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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外派當船長時在聖多明各港

話說外派“嘉哈拉”輪,在印度人小雞肚腸般嘀嘀咕咕,在船東面前打小報告。在去往天津新港途中,船東被印度人作的渾天糊塗,一氣之下,一紙電報把我們炒了魷魚。

船舶被印度人重新把持,我們離船後本來沒有故事了。當我在家公休期間聽到了“嘉哈拉”輪在太平洋高緯度洋區遭遇了冷性強烈低氣壓,風力超過蒲氏10級以上驚濤駭浪,最終印度大副配載的貨物綁紮移動,失去穩性,緊急呼救無效,導致全船覆沒,無人生還。

我除了慶幸逃脫了災難外,還為印度同行悲慘遭遇感到深深的悲哀。這件事在我整個航海生涯中一直成為引以為戒的教訓,也學會寬容對人的職業情操。

“海員做的任何事情都要首先敬畏海洋,與大風浪抗衡需要保證航海安全的技術,船舶管理需要和諧的人文環境,而不是在高度國際化海員之間互相爾虞我詐的爭鬥。”

公司外派部調配人員獲知船東遣返全體海員後,氣的鬍子上翹,透過代理給船長髮了一份電報:“天津新港完成交接班之後,全體海員就地遣散,船長和上海籍海員回上海述職。”

當年沒有便捷的通訊條件,我們無法及時通知家裡回家。我們與船東結清了外派補貼,與印度人完成交接班後,帶著沉重的行李和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理負擔,揹負了“燒魷魚”的恥辱,離開了工作四個月的“嘉哈拉”輪。我們踩著水手們保養的無鏽斑、塗打成一塊塊似虎豹般漂亮、清潔甲板,沮喪地踏上了舷梯。印度人站在舷梯邊上得意洋洋看著我們下船。

當踏上祖國大地時,海員們沒有“踩地氣”的快樂了。我看著正在沒入地平線的夕陽,那股窩囊氣全部凝結在拳頭上,狠狠地砸在自己軟軟的行李包上,行李包癟下去後又鼓了起來。

沒有車接送我們,一行人在新港碼頭的道路上無精打采地向港口大門走去,在門口登上了公共汽車,載著我們向塘沽火車站開去。

大副走過來:“別生氣了,回家吧,看穿世態炎涼,我準備到嵩山少林寺裡呆上3個月,六根清淨,與世無爭,練練太極拳。我攢夠了養家餬口的錢後就削髮為僧了。”

我聽得頭皮都發麻了。在“嘉哈拉”同船期間,大副工作空閒後就在房間內,數著佛珠,對著一尊菩薩像頂禮膜拜。他捧著一本經書,獨自在房間內唸唸有詞。後來,我聽說大副當上了船長,是少有的非黨船長。再後來,他退休後真的出家了,他把自己在楊浦區大連路附近的海員新村房子賣了,然後回到家鄉的寺廟當主持了。

正好是1987年元月中旬,火車站人來人往都想趕回家過年了。“還買得到火車票嗎?”海員弟兄們被炒魷魚,心情本來就不好,站在塘沽火車站候車廳中更加煩躁不安了。

“拿來?!”大副對正在發呆的我說。“拿什麼來啊?”我看著大副伸過來的手。

“弟兄們,把海員證拿出來! 我們集體到火車站售票處買火車票回家。”

“海員證能夠買得到火車票?”我疑惑地看著大副。

大副指著火車站的旅客購票須知:“看軍人、海員憑證件優先購買火車票!”弟兄們大家要知道,我們海員和軍人一樣享受優先乘火車、客船的待遇。

很快,大副收齊了海員證。他走到軍人、海員優先購票的視窗,把一沓海員證遞了進去。年輕女售票員向外看了一下大副,露出一副飲用水含氟超量,氟侵淫過的大黃牙,帶著天津特有的津腔:“同志,都是海員嗎?”大副回答:“這是我們的海員證。”

