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是一片荒涼之地，長年被冰雪覆蓋，冬季氣溫低至-40到-20℃。北冰洋上大霧瀰漫，到處是大塊的浮冰和冰山。從此航行的商船們戰戰兢兢，一不小心就被困住。

但北極航線（北海航線）意義重大，是連線亞洲、歐洲和北美洲的最短航路。靠近加拿大北部和阿拉斯加的是西北航道；靠近俄羅斯、北歐的稱東北航道，一直都吸引著眾多目光。

北極，德國人準備了很久

德國也不例外，自20世紀初就開始介入北極，並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加速。

1915年，德國在波諾伊島上設立水雷倉庫；1916年，在馬託奇金海峽建立第一個潛艇基地。從此地出發的U型潛艇潛入科拉峽灣襲擊港口，或在巴倫支海上擊沉貨船。

一戰結束後，德國人被從北極趕了出去。直到1931年，一艘齊柏林飛艇載著德國主導的國際考察團，在北極飛行13000英里開展測繪研究，才標誌著德國重返北極。

齊柏林飛艇

考察團拍攝了大量蘇聯北極偏遠地區的照片，原本應和蘇聯共享。然而飛艇繞過列寧格勒直飛柏林，所有資料蘇聯一無所獲。事後德國代表一臉誠懇的解釋道：惡劣天氣導致路線變更，且由於操作失誤所有照片資料都損毀了。由此看來，德國人對蘇聯的覬覦早就開始了。

1933-37年間，德國商船經常在葉尼塞河、鄂畢河港口停留，德國軍艦也時常造訪。1936年“科尼茨堡”號巡洋艦訪問巴倫支海，一年後“科隆”號巡洋艦又依樣畫瓢。

1937年，部分參與蘇聯新地島研究的德國科學家乘坐破冰船參觀了馬託奇金海峽、切爾納亞、白鯨灣和熱拉尼耶角上的氣象站。這些地名都在後來的“仙境行動”中出現了。

1939年蘇德簽訂《互不侵犯條約》後，蘇聯允許德國在摩爾曼斯克以西建立海軍基地，以保護計劃中的德日海上航線。

基地持續到1940年9月，直到海軍上將雷德爾決定將主要基地轉移到挪威後才關閉。但裡面仍封存了100多輛拖拉機和卡車，還有數百噸炸藥和食品，成為後來德國山地部隊的預留物資。

北方基地建立後，德國積極開展下一步行動，即軍艦沿北海航線航行。他們很快找到藉口——1940年1月，35艘德國商船滯留在東亞港口。德國向蘇聯申請，允許軍艦沿北海航線從摩爾曼斯克航行到白令海峽。

同年8月，德國“科米特”號軍艦通過加裝桅杆，改變煙囪高度的方式偽裝成蘇聯破冰船“德日涅夫”號，練習登陸偵察，並模仿蘇聯船隻無線電通訊，為後來喀拉海軍事行動奠定基礎。

炮口下的北極航線與“仙境行動”計劃

1941年夏天德國入侵，希特勒叫囂著快速取勝。英法同盟迅速向蘇聯提供援助，大批物資沿北極航線運至港口。希特勒命海軍切斷盟軍運輸線，北極航線上的破交戰達到高峰。

1942年7月4日-10日，德軍潛艇和轟炸機摧毀了盟軍龐大的PQ-17船隊。33艘商船中24艘沉沒，北極航線西段遭受嚴重打擊。

PQ-17船隊慘遭殺戮

西段幾乎切斷後，東段航線重要性迅速上升。據日本情報顯示，從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和海參崴出發的航運量急劇增加。盟軍商船向北穿過白令海峽，再進入北極。

德軍開啟了下一個計劃，阻止盟軍船隊從北極航線東段前往巴倫支海，代號：仙境行動（Unternehmen Wunderland）。這是第一步，後面還有雙重打擊、大規模採礦和“仙境二號”等行動規劃。

早在42年5月，德國北方海軍集團司令羅爾夫·卡爾斯已經讓下屬休伯特·施蒙德著手製定“仙境行動”方案。目標是摧毀盟軍護航船隊，打擊蘇聯北海航線上的重要港口。

只是施蒙特手裡資訊不全，只有喀拉海零星的天氣情報，為後期行動留下隱患。他的計劃基於以下假設：盟軍東段航線只有老舊的軍艦護航，少量76mm、45mm火炮對德國新式戰艦毫無影響。舍爾海軍上將號、呂佐夫號、希佩伯爵號袖珍戰列艦可以毫無顧忌的攻擊船隊，不必擔心自身安全。

