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岑離開俄羅斯之後,正趕上1848年歐洲革命。屠格涅夫曾說,赫爾岑“在刻畫他所遇到的人物的性格方面是沒有敵手的。” 第二部分,我們就來看看赫爾岑描摹的幾位革命家的肖像,以及赫爾岑的家庭悲劇。
1848年,法國、奧地利、義大利、德國都發生了革命運動。關於革命的反思,赫爾岑的主要著作是《彼岸書》,他說,革命者中有正直、勇敢、準備在槍彈下犧牲的人,但大部分是毫無見識的空頭革命家,他們一生談論的都是不多的幾個政治概念,很多人選擇在政治運動中投機。
有一位革命家很有詩意,他是義大利的革命者加里波第,他的流亡生涯是在大海上。他擔任船長,船員都是義大利流亡者,加里波第說,我還可以再搞幾條船,容納更多的流亡者,他們可以當水手,當工人,當廚師,如果留在歐洲大陸,流亡者只能過奴隸生活,去英國只能要飯,去美國更糟糕,那是一個忘記祖國的國家,大海是最適合流亡者的地方,在海上航行,在艱險生活中鍛鍊自己,與大自然搏鬥,與危險搏鬥。
另一位革命家是法國思想家蒲魯東,他被稱為“無政府主義之父”,否認一切國家和權威,認為它們維護剝削,扼殺自由。1849年6月,蒲魯東被捕入獄,被判處三年徒刑,但他可以在監獄裡會客、讀書、寫文章,甚至編輯一份報紙。法國政府規定,辦報紙必須繳納兩萬四千法郎的保證金,如果報紙違反了政府的規定,就要繳納罰款。赫爾岑為蒲魯東創辦的《人民之聲報》繳納了保證金,他說,我掏出錢來可不是覺得革命好玩,也不是出於對法國名流的崇拜,他希望自己能參與《人民之聲報》的編輯和撰稿,但很快,赫爾岑被巴黎驅逐,他落腳在尼斯,而後加入瑞士國籍。
俄羅斯學者德·斯·米爾斯基寫過一本《俄國文學史》,其中提到了《往事與隨想》,說這部回憶錄中最出色的章節,是赫爾岑描寫妻子納塔莉亞和德國詩人黑爾韋格羅曼史的那部分。赫爾岑在寫這段家庭悲劇的時候,更加深刻地進入了人物的內心。這段家庭悲劇的開始,是赫爾岑發現自己戴上了綠帽子,他說,我發覺黑爾韋格對納塔利婭的友誼已超過了一般程度,我只得保持沉默,但我為此擔憂,我預見到這將使我們迅速走上一條災難的道路,我們的生活出現了危機。
1848年3月,黑爾韋格在巴黎組織了一支由德國和法國工人組成的武裝隊伍,進入巴黎地區發動起義,要成立德意志共和國,但起義遭到鎮壓。流亡的黑爾韋格,很多時候都是靠赫爾岑的接濟過日子,在赫爾岑看來,這個詩人不斷乞求別人理解,乞求溫存體貼,總是哭泣,這會激起女人的同情心。納塔莉亞說,你不瞭解那種渴望得到母親、朋友、姐妹的體貼關懷的心情,你不懂黑爾韋格的痛苦,他是個大孩子,你是個成年人,我們要給他溫暖和同情。
其實,過著流亡生活的納塔莉亞也有自己的苦悶,她在給赫爾岑的一封信中說,有時我看到孩子們會變得很害怕,我們太大膽,太魯莽了,強迫這些新生命來到世上,可我們卻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他們的生活變得更幸福,我覺得這簡直是犯罪。她還說,有時我也但願能像耗子那樣東奔西跑,對這種忙碌發生興趣,免得太閒,免得在這紛擾的世界上顯得太閒,可我總覺得自己和環境不能協調。
赫爾岑和納塔莉亞之間的關係,被外來者黑爾韋格鬧得非常緊張,此時,赫爾岑家中又發生了一場悲劇,赫爾岑的媽媽帶著孫子科利亞出去玩,遭遇了海難。赫爾岑去往海難發生地,找不到母親和兒子的遺體,也找不到一點遺物。赫爾岑的這個兒子天生耳聾,所以爸爸媽媽對他有格外的憐惜。納塔莉亞受到這個打擊之後,會跟赫爾岑說,“科利亞,我忘不了科利亞,可憐的科利亞,他一定多麼害怕,他一定多麼冷,那麼多的魚,還有大螯蝦!”
這場悲劇之後,黑爾韋格寫信來說,命運在你我之間做出了判決,它在大海中淹死了你的後代和你的家人。我們可以用決鬥來解決問題。赫爾岑說,這封信是自己出生以來受到的最大侮辱。沒多久,妻子納塔莉亞也去世了,赫爾岑獨自前往英國。
赫爾岑在《往事與隨想》中說,有一段時期,我嚴厲、猛烈地申斥那個破壞我的生活的人,也有一些時候,我真希望殺死這個人。從那時起七年過去了,我逐漸失去了復仇的慾望,我經過長期的不斷地分析,頭腦冷靜了,不再感情用事。這七年中,我明白了自己的和許多人的限度,我放下了刀,拿起了解剖刀,我不再詛咒和辱罵,我要從心理病理學的觀點來敘述我的故事。赫爾岑的這段故事也說明了,公眾生活的確會受到政治環境的危害,但有時候,我們私人生活中的危害,並不是來自專制的君主,而是來自一個闖入我們生活中的革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