牲畜一樣的生活，白瞎了肥沃的土地，消滅斯拉夫人，你們就真正有了“生存空間”。

戰爭開始進展順利，斯拉夫人要麼成群成群被你們俘虜，要麼成群成群倒在你們機槍和炮火下，偶爾出現的攔路虎T-34，也被你們靈活的用手榴彈消滅。你們進展神速，幾乎以每天100公里的速度前進，可蘇聯廣袤的大地彷彿沒有盡頭，俄羅斯人的抵抗也無休無止，你們的傷亡逐漸增加。

你還看到或風聞了很多事情，討伐隊將烏克蘭猶太人的村莊夷為平地，SS將游擊隊活躍的村莊燒燬。看著沿途的殘垣斷壁，你心情無比複雜。隨著秋天到來，泥濘的土地經常讓你們寸步難行，你們也愈發暴躁，對蘇聯俘虜非打即罵，甚至有的部隊開始驅趕平民進攻蘇軍陣地，或乾脆對抵抗的村莊進行物理毀滅。

你們在莫斯科吃了敗仗，雖然隨著第二年的連番大勝，你們對勝利仍富有信心，但你感到你對戰爭的熱情正逐漸被消磨，你們陣地前經常躺滿蘇軍士兵的屍體，你對蘇軍傷兵一律射殺，因為你身邊的戰友也越來越少。

斯大林格勒的失敗是災難性的，你們在外圍的陣地終於被俄國人的坦克撕開一道口子，你們不得不忍受著嚴寒撤退，沿途到處是倒斃的屍體，你們班也損傷大半。而包圍圈裡的戰友聽說已經全完了，你們內部流傳著俄國人如何一個士兵堅守一層樓四十天，如何在火車站和你們反覆拉鋸十餘次。你們相信當年拿破崙的話是真實的，要殺死一個俄國人，需要給他三槍，再用刺刀捅他兩下，最後再把他推到

又是一年夏天，德國進入總動員狀態，經過小黃精心挑選的萬餘觀眾在廣播裡高呼他們要全面戰爭，但你內心對這些宣傳已經不太相信了。

你們班補了一批新兵，他們無論是戰鬥素質還是心理素質都無法和你們這些老兵相提並論，雖然在他們眼裡你是不苟言笑的長官，但深夜裡你也常常會想起那些曾和你一個鍋裡攪飯吃的老夥計們，心裡五味雜陳。而此時，你們聽說北非的兄弟們已經被打敗，而你們家鄉上空的英軍飛機越來越多，還出現了美軍飛機。他們轟炸工廠，甚至把炸彈投向居民區，你上了年紀的叔叔和還在上學的妹妹都被編入了國土防空部隊。

在庫爾斯克，在哈爾科夫，你們仍然發揮著高超的戰鬥力，多次重創俄國人，但你們卻開始不斷的後退，你對死人這種事其實早就麻木了。可已經混成老兵油子的你對戰爭已經真的開始喪失信心，曾經你們以為你們一個能換七八個俄國人，耗都能把他們耗死，現在你們發現俄國人經歷了慘重的損失後卻變得更加強大，他們已經有了大批美國的卡車來運輸補給和發射嗚嗚叫的慈父管風琴，你在他們的營地裡繳獲過美國人的罐頭和英國人的電臺。你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德國似乎是在和全世界為敵，曾經你以為那會很酷，現在你開始感到害怕。

你們的補給卻越來越少，不只是吃的，技術裝備的補充也越來越慢，因為盟軍已經在義大利登陸，還可能從法國登陸，你們要挖東牆補西牆了。你第一次聽到撕布機那令人膽寒的射擊聲是在俄國人的陣地上。

又一年，你們已經退回了烏克蘭，當地曾夾道歡迎你們的民眾如今紛紛拿起武器抗擊你們。當聽到你父親的工廠被美軍飛機夷為平地，父親也被炸死，你痛哭了一場。而你手下的新兵蛋子們幾乎家家都有親屬被盟軍的飛機殺傷，他們狂熱的叫囂復仇，你一方面覺得他們幼稚，一方面又希望他們能活到戰爭結束。至於元首，小黃，梅耶，養雞場場主，你已經沒有什麼精力去想他們了，你只想帶著這些孩子們全須全尾的回家。

在俄國人又一輪大規模攻勢中，你的部隊雖然死裡逃生，但建制已經殘了。在本土補充了新兵後，你們被投入西線，盟軍已經在法國登陸，連曾經被你們打敗的法國人都打了回來，你們只是簡單休整就去填窟窿了，路上，你看到你小時候經常去郊遊的小鎮已經消失了，只留下廢墟，你無比悲憤，但很快你想到你們撤出烏克蘭時焚燬了沿途所有村莊，破壞了全部鐵路，甚至連水井都投了毒。想到此時俄國人的心情，你打了個寒顫。

