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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鄧之誠先生引過一個段子,大略說是,清朝有位毛先生寫了墓誌銘,被文字獄揪出來了,拉到吳山城隍廟去審。

官吏喝問,要求毛先生解釋明朝、清戎、夷、虜都是什麼意思。毛先生引經據典,用《孟子》、《尚書》等解釋,還聰明地說,“清戎”不是說清朝是戎狄外族,而是說戎兵。

官吏問不出什麼來,而毛先生巧舌如簧,結果毛先生得以無罪釋放,妙極了。

但鄧之誠先生補了句,大意是:

這事是康熙朝二十五年的文字獄;因為三藩之亂——吳三桂等三王造反——才比較寬容:那時候要拉攏讀書人嘛!不能讓他們去響應吳三桂!

如果這位毛先生趕上乾隆朝,早就滅族啦!

不同的時代,文字獄的尺寸,那是不同的。

秦始皇焚書坑儒、乾隆爺大搞文字獄,都是在天下大定的時候。概因天下大亂時,要對讀書人客氣,唯才是舉,優容士人。

當初滿清入關之初,對明朝遺臣給足了面子,黃宗羲這類不肯從政計程車人,清朝懂得拿博學鴻辭科去勾引,哪怕勾不到,招賢的姿態是要有的。但到得乾隆朝,相對穩定了,手法就要狠辣一些。天下都歸附了,何必再跟你客氣呢?

當然,乾隆朝文字獄比較熱鬧,理由不止於此。

雍正開了個不好的頭,是這樣的:當時有位錢名世,被文字獄了。雍正對付錢名世,沒有喊打喊殺,而是所謂“革去職銜,發回原籍,朕書‘名教罪人’四字,官制匾額,張掛錢名世所居之宅。”這是精神侮辱。

然後呢,雍正覺得,不能自己一個人折騰,“令在京見任官員,由舉人進士出身者,仿詩人刺惡之意,各位詩文,記其劣績,以儆頑邪。”

發動文化人一起對付他。這招比較狠。

乾隆學了這招。所以乾隆朝許多文字獄,是文人之間的互相檢舉。

清朝有位佘騰蛟,寫過兩句詩,叫做“為何虯髯翁,年年釣綠水”。江西巡撫一位姓胡的,就檢舉他要謀反。乾隆看了,覺得屁大點事,很不以為然。

胡巡撫很作死,還特意給乾隆上課:“虯髯客是風塵三俠之一,是曾存心企圖推翻隋朝的義士;現在這個姓佘的感嘆虯髯翁只好釣魚,就是想謀反而沒氣力……”

然而乾隆爺一輩子寫過四萬多首詩,最覺得自己有學問,你居然來給他講典故,反過來給他上課,真是活夠了!於是乾隆爺把胡巡撫罵了一通,說是吹毛求疵,就過去了。

魯迅先生1934年12月14日給楊霽雲寫信,說他讀許多清朝時禁書,看來並沒什麼,可笑;他讀《閒漁閒閒錄》,內容明明恭順,作者卻因此被斬首啦!

魯迅先生的結論是:

“大約那時跟現在一樣,私仇為多。”

最可怕的文字獄,都來自這種文人內鬥。大概清朝皇帝也明白,漢人之間絞殺起來,比他們滿人檢舉,要有效得多。當然最有效的,還是讓你自覺自願,自己收拾自己。

導致曹雪芹在《紅樓夢》裡,原有些“大明角燈”、“耶律雄奴”之類字樣,都刪改掉了。這麼一想,曹雪芹所謂“批閱十載,增刪五次”,有相當部分時間,不是在斟酌字句,而是在免得被揪出來呢。

所以啊,“你們自己割了吧,省得我動手”。大清就這麼瘮人。

哪位說了:我熟讀《紅樓夢》,可不知道“耶律雄奴”之類避諱啊?絲毫不奇,看的版本不同而已。實際上,歷代避忌避諱敏感詞,最可怕的後果,並不是讓人交流產生障礙。而是久而久之,讓人遺忘和習慣。

比如,正月,為什麼要讀成“徵月”呢?因為秦始皇叫做嬴政,“政”這個音,要避忌。

比如,相國為什麼叫做相國?其實戰國時,相國叫做“相邦”。但劉邦稱了帝,“邦”這個字就得避諱了。

開封原來叫“啟封”。為什麼叫開封?因為漢景帝叫劉啟。

司馬昭並未稱帝,但因為追封了晉文帝,所以王昭君被改稱王明君——杜甫所謂“生長明妃尚有村”,明妃就是王明君。最可怕的是:我們熟悉的蔡文姬,原字是蔡昭姬。就因為司馬昭才改的。

李世民稱帝,“世”與“民”都被避諱了。柳宗元《捕蛇者說》裡,“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人風,其實是民風。乍一看,以為是人中風了呢。

但李世民也逃不了。他弟弟李玄霸,因為犯了康熙玄燁的避諱,改叫做李元霸了——現在民間都知道隋唐第一條好漢李元霸,誰知道他該叫玄霸呢?

最重要的一個細節:《史記》等古書裡,否定詞,還常有“弗能禁也”,就是不能禁止;漢昭帝劉弗陵登基,“弗”這個字不能用了,都改成了“不”。

所以啦:如果沒有漢朝老幾位皇上,如今我們說話,該是這樣:

“今天我們要吃個啟封菜,鯉魚焙面!”

“弗弗弗,大正月的,吃點餃子多好!”

類似於此,都是避忌避諱出來的結果,導致大家都忘了,歷史原來是怎麼樣的了。

所以到得後來,稍微還通達點人情的天子們,都懂得給人省點麻煩。比如我們可敬可愛的五阿哥永琪,他十五弟叫永琰,後來成了嘉慶皇帝。皇帝一登基,逼得老百姓不能練字了:書法帖子,都是“永”字啊。嘉慶皇帝還算好,不折騰,一登基就改名“顒琰”:如此,讀書人也不用特意避忌永字。他兒子綿寧也很識相:自己一登基,“綿”字怎麼辦?哪個小媳婦說“哎喲你看咱這褂子軟綿綿的”,立刻拿去開刀問斬,也不像話。所以改名“旻寧”。

然而統治者們該避忌的,還是要避忌。

唐魯孫先生說過個說法,聽來簡直荒誕:慈禧太后不讓宮裡說“月餅”倆字,必須稱月華糕。哪位問了:她老人家跟餅有仇?一輩子都不吃燒餅煎餅春餅?非也。餅字沒事,但跟月字一連,與“月病”諧音,老太后最恨月病這種麻煩事了,不許叫!——這種避忌,很讓人懷疑老太后有點經期抑鬱症。但這就是權力的可怕之處:如此荒誕,臨了還是給弄成這樣。

但是,我們還是得傳遞些好訊息。比如陶淵明,唐朝時為了避諱高祖李淵,一度被叫成陶深明——乍聽像要逃生脫命似的。但陶潛千載名士,熬過了唐朝,終於得回本來名字。

又後來民國,袁世凱改元洪憲時,楊度與雷震春二人為了拍馬屁,說北京人吃“元宵”,音同“袁消”,為尊者諱,不能用,一切“元宵”都改稱湯圓!北京前門大街的正明齋招牌沒改,被好生整了一番。這事袁世凱自己都未必知道。

耐人尋味的是,袁世凱死後,恢復共和,正明齋特意搭了綵牌樓,電燈泡擺出四個巨大的字:“各類元宵”,好好地出了口氣。

一切敏感詞和愚蠢的避諱,都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只要不被避諱到遺忘了,總能等到那一天,出這口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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