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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光提出了一個池塘理論。即天下財富就是池塘裡的水,不在民就在官。所謂為國理財,就是“設法奪民”、“頭會箕斂”。

那麼,對於司馬光的這個池塘理論,王安石會怎麼反駁呢?

神宗皇帝沒有給王安石反駁的機會。“帝曰:朕意與光同,然姑以不允答之”。神宗皇帝說我的意見與司馬光一致,爭論到此為止。察其言更要觀其行,神宗皇帝真心會認同司馬光的意見嗎?

當然不會。

這個少年天子與王安石一樣,血管裡奔湧著熱情的血液。“會安石草詔,引常袞事責兩府,兩府不敢復辭”。對於兩府“乞南郊勿賜金帛”的意見,皇帝的答覆,不是司馬光的附議,而是王安石的批評。這時候,我們可以認為神宗皇帝的立場與王安石的立場是一致的。

但是,王安石的立場和方略,就是積極財政和開源增收嗎?

如果僅是如此,那司馬光的池塘理論就可以把它證否。用王安石自己的話說,他的立場叫“善理財”。這個立場到底該怎樣理解呢?也就是王安石施政的總原則是什麼。

上問:“然則卿所施設以何先?”安石曰:“變風俗,立法度,正方今之所急也。”

所謂“變風俗、立法度”,都是高階大詞。這些個大詞要變成明確的立場或觀點,就需要降維拆解。但御前會議的時候,王安石沒有說。梁啟超評價王安石“非好言之人”。所以,我們只能在史料中揣摩查詢。

在《與馬運判書》中,王安石如是說:

方今之所以窮空,不獨費出之無節,又失所以生財之道故也。富其家者資之國,富其國者資之天下,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蓋為家者不為其子生財,有父之嚴而子富焉,則何求而不得?今闔門而與其子市,而門之外莫入焉,雖盡得子之財,猶不富也。蓋近世之言利雖善矣,皆有國者資天下之術耳,直相市於門之內而已,此其所以困與?

這封書信的摘錄,可以作為王安石變法的總原則。引文很長,但降維拆解之後,只有三個問題和一個核心。

首先,財政問題是什麼。開支太大隻是一方面,理財無道則是更重要的一個方面。所以,解決財政問題,就不能只聚焦在節流上,而要“善理財”。

第二,國家財富從哪裡來。池塘是死的,天下卻是活水。“富其國者資之天下,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這是一個小河(百姓)有水、大河(國家)滿的邏輯。所以,把蛋糕做大,實現為民制富,自然就會小河有水、大河滿,國家也就有錢了。

第三,現實問題是什麼。你王安石說要變法,是因為現在不好,或大家都錯了。那大家都錯在了哪裡?“今闔門而與其子市,而門之外莫入焉,雖盡得子之財,猶不富也”。宋朝的問題就是:這個當家的“嚴父”一直在跟老百姓做買賣。你就是把老百姓的錢全都賺走,到最後還是沒錢。

之前,在講均田制的時候,提出過一個概念,叫為民制產。為民制產的三個功用,分別是打破豪族社會基礎、實現財政負擔均衡以及提高財富生產效率。而歷史發展到宋朝,豪族問題已經不再嚴重,財政負擔已經相對均衡,生產效率更是大幅提高。然而,國家還是沒錢。那怎麼辦?

這時候,為民制產就需要新的發展,那就是為民制富。即所謂“有父之嚴而子富焉,則何求而不得”。所以,王安石變法的核心原則就是為民制富。

這個認識維度,已經高出了整個傳統時代。

現在就有兩個立場,一個立場是王安石的為民制富,一個立場是司馬光的池塘理論。那麼,我們更應該認同哪一個呢?或者說,這兩個立場,到底有什麼不同?

司馬光的池塘理論,看似自洽,但不誠實。批判性思維的起點是智識上的誠實。簡單說就是:你要講真話,講出你的真實目的是什麼。所謂天下財富不在官則在民。這個官好理解,但這個民要怎麼理解?

