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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0年(漢元延三年),大漢國土的東海之濱東海郡尹灣,東海郡功曹史師饒,在任上不幸去世了。

儘管他只是一個郡內負責考察選拔官員、記錄各部門業績的人事小吏,但作為當地師氏家族的一員,他的葬禮不僅肅穆,而且十分鄭重。家族的親人們,在他棺內和足廂裡,擺滿了他生前工作時用過的文具和簡牘文書,將他安葬在家族的墓地中。

就在他去世的前一年,他還在東海郡各地出差,並且和各地的官員來往頻繁。這個人事部門的辦事員,兢兢業業地記錄下了會晤的官員名字,他們中間有許多人的姓氏重複,並且在不遠的未來,這些姓氏將會是人們熟知的豪門望族:郯縣的薛氏、於氏、蘭陵王氏……

尹灣漢墓簡牘

在大漢皇帝劉驁在位的時代裡,東海郡這些望族出身的官吏們,似乎得到了一項擴大宿麥(冬小麥)種植面積的農業指令,在師饒的工作統計冊“集簿”中,整個東海郡的轄區面積是512092漢頃,而郡內宿麥的種植面積,已經達到了107300多漢頃,佔轄區總面積的近21%(《尹灣漢墓簡牘》)。

與之呼應的是,遠在關中京畿地區,另一名出身關東地區的官員氾勝之,以輕車使者的名義,在三輔地區監督並大規模推廣宿麥,以期在人口耕地關係緊張的關中,獲得糧食增產。

再二十多年後,種著麥子的關東土地上,會崛起鱗次櫛比的新興莊園,積攢著土地、錢糧、部曲以及權勢,那些新一代莊園主的姓氏,將會為天下人所熟知和畏懼,乃至再其後的九州三分,也要從這時說起。

滔滔“懸河”之下

時光回到公元前132年(漢元光三年),黃河瓠子(今濮陽西南)決口。浩浩蕩蕩的黃河水,向東南衝入鉅野澤,泛入泗水、淮水,豫東、魯西南、蘇北、皖北地區的十六郡盡成澤國。這是自公元前168年漢文帝時黃河第一次自然決口以來,最嚴重的一次黃河災情,以至於在中央政府的嚴令之下,投入十萬人去封堵決口,都沒能獲得成功,河水氾濫長達23年之久(漢·班固·《漢書·溝洫志》)。

自戰國時代開始,由於黃河出川陝峽谷後,在地勢平坦的下游地區流速降低,挾帶的大量泥沙淤積在河道中,就幾乎已經與河岸齊平。汛期河水決溢,水退之後,沿途的灘塗土地往往被填上淤泥,變得相當肥沃。久而久之,老百姓就開始開荒種地,甚至在久不遇大災的時候,這些地方還建起住房、慢慢形成了村落。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人們更是努力加高強化堤防以自救。不斷的築堤堵塞,讓黃河河道逐漸高於河岸平地,成為“懸河”。人們彷彿是築起圍牆,居住在水中一樣(漢·班固·《漢書·溝洫志》)。

黃河下游形成的“地上河”

公元前120年(漢元狩三年),在瓠子決口依然還沒得到妥善解決的期間,崤山以東的黃河中下游多地,又發生了嚴重的水患。一時間饑荒襲來,流民叢生。皇帝劉徹一邊詔令各郡國開倉放糧以救饑民,一邊加緊了關中地區的水利興修。與此同時,一路官員由長安而出,他們攜帶著一道特殊的詔令,趕往關東各受災郡,這道詔令的內容,就是要各地勸導當地民眾播種冬小麥(漢·班固·《漢書·武帝紀》)。

西漢疆域東部,青、兗、徐、豫州刺史部

劉徹的這道詔令,或許正是受了淮南王劉安“日月之所出(指東部地區),其地宜麥”的啟發(漢·《淮南子·墬形訓》),充分研究了黃河下游地區環境特點。由於在每年7-10月的汛期,黃河干流及較大支流徑流量,大約佔到全年徑流量的60%左右,因此,黃河水患常集中在夏秋季。而在華北地區,冬小麥的播種期一般在農曆八九月的寒露和霜降間,收穫期一般在次年農曆五月,冬小麥的生長期有利於避開黃河秋汛,同時,還能彌補秋禾歉收或水災受損,確保一定的糧食產量。

而功曹史師饒所在的東海郡,正處在黃河奪淮入海的途徑之處。大片淤積了黃河泥沙的灘塗土地,也將成為擴大農耕面積的沃土。一些特定的作物和一些特定的人,將會在這片利弊交替的沃土上滋生。