西線環境雖然沒那麼惡劣，可盟軍穩紮穩打。你們仍然在儘自己軍人的職責，多次對盟軍發動戰術反擊，一度把他們打的連連後退，但源源不斷的盟軍士兵還會把你們推回自己的陣地。你們的部隊開始瀰漫著泰山壓頂式的絕望。每次你們集結都會招來美國人的炮火，你們的空軍已經土崩瓦解，你小時候的玩伴傑瑞老弟，在航校的一次出操中被英國人的炸彈送上了天，圓了自己的飛行員夢。

你手下的新兵蛋子換了幾茬，雖然他們堅信著元首會化險為夷扭轉乾坤，但在盟軍的炮火和炸彈下他們照樣瑟瑟發抖，或呆若木雞，然後在爆炸中灰飛煙滅。

蓋世太保開始嚴厲鎮壓動搖者，你們的營長馮二涉嫌接觸叛亂分子，被一根鋼琴絃吊在了路燈上，有戰友的親人在後方涉嫌散播失敗主義言論，被關進死牢，萬念俱灰的戰友在無人的地方自我了斷。你手下一個新兵被炮擊嚇得精神失常，逃之夭夭，隨後被當做逃兵當眾處決，你差點吃了瓜落，但你已經不在乎了，你知道不久前盟軍經過血戰突破了萊茵河，他們這次真正打進了德國本土，這一切快要結束了。

只是一些恐怖的流言在部隊裡無法禁絕，據說元首曾表示德國人輸掉了戰爭就該滅絕，弱者滅絕天經地義，甚至有人說元首準備殺掉所有德國人，因為老人和小孩都被組織起來發了把鐵拳就去衝盟軍的坦克。這些流言讓你對自己從小接受的教育已經徹底產生了懷疑，因為盟軍和蘇軍佔領區雖然也聽說不少平民遭殃的事，但他們似乎並沒有讓德國人滅絕的打算。

只是你現在一方面無暇考慮這些，另一方面強大的慣性也讓你不願相信自己從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屁。

俄國人已經包圍了柏林，你們意識到再也不會有第二次勃蘭登堡奇蹟了，部隊計程車氣徹底崩潰，你那曾經滿口德意志必勝的年輕連長兩天前拋下部隊逃跑了，你意識到是時候了。於是在一個夜晚，你趁人不備溜出了陣地。靠偷搶村民的倉庫苟活。

直到有一天，你在草垛裡剛剛睡醒，看到頭盔上印著M.P的美國人和自己這邊的鏈狗一起出現在自己面前，你突然感到一陣輕鬆，因為這說明戰爭結束了。

一年後，在法國搬完磚的你終於回到了自己已經殘破不堪的家鄉，你當年的同窗有一半多已經不知所蹤，他們有的死於戰爭，有的或許還在西伯利亞挖土豆亦或是在西歐排地雷，你的妹妹和叔叔都早已死在盟軍炸彈下，你的母親和你敘述了堂弟剛剛學會走正步就死在了巴拉頓湖、頭髮早已蒼白的大伯拿著鐵拳衝向T-34被打成了篩子的事。好在你倖存了下來，還有一膀子力氣，可以靠工作奉養老母。

納粹的累累罪行已經披露於世，戰犯也被明正典刑。你得知當年你身邊的很多人“消失”後是被送進了集中營，在你們享受著牛奶，豬肉和白麵包時，他們在集中營裡和當年被遷走的猶太人、以及後來的各國俘虜一道做奴工，忍受著鞭打虐待，絕大多數人沒能看到解放的那天，還有的乾脆被直接送進了毒氣室。對這些你或許早就聽說過，或許當年根本不知情，反正你只對外說這些事情自己當年一無所知。有人問起你在俄國時的所作所為，你也只是三緘其口，諱莫如深。

又過了十幾年，你已經結婚生子，並且終於開上了自己童年時夢寐以求的甲殼蟲，你的妻子正盤算著把房子重新翻修還是換一套新的，雖然家鄉總有人擔心哪天核彈落到他們頭上，但誰也不能否認家鄉的經濟正蒸蒸日上。新一代的孩子們開始談論德國的經濟奇蹟和歐洲的一體化。至於你在周圍鄰居眼中是個陽光樂觀且勤勞樸實的胖大叔，只是當孩子們問你過去時，你笑而不答，彷彿過去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