舍爾海軍上將號

為了儘可能破壞航運，德軍擬從東西兩向同時攻擊。維利基茨基海峽是最佳地點，這裡地形狹窄不利於船隊機動，距離遙遠蘇聯飛機來不及增援。消滅船隊後，還可以攻擊沿岸港口，破壞基礎設施，直到航行季節結束。

施蒙特知道計劃的主要問題是缺少情報，對氣象和海冰情況不了解。不過其他人認為可以派水上飛機和潛艇偵察，再監聽蘇軍無線電通訊，就可以獲得足夠資訊。

另外，船隊航線也是個大問題：從摩爾曼斯克出發的船隊，是從新地島北轉再南行到迪克森；還是從烏耶季涅尼耶島直接到維利基茨基海峽？認真分析後，參謀們給了一個看似合理的答案——從新地島北轉距離更短。

仙境行動路線圖

這個結論是錯的。蘇聯人早就知道沿大陸的航線雖長，但夏季海冰的情況比靠近北極冰原的新地島北岸“捷徑”更好。德國參謀的“紙上談兵”成為行動失敗的原因之一。

施蒙特計劃派7艘潛艇支援，3艘收集新地島冰情，4艘警戒。大家對計劃期望很高，但6月份呂佐夫號撞上沙堤返港維修，希佩伯爵號要鎮守西路航線，能參加行動的只有舍爾海軍上將號，計劃規模被迫縮小。

希佩伯爵號

當然，強大的舍爾號足以支撐行動。它裝備6門280mm主炮，8門150mm副炮、6門105mm高炮和8管魚雷發射器，最高航速26節，最大航程18000英里。

它航速快，火力猛，能擺脫戰列艦，也能摧毀巡洋艦。其姊妹艦希佩伯爵號曾在大西洋、印度洋擊沉了16艘艦船，舍爾號在北極也一樣有優勢。

舍爾號鉅艦出擊！

8月初，德國海軍駐日本參謀部接到情報：一支大型商船隊抵達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將從白令海峽進入北極。共有19艘商船、3艘破冰船，總噸位75000噸，預計於8月22日前後抵達喀拉海。這支船隊最終逃過一劫，它因天氣惡劣抵達喀拉海時已是9月份，舍爾號已經離開了。

8月15日，德軍偵察機又發現另一支船隊向喀拉海駛來。出擊的時刻到了，舍爾號艦長梅恩森-博爾肯聽取了有關喀拉海和蘇聯海軍的戰術簡報。

左一：艦長梅恩森-博爾肯

在這之前，4艘U型潛艇已提前出發，目的是轉移蘇聯海軍的注意力。8月8日，U-601號潛艇潛入喀拉海收集情報，襲擊水上飛機，用魚雷擊沉運煤船。6天后，U-251號潛艇前往迪克森港口。

另外2艘U-209、U-456號潛艇開赴新地島西岸。恰逢2艘蘇聯遠洋拖船拖著駁船離港，船上裝著各種材料和300名囚犯，身邊沒有護航艦隻。

U-209號潛艇炮擊駁船，大火在船上蔓延，犯人、警衛四散逃散。拖船急忙切斷牽引線逃離，並向基地彙報。蘇軍掃雷艇趕到時，328人中僅23人倖存。

阿爾漢格爾斯克地區委員會收到彙報，要求北方艦隊消滅德軍潛艇。2艘掃雷艇與潛艇交戰，U-209號受傷，U-456號攻擊失敗後返回。北方艦隊手忙腳亂時，德軍分散其注意力的目的達到了。

