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兵入關,佔領北京後,即揮戈南下,不多日長江重鎮江陰陷落。清兵入城後,燒殺搶掠,暴行罄竹難書。大兵沿江繼續南進。這時候,江陰城中百姓呼爹叫娘,尋子覓女,亂成了一鍋粥。
城中有個居民叫成三,妻子被擄走,房屋被燒燬,好不悽慘。清兵退走後,他弄來一條小船,打算南下尋妻。
眼看著鄉親鄰里和自己的悲慘遭遇,他心裡暗想:妻離子散的何止我一人,且在這裡等待一會,船雖不大,搭乘一二人南下尋妻覓子也無妨。
主意已定,成三便系船暫停柳樹下,望著水波出神。
時隔不久,岸邊奔來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背上還馱著一個五歲模樣的孩子。
來人問:“仁兄能否搭載我們父子?”
“你想到哪裡去啊?”成三反問道。
“我叫戚三,因清兵擄走了妻室王氏,兒子失母,日夜啼哭不止。我想南下尋妻。
“我在這裡等待,也是為了尋妻啊!”成三說,“大哥請上船。
成三等戚三父子坐定,便解開纜繩,張起小帆,溯江上行。一路上,兩人談起清兵入城的暴行,彼此失妻的經過,不知不覺中涕淚交流。
不一日船抵昇州。成三繫好纜繩,便和戚三父子一起登岸,走進市裡,找一家小客棧暫住。
翌日,二人分頭到通衢要道張貼尋人啟事,啟事言明,若有人知情相告,則以重金酬報。
市民中有一人讀完啟示後,按地址找到戚三,說:“給我銀子,就告訴你妻子在何處。”
戚三這下子為難了,啟示上寫“重金酬報”,不過是權宜之計,眼下住在昇州生活用度已感到難以應付,又何來賞金給人家呢?
他據實告訴來人:“我實沒有多餘的銀子,啟示上那樣寫,只是急於找到妻子。”
來人感到受了欺弄:“世上竟有不帶銀子就想找到妻子的。”說完,站起就走。
成三連忙上前把他留住,說:“兄臺容稟,我等城陷家破,又客居在此,實是無從取得銀兩。”
此人聽罷,頓生惻隱之心,說:“告訴你妻子在哪裡,不取你銀錢也行。只是去贖人沒有銀子肯定不成。他們是武人,決不會空手放你妻子回家的。”說完,就告知戚三妻子的所在地。
成三、戚三聽後深感有理,無奈身邊實在並無多餘的銀兩。兩人愁腸百結,連聲嘆息。
來人忽有所悟,說:“你等有何技藝?”
戚三說:“我能寫得一筆好字。”
“這就好辦了!”來人講,昇州一個富人,在報恩塔下發過誓,請人抄寫百部《楞嚴經》,施捨四方,富人正在招請人,“要是你確實書法出眾,何愁弄不到幾兩銀子!”來人熱心地說。
第二天,那人領著戚三去見富人。當場試筆,富人十分滿意;又得知戚三來此尋妻子,深表同情,立即給了戚三十兩銀子。戚三叩謝而出。
第二天,那個熱心人領他去戚三妻子所在地。穿街走巷,來到某標(清軍軍隊編制)郝總標駐地。
不巧郝總標有事外出。郝太太問:“你們是誰?到這裡來有何事?”戚三上前如實相告。
郝太太道:“確有江陰王氏在此。這樣吧!你們把銀子交給我,我作主把王氏還給你。”
戚三心頭狂喜,不加思索,跪地獻上銀兩。郝太太揣上銀兩轉入內堂,過了很久,卻不見出來;又過了一陣兒,郝太太若無其事地從裡邊走出。
郝太太像是沒見過他們,瞧了他倆一眼,問:“你們是幹什麼的?到此找誰?”
戚三等又驚又怒,便高聲責罵起來。
郝太太裝出滿臉驚詫的表情,說。“你們是些什麼人?竟然誣陷我拿了你們的銀子!這裡哪有你妻子,又怎麼會收你的贖金?來人!”郝太太大吼,“把這兩個刁民給我趕出去!”戚三拭著淚水,同異州人退了出來。
再說成三領著孩子,正在翹首盼望戚三攜著妻子回來,沒料到戚三會遭一個女人的暗算,結果是人財兩空。
成三安慰了戚三幾句,說:“明日我們一同去討個公道。
第二天,戚三抱上孩子,由成三陪同,一起前往郝家。兩人走到門前,“砰砰”猛敲。
郝總標正在院子裡馴獵鷹,聽到重重的敲門聲傳來,連忙叫下人開門看是何人。
成三、戚三進得門來,走進院子。
成三圓瞪雙眼,一邊叫喊,一邊走上前去,說:“我是成三,抱孩子的是我的朋友戚三,他的妻子在你這裡。昨天我朋友帶了十兩銀子來贖妻子,你的夫人收了銀子,卻不放人!”成三越說越憤激,聲調更加高昂。
“我已家破人亡,無所拖累,也無所顧忌。大人若不交出戚三之妻,十步之內,我將用頸項內的xue噴射到你的身上!”
