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句俗話:“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用來形容古代民眾以當兵為恥的觀念。很多人都認為這句俗話,是源自於重文輕武的宋朝,認為是趙官家們為了防備武將篡權、奉行重文抑武政策,才使得民間形成以當兵為恥的觀念、並流傳至今。
其實不然,早在宋朝之前的秦漢時期,良民群體就開始對士兵沒有好感,就已經形成“好男不當兵”、輕視鄙視軍人的觀念。
先秦戰國之前,兵源的主體是世襲的貴族士群體,春秋諸國上至宰臣,下至一般士族子弟,都是踴躍入伍,因為當兵不是下賤的事,士人都以當兵為職務,為榮譽,為樂趣,不能當兵才是莫大的羞恥,所謂“士兵”就是和士有關。
可以說最初計程車兵都是貴族階級,從小就接受文、武兩個方面的訓練,士,就是文武兼備者。
即便是專門搞文教工作的孔子也通曉武事,是個能舉國門之關的善射高手;上至周天子、諸侯國君、宰臣等等,都能上陣作戰。
《左傳》中記載的戰事,在今人看來,戰術幼稚、甚至挺傻的,但那時候士兵的軍心旺盛是毫無問題,說他們是戰爭,不如說是競技遊戲更準確,殺戮和殘酷性遠不及後世,更多是被傳統封建貴族的俠義精神做支配,去維持國際勢力的均衡。
由於當時的士兵主體都是士,所以一般情況下,平民工商階層是不當兵的,齊國在管夷吾變法後,才讓農民有了當兵的責任,但也不是全體農民去當兵,而是選擇其中最優秀者。
也就是說,當時農民要想去當兵,你個人得足夠優秀,或者有特殊的才能,才有資格去當兵。可以說,在春秋及之前,就是以當兵為榮的時代。
這種以當士兵為榮的情況,在進入戰國後就產生變化,產生變化的原因就是戰爭的酷烈加劇,死亡率大大的提高。
如果說春秋戰爭講究繁文縟節,並不以殺傷、乃至滅國為目的,那戰國戰爭就是無所謂黑貓白貓、能消滅對方就是好貓,所以各國都極力獎勵戰殺,對待俘虜和降卒往往是大批次的坑殺,以求達到削弱敵人戰鬥力的目的。
死亡率提高,首先帶來的就是兵源的嚴重不足,為了徵兵,各國都想方設法鼓勵男人去當兵,甚至用殘酷的刑罰去恐嚇、逼迫,無所謂你是士農工商,西方的秦國更是實行全民皆兵的制度,這樣的軍事規模下,戰爭只會越發慘烈。
隨著士群體的大批次減少,士群體文武兼備的教育制度也遭到破裂,從戰國時期開始就分裂成文、武兩塊。
像蘇秦、張儀之流就是新文人代表,只要憑藉三寸不爛之舌+讀書所學的理論知識,去君主那裡謀求富貴,他們沒有多少軍事知識,個人也沒有什麼自衛的技能,就是後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人鼻祖。
像聶政、荊軻之流,則是新武人代表,他們雖然學習了舊貴族的武藝和外表的俠義精神,但並沒有舊貴族具備的文化知識,更沒有維持國際均勢局面的理想,他們沒有太高的追求,誰出價高就為誰盡力,誰賞識就為誰賣命,無所謂是非對錯。
這些由士群體分裂出來的文武群體,又有幾個願意去當士兵為了榮譽、為了國家而戰呢?
何況,那時候列國拼命的戰爭也不是什麼榮譽之戰,如果說春秋時代當兵是榮耀,那在斬首和坑殺為常事的戰國晚期,民眾自然是談兵色變,對入伍產生抗拒心理。
由於兵源不足,當然也是眾多良家子弟不願意當兵為主因,所以,從秦始皇開始,就“發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略取梁地。”
逋亡人是流民,贅婿和賈人都是社會公認的貧困、無賴和卑賤之人,總之,這些群體都是下流人物,和良家子弟相比就不是正經人。
從那個時候開始,貴族群體不服兵役了,罪犯、貧困卑賤者、無賴、盜匪、流民應徵入伍成為常態,兵匪不分,也逐漸成為民眾對士兵的固有印象,良家子自然以當兵為恥。
比如,秦末的反秦主力就多是這樣的烏合之眾,陳勝的隊伍是遣發戍守漁陽的人,彭越的隊伍是流民和惡少年,黥布是強盜頭子,基本都是流氓集團。
到了漢代,儘管還是實行徵兵制,但實際實施的已經是募兵制,到漢武帝時更是大批次的發囚徒,甚至僱傭外族人當兵。秦末漢初時用囚徒當兵還是臨時不得已的措置,但到漢武帝時,就已經成為固定的政策。
漢武帝在位時期發動對外戰爭大小25次,最少有6次是一部分或者全部用囚徒、流民、惡少年或者外族人;只有3次清楚講明是用正常軍隊;其他16次用兵則無從可知。
而他所重用的將軍也多是來歷不明者,比如倡家子、私生子、強盜之類,雖然這可以說明皇帝愛才不計較臣子的出身,但更說明了當時出身良家的將才的缺乏,以及尚武風氣的衰落。士兵對良民的輕視、良民對士兵的鄙視,也就是從那個時代開始。
對士兵來說,我們是皇帝豢養的爪牙,替皇帝賣命的,乾的是保家衛國的工作,你們這些既不願意當兵衛國、又不能自衛家園的良民有啥資格鄙視我們?我們還看不起你們呢!
在良民眼中,當兵的就沒幾個是正經人,都不是什麼清白的好人,他們當兵之前都是什麼群體?流氓無賴而已,穿上一身軍皮倒耀武揚威起來了,就算我們不能辱罵國家軍人,但我們可以從言語上詆譭、從心理上輕視他們。
所以,雖然“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這句俗話不知道確切源起何時,但軍民之間的對立、以及良民對軍人鄙視的心理,則確切的是從漢朝開始的。
從漢朝以下,戰國時期從士群體分裂出來的新文人和新武人,也逐漸形成兩大群體,即士大夫群體和武人流氓群體。
太平盛世之時,士大夫操控天下,武人集團地位就低下,只能被士大夫利用;一旦天下大亂,對兵戎之事不瞭解、又不願意當兵計程車大夫群體,則迅速失去自主能力,又淪為武人集團的附庸。
但即便是有流氓、武人建立政權,最終還是要依靠士大夫集團治理天下,所以,武人的地位終究還是拼不過士大夫,士兵在不願意忍受驕兵悍將之禍計程車大夫眼中,仍然是卑賤可恥的。
在這種大環境下,良民出身的人們又怎麼會甘願去當待遇低下、境況不好計程車兵呢?
所以,老百姓為了逃避當兵,自殘的、居家逃亡的比比皆是,以至於唐朝人都忍不住感嘆“承平日久,府兵浸墮,為人所賤者,百姓恥之,至蒸熨手足,以避其役。”“勞苦與白丁無殊,百姓不願從軍”。“ 州縣發遣兵募,人身少壯、家有錢財、參逐官府者,東西藏避,並即得脫;無錢參逐者,雖是老弱,推背即來。”
到了宋朝,經歷了五代兵禍的人們,對武人階層更加反感,而趙官家因為自身得國原因,對武人也更加打壓,武人集團的地位徹底斷崖式下跌,所以才有東華門外唱名者才是好男兒的說法。
綜上,雖然宋朝是出了名的重文輕武,但“好男不當兵”的觀念真不是源自宋朝,而是早在宋朝之前的秦漢時期,就有這種好男兒以當兵為恥的觀念了。
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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