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介紹今天的主題內容之前,我們可以先看一個和娛樂活動有關的志怪故事:《太平廣記:居延部落主》。這個浪漫的小故事背後,有著血腥而殘忍的歷史,也許歷史上真的有人在居延塞挖出了當年的邊軍簡牘,解讀了簡牘記載的某些故事,並結合史實編出了這個令人感慨的段子。
1.《居延部落主》:一群死後魂魄不散、最終成精的漢代戍卒重返人間在北周靜帝初年,有一個居延部落主,名叫勃都骨低,驕奢淫逸,喜歡玩樂,住宅華美。一天,有幾十人來到門前,一個人首先上前遞上名片說:“我是省名部落主成多受。”於是就走進門去。勃都骨低問道:“你這個部落為什麼是個省名部落?”成多受說:“我們幾十人各不一樣,有姓馬的、姓皮的、姓鹿的、姓熊的、姓獐的、姓衛的、姓班的,但是名字都叫‘受’,只有我這個當帥的叫‘多受’。”勃都骨低說:“你們都像唱戲的,這是為何呢?”成多受說:“我們通曉擺弄碗、珠等器物的雜技,說的是合乎經典要義的事情,只是生性不喜歡世俗罷了。”勃都骨低很高興,有一個唱戲的立即上前說道:“我們肚子飢餓,咕咕嚕嚕地響,肚皮餓的都能輕易繞身體三圈兒。主人的飯食如果不充足,就算你給我們吃,我們也是不會吃的。”勃都骨低有些驚訝,於是讓僕人給他們增加飯菜。
另一個人說:“請讓我表演一個‘大小相成,終始相生’”的節目:於是,一個高個子吞了一個矮個子,一個胖子吞了一個瘦子,高個子和胖子互相吞了兩個人。高個子又說:“請讓我表演‘終始相生’吧!”於是他吐出一個人,吐出來的人又吐出一個人,相遞吐出來,人數又夠了。勃都骨低非常吃驚,就重重地賞賜了他們,並讓他們離開。
第二天,這些奇怪的部落民又來了,但是表演的節目戲和昨天一樣。如此一連表演了半個月,勃都骨低因此大為破費,他一生氣就不給他們準備飯食了。這些精怪生氣地說:“你既然把我們的表演當成幻術,我們就用你的家人來表演好了。”於是他們把勃都骨低的兒女、弟妹、甥侄、妻妾等,吞到肚子裡去。肚子裡的人都哭哭啼啼請求出來。勃都骨低恐慌害怕,下到階下來磕頭,哀求把親屬放回來。部落民們都笑著說:“沒關係,不用愁。”於是他們把人都吐了出來,酋長的親屬們毫髮無傷。
雖然有驚無險,但是勃都骨低不想讓這些怪人騷擾自己。為了搞清楚這些人的底細,他派人秘密地查訪追蹤這些精怪,發現他們走到一座古代建築物的牆基就消失了。勃都骨低讓人挖那牆基,挖了幾尺,在瓦礫下挖到一個大木籠,籠中有幾千只皮袋。皮帶旁有很多穀粒麥粒,用手一碰就變成灰。從籠中得到一份簡書,文字已經磨滅了,不能辨識,隱隱約約有三個字是“陵”字。勃都骨低大概猜到了,就是這些皮袋作怪,於是準備燒了它們。
這時皮袋們紛紛哭喊道:“我們本來不應該活命、也不該給您找麻煩。只因為李陵將軍留有水銀在這裡,所以我們能夠透過水銀暫時存活。我們是李都尉李少卿的糧袋,在被長埋於地下之後,經過很長的歲月,我們已經有了生命,還被居延山神收為部下。請您看在居延山神的份上,不殺我們,我們就不敢再騷擾您的府第了。”
勃都骨低知道了這些精怪的底細,但他貪圖水銀的價值,想要得到水銀,於是把那些皮袋全燒了,這些皮袋沒有不發出冤枉痛楚之聲,燒皮帶的過程中,室內血流滿地。燒完了,勃都骨低的房廊門戶全發出冤枉痛苦的聲音,和燒皮袋時一樣,一個多月之後,這種聲音也沒有停止。在當年內,勃都骨低的全家都病死。一年以後,他收集到的水銀一滴不留,絲毫不剩。
2.神話和史實:古人對居延塞進行的考古發掘和古人對漢代戍卒的看法概括起來看,以上這個故事,說的是一群李陵的糧袋、其原型就是李陵的部下,他們被人遺忘在邊關,最後被風沙掩埋。他們死後精魂不散,凝聚成了一群精怪,並依託皮袋繼續存活,而且還被居延地區的神明收為部下;而且不甘寂寞的他們幻化成人形,來到了附近的人類世界,找當地的鮮卑酋長討要賞賜和酒食......