說到這裡,成三突然從靴中拔出匕首,直插胸膛。郝總標眼明手快,一腳踢飛成三手中的匕首,說:“怎麼會有這等事?我女人怎麼能吞沒你的銀子呢!你切勿自殺,我進去查詢,如果確有此事,我將把這個賤人趕出家門!”說罷,急忙去找郝太太去了。
過了好久,聽到了激烈的吵鬧聲,接著聽到郝總標鞭打女人的叫罵聲。
成三與戚三在屋外跪下,高聲說:“不要打夫人,只要放人,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大約過了一頓飯的工夫,郝總標氣乎乎地跨出,把十兩銀子往地上一扔,說:“快拿了走!”
成三叩頭到地,說:“我的朋友急著要人,而不是討還銀子。越禮之處,還望總標海涵。”
郝總標為收買民心,先是稱讚成三“為朋友盡力,講義氣,竟然以死相爭”,接著又說:“十兩銀子是不夠贖人的。然而我被你的行為感動了,不再計較銀兩,現在立即將女人還給你朋友。”郝總標吩咐一聲,叫人把王氏領出來。
戚三注視著門裡,遠遠看到院裡走出一個婦人,但不像自己的妻子。婦人漸漸走近,一步跨入外屋,成三快步上前,與婦人抱頭痛哭,原來出來的是成三的妻子。
事情原委是這樣的:早先成三妻被擄到昇州,經過一座房舍時,乘人不注意在粉牆上寫道:“我是江陰成三郎的妻子王氏,被某標郝總標所擄。見者請轉告我家中得知。”
時間一久,“成”字中的筆劃漫滅難辨,有點像“戚”字。昇州人見了戚三郎的啟示,以為同粉牆上所書相合,於是前來告知戚三。
郝總標見王氏竟是成三的妻子,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接著要成三攜帶妻子離開。
成三說:“十兩銀子是我友戚三郎的。我和妻子倒是團圓了,戚三郎卻到哪裡去找銀子贖人呢?”
郝總標道:“依你說怎麼辦?”
成三回道:“總標若能錄用小人夫婦,請拿出二十兩銀子交給戚三郎去尋找妻子。小人夫妻聽憑總標使喚。”
郝總標說:“你倒是個重義的人!只是我這裡不缺人手。有個張將軍正在找僕役,讓我去為你說合,如何?”成三聽了,連忙點頭。
郝總標隨即帶領戚三、成三前往張將軍府第。張將軍見了成三,深感滿意,付了二十兩銀子,又取出契約,讓成三畫押。
成三把銀子交給了朋友,戚三感激地說:“仁兄夫婦賣身得銀,為的是成全我能夫妻團聚。只是我被擄的妻子在何方?我又到哪裡去尋訪?”
張將軍為張揚自己的聲威,插話道:“你帶著銀子先回旅店,抽空將詳情告我,我一定設法替你尋找失散的妻子。”
戚三見張將軍威勢赫赫,心想有貴人肯幫忙尋找,何愁找不到妻子!他向張將軍磕了三個響頭,叩謝而出。
過了兩天,成三正在張將軍後院幹雜差,忽然聽到隔牆傳過來一陣鄉音,他踮腳一看,見是幾個婦女在那邊說話,滿口江陰口音。
成三想:“如果戚三的妻子就在那邊婦人堆裡,又有誰會知道呢?”
成三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他操著鄉音發話道:“我朋友江陰戚三郎,託我尋找他失散的妻子王氏,至今未得,老鄉們可有知道的?”
真是無巧不成書,戚三的妻子王氏恰在那一群婦女中間,只是顧忌一旁有人監視,不敢作答。
過了一會兒,戚三的妻子心生一計。她走到相距不遠的廁所裡,在牆縫裡塞進一張紙片,故意用鄉音高聲說;“我把紙片留在牆縫裡,明天再用。”
成三是個有心人,遠遠地聽到了那婦人說的話,覺得似乎話中有話。
夜半時分,成三從牆縫裡取出紙片,攤開一看,上面寫著一行小字:戚三郎妻王氏就在這裡。
成三又驚又喜,第二天急速趕去旅店,向戚三講了詳情。兩人一商量,認為直接找張將軍不妥,由戚三先找郝總標,再求郝總標出面贖人方是良策。
成三隨即回去,戚三則帶著孩子找到郝總標,懇求郝總標去張將軍那裡說情。郝總標聽了,點頭應諾。
第二天,郝總標帶著戚三來到張府。
戚三一見張將軍就跪下稟告:“小人四處探訪妻子所在,聽說就在將軍府中。望將軍開恩,容小人夫妻團聚。”
張將軍隨即叫來看管婦女的頭目,讓她把王氏叫出辨認。
片刻,王氏從裡邊走出,戚三乍見愛妻,兩眼定定地看著發愣,竟待著不動;那小孩見到了娘,叫著跑過去撲進王氏懷裡,抬頭望著孃的臉大哭,王氏摟住兒子抽泣。此刻,戚三才回過神來,淚水迸落。
戚三、成三跑到張將軍面前跪下,王氏也遠遠跪著。此時,屋內傳出一片唏噓聲。
張將軍為標榜自己賢明、重義,暗忖:“不如送個順水人情,也好讓他們給我揚名四方。”
張將軍發話道:“王氏由戚三領回,不需贖金;成三夫妻和他們一起回鄉,賣身銀二十兩,留作你等返還江陰的盤纏。君子成人之美,如何?”
成三、戚三夫妻再三叩謝方才站起,轉身又謝郝總標。
隨後,成三去郝府領回妻子,約好一起趕到旅店會齊。他們收拾起簡單的行裝,僱一條船,一路順水,回江陰而去。
參考資料《賴古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