仁善的皇帝解去了“達摩克利斯之劍”

公元前49年(漢黃龍元年)十二月,43歲的漢宣帝劉詢在未央宮辭世。27歲的太子劉奭即位。但在他父親的時代,這個王朝就已經開始顯露出一絲衰敗的跡象。到了這個性格柔仁的年輕人執政時,他逐漸開始失去對王朝的控制。

公元前44年(漢初元五年)四月,出於對關東連續遭遇災害的考慮,在諸儒的建議下,他下令罷去鹽鐵官一職,後來最終放棄了武帝以來鹽鐵專賣這一“抑商”的政策。

而後,在公元前40年(漢永光四年)九月,劉奭為自己起初陵時詔令,過去歷代漢家皇帝都會在修陵時,遷徙各地郡國的豪商、大地主到關中,於陵園附近設定縣邑,導致關東地區有“虛耗之害”,因此放棄這一慣例,以便讓天下人都能在自己的家鄉安土樂業(漢·班固·《漢書·元帝紀》)。

西漢陵邑分佈

原本,從漢高祖劉邦以降,歷代漢帝都遵循著將東方舊貴族、豪族遷徙到關中安置的舊制。陵邑建設的目的,就是要讓那些豪族大地主們,放棄在關東地盤上的田產,緩解當地土地兼併。武帝時,郡國豪傑財產達三百萬以上,就會被遷徙去關中。

然而到了劉奭執政,這道充滿仁善之意的詔令,相當於放棄了有漢以來的基本國策。這讓一些人突然如釋重負,從此,他們就像脫了線的風箏一樣,開始扶搖直上。

New money的崛起

距離京師長安直線距離八百里之外,大漢南陽郡治所宛城,這裡是全國六大商業城市之一,商賈眾多,尤其以冶鐵業而聞名。早在武帝時,大冶鐵商出身的孔僅,就入仕負責鹽鐵專賣管理。隨著官營鹽鐵業取消,“抑商”政策式微,這裡的富商大賈們將商業利潤,用來收買破產小自耕農的土地,透過經營農業來保值,同時還兼營著商業(漢·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財富像滾雪球一樣迅速積累起來。

漢代磚畫中的販夫商賈

在劉奭父親還在世時,在南陽新野,一個叫做陰子方的人,就突然暴富起來。作為相傳為管仲七世孫、楚國陰地大夫管修的後人,在宣帝時代之後,他家中積累的田地多達七百餘漢傾,出入有車馬,有僕人奴婢跟隨,就像王公貴族一般(南朝·范曄·《後漢書·樊宏陰識列傳》)。

可想而知的是,不用再被政府壓制而遷徙到遙遠的關中去,對於無數個像陰子方這樣有錢有地的關東土著富人來說,是件多麼開心的事,他們財富增殖路上最大的不確定性被排除了。

灶神的庇佑顯然是一個故弄玄虛的託辭。那麼,這些關東新貴賴以崛起的路徑,究竟會是什麼呢?在南陽新野相去不遠的南陽湖陽,另一個大家族的故事,就與陰氏遙相呼應。

漢代陶莊園,河南淮陽於莊漢墓出土,河南博物院藏

在南陽湖陽鄉間,樊氏是當地名望頗高的家族。這家人的大家長樊重,既善於經營家田農耕,又善於買賣經商,而且樊氏三代沒有分家,家中兄弟子孫上下同心合力,財產和收成每年以成倍的速度增長,樊重持家時,已經擁有了三百餘漢頃的田地。他的莊園內,可以牧養牲畜、種植林木,還被鄉里推舉為“三老”(南朝·范曄·《後漢書·樊宏陰識列傳》)。

這些新興家族,和過去依靠官爵、軍功而崛起的身份性地主不同,而是透過商業利潤轉化為土地資產而發家。用司馬遷的話說,這些沒有官爵封邑,卻家財萬貫的人,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素封者”。正如陰子方所自信的那樣,隨著時間的推移,陰和樊這兩個姓氏,還有一系列關東豪姓,很快就將聞名於中原大地,乃至整個大漢天下。

公元前21年的“一號檔案”

正如漢武帝發出“有水災郡種宿麥”的勸導那樣,在這些關東“素封者”們賴以“守財”的莊園裡,冬小麥成為了極為重要的農作物。

讓我們先將時間撥回到公元前109年(漢元封二年)。這一年,黃河瓠子堵口終於成功,距離大決口以來,已經過去了23年。堵口處,一座以為紀念的“宣房宮”拔地而起,但這並不意味著黃河水患從此高枕無憂。

