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世紀中葉,也就是自從大清替代大明起,朝鮮人對中國的感覺就和過去不同了。此時的朝鮮人,早已不再把清帝國作為“中國”,更不把清帝國看著“中華”了,而代之以鄙夷和蔑視。
明神宗萬曆皇帝朱翊鈞,怠政30年不上朝,在大多數中國人心目中也許會列入“昏君Top10”,但是,在朝鮮李朝的歷史記載中,萬曆皇帝卻享有極為崇高的聲譽。為什麼?
在萬曆二十年(1592)到二十六年(1598)的戰爭中,萬曆皇帝派出大明軍隊,傾全力支援朝鮮抵抗日本豐臣秀吉,他的舉措挽救了朝鮮王朝,從政治和文化得到朝鮮全方位的認同。
因此一直到丁卯(1627),壬申(1632)朝鮮被迫尊奉清朝之後,朝鮮的朝臣還是自稱“神宗皇帝再造之國”、“神宗皇帝所活之民”,並且始終堅持明朝的紀年。
很多年以後,萬曆皇帝在朝鮮仍然被隆重地祭祀。康熙四十三年(1704),即朝鮮肅宗三十年,那時,清統一中國已經60年,在這個改朝換代一甲子的時候,朝鮮官方仍然舉行祭祀,祭祀逝去的舊王朝,而且國王還特意說,明神宗即萬曆的祭祀“是早晚必行之盛禮”。
對於明代的眷念之情,並不止於對神宗再造之恩的感謝,萬曆皇帝的這一舉措只是加深了這種感恩而已。對於大明王朝,朝鮮士人一直有一種廣泛的認同,這種認同不僅把自己的國家和明帝國聯絡起來,而且相當深地把朝鮮王國的文化與大明帝國象徵的文化聯絡在一起。
明代一次次到中國來朝覲的朝鮮使臣和他們的隨從的記載,通常被叫做《朝天錄》,在“朝天”這兩個字中,有政治上的臣服、經濟上的朝貢、文化上的向心。
因此,在整個大清帝國時期,朝鮮士人從心底裡覺得,他們到中國來,就不再是來朝覲天子,而只是到燕都來出差,使者們的旅行記名稱也大多由“朝天”改成了“燕行”。
吳金成《朝鮮學者之明史研究》:“在朝鮮奉清正朔百餘年後,在18世紀中年以後,仍照樣記載明朝為“皇朝”,有關明朝的時代史,幾乎大部分以南明的年號為基準,甚至連南明時代也論及,以此來認定明朝為正統王朝。”這種激烈的華夷觀念,恰恰是朝鮮學者修明史的重要特點。
“從周邊看中國”,歷史的另一面。
書目:《想象異域——讀李朝朝鮮漢文燕行文獻札記》,葛兆光,中華書局,2014年1月北京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