8月15日，U-601號潛艇發回情報，喀拉海海況良好。德軍認為時機成熟，“仙境行動”啟動。16日下午，舍爾號在3艘驅逐艦的護衛下離開錨地，全速向東航行。

一路上霧大雲多，能見度低，有利於快速穿越巴倫支海。18日晚上舍爾號進入喀拉海，放出“阿拉道”水上飛機偵察。

Ar 196“阿拉道”水上飛機

晚上23時，舍爾號從 U-601潛艇接收最新報告。潛艇說新地島西海岸沒有商船，博爾肯艦長不太相信，決定繼續搜尋。

它向西南到達熱拉尼亞海角，再向東到達烏耶季涅尼耶島，沿所有可能有商船的航線航行，直到被浮冰阻斷才轉向。U-601潛艇沒說錯，喀拉海里確實沒商船。博爾肯艦長好事想多了而已。

20日晚上，舍爾號遇到另一艘U-251號潛艇，也沒發現目標。博爾肯只剩一個選擇，在維利基茨基海峽守株待兔等船隊到來。

第二天中午偵察飛機報告，9艘商船和1艘破冰船緩慢向西南方向航行，距舍爾號60英里遠。立功的機會來了，然而又轉眼溜走！原來偵察飛機弄錯了方向，船隊是向東北方移動，離舍爾號越來越遠。

如果此時追擊，還能追得上。但博爾肯決定在厄爾馬克沙洲附近設伏，等著船隊自己上門。結果整個晚上都徒勞等待，直到無線電部門報告船隊已遠離，博爾肯才意識到錯誤。他下令追擊，然而為時已晚。

8月22日上午，舍爾號抵達諾登舍爾德群島，水上飛機再次起飛，調查維利基茨基海峽冰情。德國總部截獲一條蘇聯密電，一支船隊正以5節速度移動，即將進入維利基茨基海峽。

舍爾號馬上向船隊靠攏，但由於浮冰阻擋，靠攏速度很慢。23日，飛機發現船隊停在海蘭-漢森島附近，舍爾號沿狹窄航道繼續追擊。

浮冰

靠近俄羅斯島時，海面上風向突變，舍爾號發現自己被大塊浮冰包圍。它不是破冰船，浮冰會從側面壓壞船體。戰戰兢兢的挪了幾小時後，舍爾號終於到達安全水域，可追擊速度慢了很多，要不時減速到1.5-2節躲避浮冰。

博爾肯的壞運氣還沒結束，2天后水上飛機著陸撞浮冰報廢。沒有飛機，任何搜尋船隊的希望都破滅了，除了撤退別無它法。

如果博爾肯知道商船隊現在的狀況，他一定會發瘋的——拉普捷夫海的惡劣海冰完全阻斷了航路，商船隊也寸步難行。到嘴的肥肉吃不到，啥心情？

英勇戰鬥！蘇聯破冰船大戰德國鉅艦

回去的路上很順利，舍爾號到達貝魯哈島。將在這裡遇到一位英勇對手——亞歷山大 • 西比里亞科夫號破冰船。

它是北極航線上著名破冰船之一，長76.5米、排水量1380噸。曾多次涉險完成許多被認為不可能的航行，國際聲譽很高。

一戰前的西比里亞科夫號

二戰爆發後，它裝備了2門76mm艦炮、2門45mm、2門20mm防空炮，成為“冰-6”後勤小組一員，為部隊運送人員、彈藥和補給。

1942年8月23日，阿納託利·卡查拉瓦船長接到命令，為一個氣象站運送350噸物資和300桶汽油。船上有軍官、水兵和氣象站工作人員共104人。24日，西比里亞科夫號離開迪克森，開始最後一次航行。

人們不知道災難就在眼前，舍爾號在喀拉海遊蕩了9天，北方艦隊沒有注意到，卡查拉瓦船長也沒有收到警告。其實24日那天，英國人已經發現舍爾號離港，並通知蘇聯。蘇聯電臺也截獲了德國潛艇無線電通訊，北極觀察站也發現了阿拉道水上飛機。

這些現象都不正常，然而資訊被擱置了。北方艦隊司令戈洛夫科上將沒想到德軍敢冒險進入偏遠荒涼的喀拉海。

卡查拉瓦船長知道德國潛艇襲擊了熱拉尼亞角氣象站，但那裡離迪克森很遠，且德國潛艇也一直在活動，所以沒在意，仍按原定計劃出發了。

戰鬥大約位置

25日中午，了望員報告說有一艘不明軍艦靠近。乘客們紛紛到甲板上觀看。卡查拉瓦讓通訊兵沙沙文發信，要求對方表明身份。來者沉默不語，他拿起望遠鏡，看到了巨大的炮塔……

