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考古證史,其中一部分原因在於,史料容易被後人根據自身需要篡改,有時篡改一字就讓內涵謬以千里,因此想要儘可能地還原歷史真相,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考古,找到第一手資料。
作為商周之際的風雲人物,周文王不僅是周代商的關鍵人物,還是儒家眼裡的完美表率。但在周文王身上卻有一段歷史公案,即“文王受命稱王”之事,宋朝之後儒家學者極力否認文王稱王,唐朝之前學者認可文王稱王,為何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為何文王稱王讓後世儒家無法接受?
封神演義中的周文王愚忠形象《封神演義》第二十九回“斬侯虎文王託孤”,周文王臨終託孤,字字感人至深,一個忠君愛民的周文王形象躍然紙上。
對姜子牙說:“倘吾死之後,縱君惡貫盈,切不可聽諸侯之唆,以臣伐君。丞相若違背孤言,冥中不好相見”,說罷淚流滿面,讓人讀之唏噓。
對兒子姬發:“縱天子不德,亦不得造次妄為,以成臣弒君之名。”
自我感慨說:“商雖無道,吾乃臣子,必當恪守其職,毋得僭越,遺譏後世。睦愛弟兄,憫恤萬民,吾死亦不為恨。”
按照這種說法,周文王一直恪守商朝忠臣本分,臨終之時不忘告誡兒子忠君愛民,哪怕紂王殘暴無道也要恪守其職,不準以臣伐君。
藝術源於生活、高於生活。按照藝術創作基本理論,《封神演義》對周文王形象的塑造,應該是以周文王忠於商朝、忠於紂王為基礎,然後在此基礎上適當誇張渲染。那麼,歷史上的周文王真有如此忠誠嗎?其實,《封神演義》作者既違背創造理論,又沒有違背,因為姬昌是否稱王有一場爭議,直到現代發現戰國竹簡上刻寫的五個字,才證實儒家曲解歷史,周文王果然是個大反賊。
周文王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胡適評價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在周文王忠不忠於商朝的問題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唐朝時期,學者劉知幾《史通·疑古》記載:“夫天無二日,地惟一人。有殷猶存而王號遽立,此即春秋楚及吳越僭號而陵天子也”。梁肅在《西伯受命稱王議》中,認為所謂周文王稱王之說是“反經非聖”。總得來說,唐朝儒家學者比較含蓄的質疑“文王稱王”。
宋朝時期,儒學極度繁盛,出了很多大儒,歐陽修在《泰誓論》中極力辯駁,認為文王受命稱王的看法為“妄說”。受到宋朝大儒影響,明清學者們開始認為“文王受命稱王”之說是假的:一可能是“司馬遷不達理道之舛”,司馬遷搞錯了,二可能是漢朝劉歆(支援王莽稱帝的漢朝宗室,劉向之子)篡改史記等史書,故意將“文王受命稱王”放進書中。
客觀地說,唐宋學者的質疑未必沒有一點道理,那麼司馬遷《史記》中是如何記載的呢?
《史記》記載:諸侯聞之,曰“西伯蓋受命之君”.......詩人道西伯,蓋受命之年稱王而斷虞芮之訟,後十年而崩,諡為文王。司馬遷證實周文王晚年已經自稱為王,《詩經·大雅·文王》篇中也說姬昌晚年稱王。對於這一事實,漢唐文人基本都給予認可,並未提出什麼質疑。
其實,無論姬昌有無稱王這一歷史事實,透過歷史上的這一場爭議,可見白的可以被描成黑的,黑的也可以被洗白。
通常來說,歷史是越早越可能真實,越晚越可能被篡改,先秦與漢朝史書上的記載,應該可以說明姬昌稱王的事實了。但歐陽修等的質疑與駁斥也存在一定道理,那麼周武王到底有沒有稱王呢?而且,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裡,真相只有一個,肯定是有人搞錯了或說謊了,那麼是司馬遷搞錯了,還是歐陽修胡扯呢?
