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交戰鼎革之際
生活於世間的人能否發覺自己生活的時代,竟為一代的末世嗎?恐怕每個人都不願意這樣想,也不願意面對這種變局。但一時代既已至末期,必然會出現種種問題,進而對人們的生活方式造成巨大影響。作為對政權更迭最為敏感的讀書人,晚明時期的文人已經察覺到時代的巨大變化,他們在投入“新世界”清帝國的同時,也將面臨著更為嚴峻的考驗。
一、愈發混沌的世界讀過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必定會在為張居正惋惜的同時,對明帝國繁瑣但效率卻極度低下的運作機制產生失望之感,似乎在彼時即已經出現了明亡的徵兆。儘管歷史著作與今人的看法都難免帶有馬後炮似的“後見之明”,但不妨讓我們將眼光轉向彼時的讀書人的內心,看看他們與晚明時代之間有著怎樣的交織融合。
張居正改革是大明最後的迴光返照
帝制社會的四根頂樑柱為“士農工商”,其中又以“士人”階層地位最為高貴,他們不僅掌握了國家的實際權力,還掌握了闡述國家與社會的話語權。但這並不意味著所有計程車人都處於社會的上層,隨著科舉制的愈發成熟,每年都有大量的讀書人透過各級考試脫離出“勞力者”的行列,但此時的他們卻發現,在大明朝,仕途出現了十分嚴重的“擁堵現象”,正所謂“僧多粥少”,有“名”無官。
與此同時,晚明時期的中國江南,已經呈現出十分繁榮的商業社會的景象,許多官員甚至一反“學而優則仕”的傳統,走上了“仕而優則商”的路子,他們與有名無官的“遊民”讀書人一道,呈現出與傳統讀書人完全不同的形象。
繁華的晚明市鎮
正如在萬曆時期有人觀察到的社會景象一樣,此時計程車人結交景象已經不復之前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境界,而是“促膝相與,日酒食徵逐,指水旌信,以為平生金石交,一旦臨利害,遠避不睱,甚或排而擠之,朝歡暮仇者不少也”。可以說當時的讀書人,在商業社會的衝擊之下,已經不復先代“遺風”,他們的生活日趨奢華,文會、酒會、詩會等各種社交活動層出不窮,彷彿他們已經預感到舊世界一觸即潰,正在抓緊享受這最後的狂歡。
明代士人文會
二、被“野蠻”征服的文明新舊政權的交替,最複雜的變遷過程其實並不是政治或軍事制度的變遷,而是前朝人對新朝的認同過程,其中又以飽讀詩書、知曉“禮義”計程車人階層最為複雜。明清易代,不是簡單的朝代更替,而是被普遍看作是“野蠻”的遊牧民族對高度發達成熟的農業社會,以及部分地區產生的商業社會的接管。
遊牧民族被認為是野蠻的象徵
大明已然消亡,但生活還要繼續啊,除了少部分舉兵抗清的讀書人之外,大部分士人的抗爭方式是比較溫和的隱居不仕,以沉默表達抗爭,以躲避隱藏心中悲涼,在這樣的生活境況下,貧困始終伴隨著他們,直到他們逝世。
抗清
三、前朝已入夢在大明朝取得功名的讀書人,在新世界裡無論怎樣表現,他們在情感上對新朝始終充滿排斥感與失落感,就如同今日的孩子升學一般,無論是小升初、初升高還是考入大學,都會對他們之前天天吐槽的母校存在無盡的懷念。
在明清交替的文人群體當中,最為今人熟知的應當是張岱,他的《湖心亭看雪》我們上學的時候都學過。作為少年享盡榮華富貴與瀟灑生活的富家子弟,張岱在明清易代之後遭遇巨大的打擊,他在書中感嘆他的人生是“勞碌半生,皆成夢幻”,而他的後半生則在“夢境”與現實當中來回交替,始終無法面對故國已亡的現實,人生浮沉,白雲蒼狗,他記憶中那繁華的西湖與杭州,那美麗的“湖心亭”也早已變為廢墟與虛幻。與他同為江南庶公子的冒闢疆,則選擇在自己家中打造出一個獨立於大清的“虛幻大明”,繼續沉醉於集會、吟詩、飲酒的生活當中,藉以麻醉自己。
自殺與隱居無疑是解決這種孤寂感與排斥感的最主要的方式,許多文人選擇了這條路。當然,終究還是有許多人,出於對家族繁衍的考慮,選擇入仕大清。例如一位叫侯兌暘的當地名望,儘管他本人在清初已經宣佈閉門不仕,但為了使家族不受之前參與過抗清戰爭事件的影響,還是被迫參加了科舉考試,以為家族謀得保護與出路。
時間是可以磨掉一切痕跡的,從崇禎到康熙,在中國漫長曆史中不過數十年的光景,但卻可以磨滅掉大明遺民的一切痕跡,無論是認同還是反對,前朝終究消逝在了文人的夢中,而新朝卻邁著矯健的步伐款款走來。
清軍入關
文史君說文人的精神生活十分豐富,但也十分敏感,他們對時代的變遷與社會的變化充滿著敏銳的觀察能力。明末時期,政府在內憂外患下已經趨於崩潰,但也正是在這種崩潰的局面中催生出了自由的江南商業社會,文人們在晚明時代盡情享樂,但卻在滿清入關後面臨著前所未有的變局。他們選擇投身抗清鬥爭,或選擇隱居避世,總之眷念故國、對抗新朝就是他們所要表達的態度。他們是大明的魂,但是隨著他們一個個的故去,大明也就徹底湮滅在歷史的長河中了。
參考文獻馮賢亮:《清初嘉定侯氏的“抗清”生活與江南社會》,《學術月刊》2011年第8期。
馮賢亮:《士人生活的變革:明清之際的社會與政治演替》,《蘇州大學學報》201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