卡查拉瓦急忙向迪克森報告：大型戰艦靠近，國籍未知！他很奇怪什麼船在公海航行卻不掛任何旗幟，於是再次要求對方表明身份。

博爾肯艦長也為難，他可以立即開火擊沉這艘老舊破冰船，但他更急於從蘇聯人那裡得到寶貴的天氣情況和船隊情報。他想起在大西洋上經常玩的老把戲——偽裝。

舍爾號一邊調轉船頭使輪廓更難識別，一邊升起美國海軍旗，自稱是美國“塔斯卡盧薩”號重巡洋艦。但這次露餡了，因為卡查拉瓦知道“塔斯卡盧薩”號巡洋艦23日在科拉灣，24日離開摩爾曼斯克。它不可能出現在1300英里外的這裡。

​於是他拉響警報，全艦進入戰鬥狀態。幾分鐘後，不明戰艦發來一條俄語資訊：你是誰，要去哪裡？緊接著又發來一條：維利基茨基海峽情況如何？

卡查拉瓦一下子全明白了。他沒回復，直接下令向貝魯哈島全速前進，希望在德軍開火前離陸地更近一些。

德軍監聽無線電，也明白穿幫了。啥也別說了，舍爾號升起德國海軍戰旗，命令西比里亞科夫號停車！

西比里亞科夫號最後一戰

形勢非常嚴峻，西比里亞科夫號最高航速8.5節，離貝魯哈島還有10海里，要一個多小時才到達。船上76mm火炮射程不足，舍爾號可以從容在遠處擊沉它。

儘管如此，卡查拉瓦和船員們還是決定戰鬥。13點49分舍爾號開火，炮彈在西比里亞科夫號身邊落下，激起沖天水柱。

卡查拉瓦下令還擊，讓炮手瞄準上層建築射擊。由於距離太遠，76mm炮彈激起的水柱只能讓習慣於欣賞沉船風景的德軍水手離開甲板。

西比里亞科夫號被炮擊

博爾肯被這種無畏的抵抗弄糊塗了，一艘蘇聯小船也 敢反擊？ 通常情況下，大型戰艦射擊後商船會停下，水手們驚慌失措的放出救生艇逃命，最後舍爾號向靜止的商船開火送它上天堂。這次居然不一樣！

與此同時，迪克森基地也向所有北極站發出警報：西比里亞科夫號​在喀拉海遇德軍襲擊，所有船隻立即停止無線電通訊，沿途船隊避開危險海域或待在港口！

舍爾號第二輪齊射正中目標，一發炮彈將船尾炮塔撕碎，碎片四處亂飛。第三輪齊射打到船頭，熊熊大火蔓延，卡查拉瓦重傷失去知覺。第四輪齊射洞穿了甲板，鍋爐爆炸、引擎熄火。副指揮埃利米拉克下令棄船，有人不願離開被大火吞噬。

戰鬥進行了20多分鐘，西比里亞科夫號上的火炮仍在開火。直到舍爾號近距離射擊，才讓它沉寂下來。戰鬥前，卡查拉瓦曾下令失敗後自沉，決不能讓德國人登船獲得情報。此時舍爾號逼近，船員布丘爾科轉身進入船艙，幾分鐘後西比里亞科夫號消失在水中……

沉沒在水中

博爾肯運氣真差，西比里亞科夫號沒有參加任何商船隊，被俘船員也不知道其他船隊的訊息。卡查拉瓦昏迷中被當成普通船員，真實身份很久後才揭曉。而氣象站長佐洛托夫是個地質學家，對德國人最想知道的天氣和海冰情況知之甚少。德國人忙活了半天，啥也沒得到。

博爾肯看到蘇聯海軍在行動，顯然在尋找西比里亞科夫號，他知道該離開了。他仍幻想與商船隊相遇，下令向西北航行。喀拉海上什麼也沒有，士兵們只看到茫茫冰原。

8月26日以後，博爾肯希望破滅了。他不再想攔截船隊，轉而攻擊港口。在那裡能找到停泊的商船，還有他想要的一切：船隊資訊、詳細地圖和天氣情報。希望他好運吧。

下篇是舍爾號攻擊沿岸港口的故事，又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