女售票員盯著大副那張飽經風霜的海員臉:“海員同志,你們辛苦了。下次到塘沽車站來,你就給我們售票處打個電話,我們給你們留好座位票。順便也不要忘了給我帶一把日本產的紅色防紫外線的三折傘,挺漂亮。”

大副馬上從行李包內抽出一支姑娘喜歡的口紅,給了女售票員。她看看四周,沒有人注意她與大副的交談,臉上含羞泛出了淺淺桃紅,用手點點視窗沿,示意放在上面。當她把一疊火車票遞出來時,順手把口紅擼進了她收錢的抽屜裡。

“海員同志,對不起,塘沽站是京滬線經停火車站,座位沒有了,你們湊合著上火車吧。祝你們愉快。”女售票員還是婉豔地露齒一笑回報大副的小禮品。

“謝天謝地,我們至少每人一張車票!”大家從大副手裡接過沒有座位的車票沒有一點抱怨。再過20多小時,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火車站旅客羨慕地看著我手裡的火車票深刻聯想:“還是當海員好,在中國都會享受不錯的優惠待遇!好好地學習吧!”

一位旅客拍拍身邊的小孩:“長大了也去當海員吧,你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大包小包的,盡把外國的東西往家裡拿,還可以到外國去看風光。老子也可以跟著你沾光!”

我看著這位父親對孩子的一番教導,再看看自己的遭遇,心想:“唉,你們不知道吧,真正海員是要經受海洋的洗禮,常年海上生活,還得要有在大風大浪中勝似閒庭信步信心。”

月臺上的旅客張頭向遠方望去,只見通往地平線的兩根平行的軌道上,一輛從北京來的火車拉響了汽笛,喘著白色的大氣呼嘯而來,車沒有到,汽笛聲已經告訴旅客:“我來了!”。

火車剛剛停穩,旅客們爭先恐後地上車了。儘管很擠,當火車開動後,我把木質花瓶的行李包放在了地板上,我的花瓶中還藏有從偷渡者手裡繳獲的廚用小刀呢。然後,我一屁股坐在行李包上,享受了座位票般的待遇,沒人知道我是坐在“刀山”上。

說是特快京滬線,我們硬生生在人員擁擠,空氣汙濁的車廂內呆了20多小時,幾乎精疲力盡了。當上海北站建築進入視線後,我把疲憊忘了。

外派“嘉哈拉”上海海員們走出了車廂。上海,我們回來了!

與弟兄們一一打好招呼後,我一個人乘上23路回家去了。23路的終點站是新肇周路。我拖著行李包,沿著高雄路走到熟悉的江邊路上。

十幾年前,我與同伴隔三差五從楊思蔬菜公司裝了大約十個鐵籃,約1500斤的新鮮蔬菜。我們拉了勞動車擺渡到浦西江邊碼頭,送菜到鉅鹿路菜場,毛估估要拉車走14公里路,單程路上就要花費3小時。那年農村勞動的艱苦歲月,使我覺得當海員還是很省力的。

南碼頭輪渡站(網路照片)

每次我上了輪渡就告訴搭檔看好菜車,自己在人車中穿梭擠到了輪渡的駕駛室下面。

我好奇地觀看輪渡駕駛員拉響汽笛後,水手從駕駛室內走出來,在船舷邊上腳腳踩舷門開關,在噼氣聲中舷門關閉,再將首纜解掉。尾後的水手把尾纜也解掉,此刻駕駛員撥動氣動舵杆,將車鍾推到了最高,機艙轟鳴聲突起,尾後飄出了一股黑煙,渡輪徐徐駛出泊位。我好奇地看著駕駛員操控舵輪和車鍾,行駛在黃浦江中。

周家渡附近黃浦江面的繫泊浮筒上,掛著海運局的2萬噸級運煤船。對岸從江邊碼頭輪渡站一直延伸到魯班輪渡站江南造船廠的碼頭上,排滿了新造的遠洋巨輪。我觀望著這麼多的鐵殼子船,就想如果我有機會也能上遠洋巨輪該多好。