司馬光沒有說清楚,這就是不誠實。那司馬光的真實立場是什麼?文彥博與神宗皇帝的一席對話,最能道出士大夫們的立場。

上曰:“更張法制,於士大夫誠多不悅,然於百姓何所不便?”彥博曰:“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

北宋存在財政問題。問題當然是缺錢。但具體操作上也有問題。問題是與民爭利。北宋政府始終遏制不住自己參與民間市場、與老百姓做買賣的衝動。當時,士大夫們都看到了這個問題嗎?他們都看到了。

太宗朝,侍御史田錫,講到:

然國家軍兵數廣,支用處多,課利不得不如此徵收,筦榷不得不如此比較。窮盡取財之路,莫甚於茲,疏通貨殖之源,未聞適變,似不知止,殊無定期

真宗朝,知制誥王禹偁,講到:

冗吏耗於上,冗兵耗於下,此所以盡取山澤之利,而不能足也。夫山澤之利,與民共之。自漢以來,取為國用,不可棄也;然亦不可盡也。

士大夫們,都看到了問題。但他們是怎麼解決的?田錫和王禹偁,都是一聲嘆息而無可奈何。難道就沒有“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計程車大夫嗎?

當然有。范仲淹推動了慶曆新政。慶曆新政的總原則是什麼?就是節流。然而,即便是一場最保守的節流改革,也沒能推行下去。范仲淹這夥少壯派官員,只能遠離廟堂而處江湖之遠以憂其君。

那麼,此時的保守派領袖司馬光,他會怎麼解決北宋的財政問題呢?以池塘理論出發,司馬光會提出更為高瞻遠矚的見識嗎?

國用不足,在用度太奢,賞賜不節,宗室繁多,官職冗濫,軍旅不精。必須陛下與兩府大臣及三司官吏,深思救弊之術,磨以歲月,庶幾有效,非愚臣一朝一夕所能裁減。

很遺憾,司馬光並沒有。一大段論述,就一個意思,即“磨以歲月”。這等於什麼也沒說。司馬光為什麼沒說?

一方面是官家的利益,一方面是士大夫的利益,一方面是小民的利益。你讓士大夫操刀改革,他們是會改國家還是會改小民?

改國家、實施財政節流,已經在幹了。兩府((東府中書門下、西府樞密院)甚至“乞南郊勿賜金帛”。漢桓帝時期,也不過如此了,再下去就是賣官鬻爵。

改小民、轉嫁財政負擔,從來沒停過。北宋的兩稅收入只佔國家財政百分之三十強,官買官賣已經遍天下。這時候繼續轉嫁財政負擔,那就要官逼民反了。

但是,改士大夫呢?文彥博就不同意。皇帝是與士大夫共天下,而不是與百姓共天下。所以,士大夫只能說“磨以歲月”。

對於司馬光等保守派大臣,我們沒必要苛責。傳統時代,士大夫理解的官民關係就是一對擬態父子或擬態主僕。這個認識侷限是改變不了的。

對於王安石這個獨行遊俠,我們唯有高山仰止。傳統時代,他是士大夫群體中的一朵奇葩,真正做到了“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世界上有兩種人最痛苦,一種人是落後於時代的,一種人是超越時代的。最大的悲劇也就產生於這種最大的痛苦人生之中。王安石屬於後者。

王安石變法失敗了。但古之變法又有幾個能夠成功的?這個世界有太多的結果論。但真實世界不是英雄升級和通關遊戲。誰也無法確定哪個是正確、哪個是錯誤、哪個可以成功、哪個必然失敗。我們唯一可以評價的就是初衷。王安石和司馬光的初衷都是善的。而同樣善的初衷,卻有不同的格局。司馬光是士大夫的善,而王安石則是萬千生民的善。這是可以權衡比較的,也是我們不能否定王安石及其變法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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