周原甲骨文再引爭議大約公元前1150年左右,周文王祖父古公亶父遷都,從豳地遷至周原。大約百年後,周文王又遷都至遷豐(今長安縣灃西),但周原仍是周人政治活動的重要場所。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考古專家在周原地區出土了周初甲骨,其中一些甲骨中同時有“周方伯”和“王”的內容,於是“文王是否受命稱王”又再起爭議。
原因很簡單,對於其中“王”的解讀,部分學者認為是指商王,姬昌是“周方伯”,部分學者認為“王”就是指姬昌。由於周原甲骨文詞晦澀難懂,至今未能全部釋讀,加之周原甲骨文數量有限,所以一直沒能真正解決這個歷史懸疑。
戰國竹簡上的五個字一錘定音
2008年,清華校友在海外發現一批戰國楚簡,拍下之後贈送給了清華大學,一共約2500枚,這就是“清華簡”。竹簡上記錄的“經、史”類書,大多數前所未見,曾任夏商周斷代工程首席科學家、專家組組長的李學勤教授評價說,“這將極大地改變中國古史研究的面貌,價值難以估計”。
一,姬昌稱王是歷史事實
清華簡中的《保訓》,是周文王臨終前的遺訓,核心思想就是“中道”和“陰陽和諧”,對華夏文明影響至深。但《保訓》開篇第一句五個字,讓學者非常興奮,基本平息了文王是否受命稱王的歷史爭議。
《保訓》:“隹王五十年,不豫,王念日之多鬲,恐墜保訓。戊子自演水,己丑昧爽至□,病,述保訓,令史書之。”
結合先秦與秦漢史料,“隹王五十年”這五個字一錘定音,明確無誤的指出周文王身前已經稱王,是商紂王的反賊。
二,姬昌何時稱王存在爭議
根據《周本紀》記載,由於周人勢力越來越大,讓商朝憂心忡忡,崇侯虎詆譭姬昌,於是紂王將姬昌囚禁在羑里。經過一番賄賂營救,紂王將姬昌釋放,甚至還“賜之弓矢斧鉞,使西伯得征伐”。姬昌出獄之後,暗中推行仁政,在“斷虞、芮之訟”這一年受命稱王,即周文王在位的第42年。
“隹王五十年”這五個字比較含糊,沒有指出姬昌何時稱王,但存在二種解釋。
1,姬昌晚年稱王,後人尊敬他而說“隹王五十年”。
2,最直白的一種解釋,即姬昌做了五十年的王。
如果姬昌繼位之初就已稱王,那麼商周關係就有必要重新審視。當然,從姬昌一直“事殷”來看,後一種可能性比較小。
三,姬昌在位50年還是51年
《史記》等正史記載“西伯蓋即位五十年”,或文王“享國五十年”,但《呂氏春秋·制樂》記載的卻是:“文王立國五十一年而終”。
從清華簡《保訓》這一句話中可知,周文王在位第五十年時身患重病,於是留下遺囑。由此推斷,周文王應該死於留下遺囑之後不久,即“即位五十年而終”之說更符合歷史。
宋朝之後,儒家門徒為何曲解姬昌稱王之事?原因很簡單,姬昌晚年稱王這一歷史讓儒家門徒不爽,周文王是儒家眼裡的完美表率,如果他亂命裂土稱王,豈非無君無父,背叛了正統商紂王,違背儒家忠君愛國的正統倫理理念,也無法塑造周文王“至德”的形象!
所謂“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大概就是這樣,“文王受命稱王”本來沒什麼爭議,但儒家倡導忠君,要樹立封建社會的正統倫理觀念,而文王是商臣卻“以臣反君”,與儒家思想嚴重相悖,於是儒家不惜曲解歷史,硬生生的將原本沒有爭議的歷史給逆轉了過來,搞出一段千年爭議,以至到明朝還出現《封神演義》中文王遺囑這等誇張情節。
參考資料:《史記》、清華簡《保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