周家渡輪渡站(網路照片)

我記得輪渡站用捲揚機把我們從陡坡拉上來後,我走在江邊碼頭、高雄路、製造局路上了,然後拐進了彈硌路面的黃陂南路、永年路和順昌路,車輪吃力地滾動在高低不平路面上。我與搭檔吃力地弓腰拉車,昏暗的路燈下,緩緩移動的身影在路燈底下由矮漸長,隨後在另一盞路燈下又變短了。

黃陂路、興業路口到了。此處燈光輝煌,“中共一大”會址的石庫門房子輪廓在黑暗中特別清晰。我曾經到“一大”會址參觀過,這裡陽氣豐足,光芒萬丈。我眼睛盯在正面石庫門的硃紅色大門,我踩著黨指引的興業路走去,雖然腳下路面崎嶇不平,腳步輕鬆多了。我瞭解“一大”開到一半就轉移到了嘉興南湖上的紅船上,繼續召開劃時代的會議。上海的風景裡,處處有船。此刻,我就想世界這麼大,我得錨定遠洋船舶,一定尋找機會當遠洋船的水手,走世界看看。

當我把思緒收回來後,就在候船廳內四處張望。

找誰呢?只見在輪渡過江籌碼池邊上,一個熟悉的女人出現在我的眼前。她穿了紅色的上衣,也見到我了,像一團火一樣向我奔了過來。

我扔掉了行李包疾速迎了上去,張開手臂緊緊地把她擁抱在懷裡。我在輪渡站內與家子婆相遇了。偶遇?邂逅?No,都不是!原來,我與船上兄弟們在北站分手後,我找到了公共電話,滿懷到家與家子婆團聚的心情,撥通了在魯班路工廠上班的家子婆,很簡單一句話:“我回來了!等一會在江邊碼頭候船廳見。”

家子婆是我們生產隊在1982年春天,被政府徵地進入工廠的“農民工”。

擺渡船到了,我提起了行李包,家子婆在包上搭了一把力,我頓覺得輕鬆了。上了擺渡船,我仍然站在擺渡船的駕駛臺邊上,仰頭看著駕駛員篤悠悠的駕駛渡輪渡江。

這一次與當年拉蔬菜到市區,看擺渡輪駕駛員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我也是船舶駕駛員了。我是像君子一樣動口不動手,指揮遠洋船舶航行的駕駛員,自傲感油然而生。我與家子婆相擁站在船頭,航行風把她的頭髮吹起了起來,我們觀看黃浦江上的穿梭來往大大小小的船隻,跟家子婆說:“再過幾年,我定要做遠洋船長,與海員弟兄一起到世界看更多的風景。”

我到家的興奮,終於驅散了這次外派的不快。雖然我們悽慘地被打上炒魷魚的烙印回家,但值得我慶幸,我能夠享受遠洋海員的第一快樂,能與家子婆、孩子和年邁的父母在一起了。可惜,本次外派沒有按慣例帶回家“暈浪食品”。行李包裡只有一隻帶回家的木質花瓶。

我和家子婆放好行李後,馬上到幼兒園把女兒帶回家了。女兒意外地看到爸爸回家,興奮地揮動小手,向我撲過來。

正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電腦中“QQ音樂”APP中正在播放一首歌,這首歌正是我們遠洋海員孩子心裡真實爸爸的寫照:

公休了,帶著家子婆、女兒公園遊玩

昨夜我夢見爸爸的船,

它滿載一船星輝星輝斑斕,

從天之涯海之角啟航,

駛向更加遙遠的遠方。

今夜我遙望滿天星光,

依稀又看見爸爸和他的船,

那星空是浩瀚的海洋,

那月亮就是爸爸的船。

爸爸的船在海上揚帆遠航,

日復一日伴隨潮落潮漲,

爸爸說大海是他的故鄉,

他把青春獻給了海洋。

爸爸的船在海上乘風破浪,

年復一年駛不出我的夢鄉,

久違的爸爸你別來無恙,

我和媽媽盼你早日歸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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