《史記·河渠書》關於漢武帝瓠子堵口記載的書影

自劉徹時代起,京師所在的關中大興水利,修建了龍首渠、靈軹渠、六輔渠、白渠、湋渠等許多水利工程,形成了涇、渭、洛三大渠系。這些水利工程無疑對關中地區的農業生產是有利的,但是在黃河下游,水旱災害卻在加劇,讓劉徹的子孫們難以安寧。

公元前28年(漢河平元年)三月,旱災傷及麥作,民食榆皮;公元前23年(漢陽朔二年)秋,關東大水;公元前17年(漢鴻嘉四年)春正月,水旱為災,青、幽、冀部尤劇;由於水災,公元前12年(漢元延元年),麥作和養蠶都受到影響。大水氾濫到的郡國超過15個,莊稼連年受災,由於過了農時,冬小麥也沒有收成……一件又一件關於關東水旱之災的報告呈在劉驁的面前。

這些報告的字裡行間清晰地透露著,在關東地區黃河下游的水旱發生時,麥作受災的記錄頻頻出現,這也意味著,麥作在關東地區的農作物種植中,佔有不小的比例。

在這些水旱災害頻發的年景中,為了穩固國家的根本,公元前21年(漢陽朔四年)正月,作為這一年起始的“一號檔案”,漢帝劉驁針對“鄉本者少,趨末者眾”的問題,特別下令,每逢農事時,郡守(二千石)級別的官員,要親自深入農田上去,鼓勵農民努力從事農業生產(漢·班固·《漢書·成帝紀》)。

在農業增產的大目標下,小麥也等來了它在漢地的一個“春天”。正是在劉驁時代,氾勝之這個來自黃河下游氾水的官員,開始了在關中三輔地區的麥作推廣。在這位官員看來,小麥有著“首種”的地位(漢·班固·《漢書·藝文志》)。與之遙相呼應的是,在離氾勝之故鄉並不太遠的東海郡上下,基層官吏們也在勠力投入勸農、尤其是麥作的推廣上。麥作的栽培面積,成為政府考核官員政績的標準之一。

功曹史師饒在“集簿”底稿上,就記錄了漢成帝某年東海郡的麥作資料,不僅冬小麥的種植面積已107300多漢頃,而且相比前一年增加了1920多漢傾,種植面積的年增長率達到了1.79%。如果按照50%的墾殖係數來推算,冬小麥的種植面積,大約能佔全郡耕地總面積的41.9%。在東海郡內,麥作已經是地位極高的主糧了(《尹灣漢墓簡牘》)。

先進但卻殘酷的生產力

當我們站在更遠的距離去探尋這些莊園的時候,就會發現,在一個時間階段裡,不同地域空間中的細節開始聯結在一起,種種條件都在適應和促進麥作的推廣,而從中獲利最大的,正是這些關東新貴。

顯然,耬車這種畜力條播機和各種農技工具,經過趙過在關中組織推廣後,也在關東地區得到了應用。而南陽作為冶鐵重鎮和商賈集中的地區,還成了鐵質農具的生產貿易基地。同時,大型犁鏵和二牛牽耕,對普通的五口之家來說,是很難用得起的。相反,那些家中動輒數百頃良田,還有眾多勞動力的大地主們,瞭解到這些先進工具和方法後,則會不惜投資、並且迅速裝備到自己的莊園中。

山東金鄉縣“二牛三人”牛耕畫像石

相反,由於自然災害的交織、對先進農技工具的投資乏力、大地主們的資產迅速擴大,越來越多的小自耕農只能將賴以生活的土地,變賣給大地主們,自己成為依附農。儘管政府的土地賦稅有時名義上低至三十稅一,但實際上這些租種地主土地的佃農,要交出一半的收穫作為地租。更有破產者,甚至賣身為莊園中的奴婢,完全依附於大大小小的莊園。

漢代地主收租畫像石

像樊氏這樣的家族,擁有了充分的財力和大批依附莊園的勞動力,在自己的莊園附近,就組織人手修建起了一個小型水利工程——這座被稱為樊氏陂的陂塘,引朝水的支流蓄水,東西長十里,南北寬五里,讓樊氏莊園具備了自行蓄洪灌溉的能力(南朝·范曄·《後漢書·樊宏陰識列傳》)。

由於種植小麥比粟的需水量高,正如竺可楨先生所指出的:“種小麥,則四五月值小麥需雨最急之時,華北四五月平均雨量已嫌不足,若降至平均以下,必遭歉收。所以若無灌溉設施,華北種小麥是不適宜的。”豪強莊園內推廣小麥,也有了水利灌溉確保。