故事看起來荒誕不經,但是它說的其實是一次古人對居延塞遺址的考古發掘行動:至少在北周時代,居住在居延塞附近的鮮卑人可能已經從附近的漢塞遺址中,找到了當年居延塞漢軍將士們留下的遺存。
故事中提到的馬、衛、班等姓氏都曾出現在戍邊將士的名冊中;故事裡提到的“勃都骨低掘之,深數尺,於瓦礫下得一大木檻,中有皮袋數千。檻旁有谷麥,觸即為灰。檻中得竹簡書,文字磨滅,不可識”,其實是一次很真實的發掘經歷:透過發掘,勃骨低令找到了一個黃沙下掩埋的地窖:根據漢簡記載,麥子確實是漢代戍邊軍的主要軍糧之一,漢人的確喜歡用竹或者胡楊木製作簡牘書寫文字,而深埋的古代作物在重見空氣之後,會變得十分脆弱,一碰就粉,這很符合後世的考古發現;精魂們藏身的皮袋,就是漢軍的裝備“革橐”。精怪們依託水銀存活,則反映了古人認為水銀可以給屍體防腐的觀念。
而且在真實歷史上,李陵確實和居延塞有很深的交集:這裡是他初次展露鋒芒的地方:“李陵既壯,選為建章監,監諸騎。善射,愛士卒。天子以為李氏世將,而使將八百騎。嘗深入匈奴二千餘里,過居延視地形,無所見虜而還。拜為騎都尉”;這裡也是他命運轉折的地方,就是從這裡,他帶兵奔赴改變了他命運的浚稽山之戰的沙場:“(漢武帝)使陵將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餘里。”
而當時的漢軍戍卒,也確實在簡牘中,記載夜晚戍邊時聽到了“為怪者”、“號哭”、“為冤楚之聲”的悲鳴。也許他們聽到的,就是之前的戍卒或者胡人的悲歌。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神話的背後,往往都有歷史的核心,這個故事裡所有的細節,都可以在文獻記載和現代的考古知識裡找到迴應。
這些戍卒化為精怪,暗示他們不甘就此平庸消失的命運,暗示了他們頑強的生命力;但是在重見天日之後,鮮卑酋長又貪圖他們賴以存在的水銀,結果將他們再次殺死。這些戍卒熬過了“武皇開邊意未已”的野心,卻還是逃不過後代統治者的貪鄙,作者對邊關士卒的同情之心、惋惜之情,躍然紙上。
3.漢代邊軍玩什麼?從《居延部落主》這個小故事出發,故事中提到這些漢卒化身的精怪們給鮮卑酋長表演人吞人或者柔術之類的雜技,這種表演在漢代屬於百戲之列,有專門的伎樂或者僮僕表演;而邊塞的軍人們體魄強健,任務緊急,也許不會玩這種譁眾取寵的遊戲,但是毫無疑問,他們也有自己的娛樂方式:比如比較剛猛的蹴鞠:
上圖是馬圈灣遺址出土的漢代蹴鞠文物,這呼應了霍去病在士兵們缺衣少食的情況下依舊設定場地打蹴鞠的文獻記載;
上圖是1974年甘肅居延考古隊在甲渠候官遺址發現的漢代七孔竹笛,和“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的詩句相映成趣,漢簡中有關於歌人的記載,也許當年就有人伴著笛聲高唱楚歌;
漢代士卒在戍邊之餘,還會以繪畫打發時光,有的圖案簡單質樸,有的圖案線條飄逸流暢,暗示當時的士卒也有藝術創作的衝動。
還有計程車兵為了防止惡鬼纏身,還會用胡楊木雕刻尖臉的辟邪木牌,插在地中,以保佑自己和戰友心神安寧。
還有一些有追求計程車卒會學習書法文字,按照漢律,當軍官的前提是有一定的識字量和一定的儒家經典基礎,所以為了謀求升遷,一些戰士會私下苦讀各種經典著作並練字,比如下面這片習字簡就是如此:
而下圖中出現的,是肩水金關漢簡裡的《論語·知道篇》殘簡,這是考古界首次發現的論語《知道》篇語句,比江西南昌海昏侯墓的《知道》篇早出土40年:
當然,和軍事生活密切相關的書籍,要數居延漢簡中的《相刀劍冊》,它的內容儲存完整,記載的是王莽末期到東漢初年、漢軍將士鑑別刀劍質量優劣的方法,涉及到刀劍的形制、紋飾、成分、製作等細節:
1、欲知劍利善故器者,起拔之,視之身中無推處者,故器也。視欲知利善者,必視之身中,有黑兩桁不絕者。
2、其逢如不見,視白堅未至逢三分處而絕,此天下利善劍也。又視之身中,生如黍粟狀,利劍也,加以善。
3、欲知幣劍以不報者,及新器者,之日中騂視,白堅隨上者及推處,白黑堅分明者及無文,縱有
4、(接上)文而在堅中者,及雲氣相遂,皆幣合人劍也。刀與劍同等
5、利善劍文:縣薄文者保。雙蛇文,皆可。帶羽,圭中文者,皆可。劍謙者利善,強者表弱則利,奈何。
6、新器劍文:鬥雞,佂蛇文者,麤者及皆兇不利者,右幣劍文四事。
從這些內容可以得知,漢代人認為,劍身上摺疊鍛打的鍛層,相互平行,互無交聯,各無斷絕的刀劍是好刀劍;在陽光下持刀劍審視,劍身表面鍛打痕跡明顯,鍛層紋理不能相雜者,以及沒有刃紋者,都是不鋒利的劍,不會給主人帶來好運;有刃紋,但卻做工不精的劍沒有好的徵召,也不是好劍。縱然生活再苦,戍邊軍人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娛樂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