充足的勞動力和先進的農技工具,乃至自有的小型水利設施,都會讓莊園主們將目光投向黃河河岸的淤泥地。在退水地區犁翻整地進行墾殖,適期播種宿麥,或許也正是東海郡麥作面積擴大的原因之一。

豪強莊園裡躍出的天子

在一定程度上說,在西漢末年關東水旱交織時,這些莊園也成了大批貧苦農民們的庇廕所。他們失掉了自己土地投身莊園,脫離國家編戶,成為莊園的賓客、徒附乃至奴婢,世代依附於豪族。儘管在莊園內低首事人,但總好過在黃水浩蕩中,流離失所、無枝可依。

除此之外,莊園之內,徒附壯丁們除了勞動生產,還被編入莊園部曲,成為莊園主的私人武裝。為了保全自己的財產,莊園四周往往修建起高牆碉樓,一旦戰亂四起,這些莊園就會成為一個個自衛軍事塢堡。

漢代塢堡

公元9年(新朝初始元年)一月十五日,在成帝時入仕、累遷大司馬的王莽代漢建新。而他上臺後的第一件大事,宣佈將天下田改稱“王田”,以王田代替私田。這道名為復古的政令,突破了大大小小豪族莊園主們的底線,甚至連普通的小自耕農都無法接受,因為在糟糕的年景裡,他們連變賣土地、依附莊園的可能性都被斷絕了。

隨著新政失敗、民怨沸騰,國境之內,東部和南部農民紛紛揭竿而起。憤怒的莊園主們也藉著大勢,帶領自己的部曲,衝出了堅固的塢堡。

公元18年(新朝天鳳五年),樊崇在城陽國的莒縣聚眾一百多人起義,後來,染成紅色的眉毛,成為這支義軍壯大之後的圖騰。而在我們熟悉東海郡,臨沂獄吏徐宣聚眾響應赤眉,在這支義軍中,有著東海郡豪族身份的首領,就有謝祿、刁子都、楊音、董憲等人。此外,梁郡劉氏、琅琊張氏、沛郡周氏等豪強,也逐漸在義軍中位居高職。

公元17年(新朝天鳳四年),另一支義軍在荊州綠林山舉事。當他們向著富庶的南陽進軍路上,在隨縣的舂陵鄉,一支反對王莽的私人武裝也加入了綠林隊伍。為首的兄弟倆,名叫劉縯、劉秀。

光武帝劉秀像

這對漢高祖的支庶子孫,雖然並沒有獲得王侯封爵,但並不影響他們成為南陽豪族。他們維持生活並非藉助沒落皇族身份,而是經營土地和商業(南朝·范曄·《後漢書·光武帝紀》。而那位家中擁田三百漢傾的南陽“三老”樊重,正是他們的外公。當劉縯因為莊園中的賓客被人發現曾經打劫而受牽連時,劉秀躲到了新野的姐夫、揚州刺史之後鄧晨家。而鄧氏家族的一位女性,恰巧是新野陰子方的後人陰陸的妻子,他們膝下育有一女,名為陰麗華。

在新野姐夫家避風頭的時候,年輕的劉秀見到了陰麗華,併發出了“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的感慨(南朝·范曄·《後漢書·皇后紀》)。

而當劉縯、劉秀起兵之後,鄧晨也聚眾響應。不久之後,新野鄧氏族中的鄧禹,也前往追隨,位列“雲臺二十八將”之首。南陽一地,幾大家族之間血統相融,最終盤根錯節成一股強大的力量,他們將主導漢室中興。

Old money的政治獻金

公元25年(漢建武元年)九月,赤眉軍攻入長安大肆搶劫,百姓不知所歸(南朝·范曄·《後漢書·鄧禹傳》)。關中的舊貴族地主們堅壁清野,聚眾反抗,致使長安城中糧食奇缺,盤踞關中的赤眉軍始終無法解決糧食問題。

事實上,此時的關中之地,已經不是司馬遷時“天下三分之一,而人眾不過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的富庶景象了(漢·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關中作為京畿地區,在長達兩百年的消耗中,已然開始走下坡路,經濟人口供給能力也隨之下降。

早在武帝時,就為了運輸關東地區的糧食到長安,而開鑿了漕渠,關東糧食輸入量達到每年一百多萬石(漢·司馬遷·《史記·河渠書》);而在元帝、成帝時,關東災害還使流民流入關中(漢·班固·《漢書·成帝紀》)。關中已經不可能有足夠的糧食供給龐大的中央集權機器。

漕渠的走向和遺蹟分佈

當追隨劉秀起兵的鄧禹率軍平定三輔後,京兆豪強地主王丹,特地獻出麥二千斛作為軍糧(漢·劉珍等·《東觀漢記校注·王丹傳》)。這是一個格外具有象徵意味的舉動,它不僅代表著曾經“俗不好種麥”的關中,地主莊園中也開始大規模種麥,同時也是關中舊豪族們,向關東來的新貴們,奉上了以小麥計價的政治獻金。

這時的關東地區,無論是耕地面積、人口數量還是經濟發展,都已經優於關中平原。在東漢三十二位開國元勳中,“世為著姓”和世代為官者,就有13人,而出自南陽、潁川、河北的,則有27位(南朝·范曄·《後漢書》)。在中國經濟政治重心已經東移的背景下,憑藉南陽帝鄉、河北龍興兩地豪強的政治基本盤,劉秀最終定都洛陽。這些起於關東的豪強莊園主們,建立起了屬於他們自己的統治秩序。

根據《後漢書》記載的東漢永和五年(公元140年)各郡國人口製作出來的漢朝人口分佈圖

那些親手建立、又親手埋葬王朝的姓氏

公元151年(漢元嘉元年),已經年過五旬的崔寔,被郡裡推舉,成為一名郎官。崔氏是河北涿郡大姓,而崔寔則是與班固、傅毅齊名的崔駰之孫,書法家崔瑗之子。但從崔瑗去世,崔寔變賣家中田宅,耗盡家產料理完父親喪事後,崔寔只能釀酒販酒為業。在朝為官期間,崔寔陸續寫完了農事書《四民月令》。

如果說曹雪芹的《紅樓夢》寫出了榮國府的由盛而衰的悲涼,那麼崔寔的《四民月令》,則留下了一個豪族世家之子,對於莊園日日繁忙、井井有條運轉景象的懷念。

漢彩繪陶庭院

在書中,崔寔詳細記錄了包括春小麥、冬小麥和大麥等麥作的時令、耕作技術和熟制。截至此時,在豪族莊園之內,已經具備了規範、科學的農業體系,麥作在中國的種植技術,也已經基本成熟。據統計,東漢時期黃河流域作物畝產量大概在3石左右,高於西漢的2石多。按照《四民月令》的農時安排,“八月種”的冬小麥與粟豆等作物,形成二年三熟的大田輪作方式,是糧食畝產量的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在豪強莊園所掌控的先進農業技術“護城河”之下,到大漢末世之時,國家已經搖搖欲墜,但豪強地主和他們的莊園,卻龐大到可以連綿數百棟房屋,豪強們經營著自己的小“王國”,豢養著數以千計的奴婢、數以萬計徒附(南朝·范曄·《後漢書·王衝王符仲長統列傳》),而貧民們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卻已無立錐之地。

東漢七層連閣式陶倉樓

當深感再也沒有活路的天下八州太平道教徒揭竿而起,郡國州縣失守,潁川、汝南、荊州、江東重回塢堡林立的局面。袁紹、袁術、公孫瓚等等豪族子弟,結塢堡而禦寇,糾部曲而出戰,終成一方軍閥;李典、許褚、曹仁等等莊園少年,也自率宗族家兵,成為百戰驍將。在亂世之下,各路豪強們猶如如一頭頭張開血盆大嘴的巨獸,競相爭奪著這片殘破的土地,終於將這個國家撕扯著走向裂土分疆。

那些因聚斂土地、種著麥子而陡然崛起的豪強家族,曾經用他們的頭腦、技術和資本,幫助一個王朝重回中興;又是他們的巧取豪奪,親手將這個王朝埋葬。這些聞名於天下的姓氏,也牢牢地把持著天下,他們書寫著優容奢侈的時代光華,也澆鑄著最為堅不可摧的社會壁壘。

直到三百年後,才有一個王朝在中原詔令,“均給天下之田,勸課農桑,興富民之本”(北齊·魏收·《魏書•高祖紀》),而這個王朝的君王,竟是一個原姓拓跋的鮮卑人。

參考資料

秦漢史 林劍鳴 著

關於小麥在漢代推廣的再探討 彭衛

論歷史時期冬小麥種植空間擴充套件的地理基礎與社會環境 韓茂莉

黃河流域史前至兩漢小麥種植與推廣研究 李成

漢代麥作推廣因素探討_以東海郡與關中地區為例 惠富平

漢代豪強經濟的歷史地位 楊一民

我國漢代大面積種植小麥的歷史考證 衛斯

《四民月令》中的農事活動研究 包豔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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