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別男行女行”

夫妻生活，可以說是支撐我們這個人類社會能夠有序運轉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離開了正常的夫妻生活，任何其他的社會活動都將會難以為繼。不過，歷史上對正常的夫妻生活的排斥和反對，也並不鮮見，例如西歐中世紀的基督教激進派——克呂尼修士們，就曾經堅持教士獨身，不應當結婚。

當然，這樣一種思潮也並未持續多久。到了近代，世界上大部分地區的夫妻生活已經基本不再受到任意的抑制，可是，在已經衰落的清代中國內部，一場肇端於兩廣的軍事叛亂，卻把對夫妻生活的否定，發展到了一個高峰，這就是太平天國運動。

作為太平天國的政教首腦，洪秀全在各路拜上帝會眾陸續向金田村集結後，立即宣佈要“別男行女行”，即把隊伍中的不同性別者分隔開來，編成作戰單位。這樣，太平軍中也有了“女軍”。洪秀全的這樣一種做法，讓不少會眾感到難以理解，但是，他們以為這只是非常時期的非常之舉，畢竟，在他們的周圍活躍著不少清軍綠營兵和土著團練，如果把太大精力放在夫妻生活方面，將會影響部隊的作戰，因此，將士們懷有怨言，卻不得不採取了預設的態度，並渴望天王能儘快解除這樣一種制度約束。

洪秀全“別男行女行”的做法，有效彌補了太平軍兵力缺乏的弱點，加入太平軍的女性大多出身於兩廣的貧苦農民家庭，都是天足，行動方便，思想上相對自由，因此很快為洪秀全、楊秀清等所用，成為粉碎清軍圍剿的重要支柱。例如，在永安突圍之中，太平軍的女兵參與戰鬥，就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影視劇中的太平天國女官）

到了後來兩湖地區作戰，女兵中立下戰功者不計其數。但是，當太平軍身處於這樣一個東征西討的動盪環境之時，洪秀全個人的後宮卻不斷膨脹，僅在廣西之時便有九十餘名妃子，此後更是不斷擴大。

這不免讓一些將士產生怨言，因為在他們看來，被抑制的夫妻生活，已經扭曲為一種隱形的特權，這和天王等當初提倡的平等理念是相違背的。

02夫妻生活的解禁

1853年春太平軍攻下南京後，暫時有了穩定的根據地。不少太平軍將士認為之前把男女，尤其是夫妻分隔開來的制度會出現相應地調整，結果，和他們所想象的相反，進入南京後的天王洪秀全和東王楊秀清，一面派人為自己從民間蒐羅更多的美女，另一面則把原先在太平軍中實施的一系列組織制度，推廣到民間。

一夜之間，南京城就從繁榮的東南地區省會，變成了一座等級界限森嚴的大軍營。夫妻之間只能以兄弟姐妹相稱，且不允許私自約會，發生性關係更無從談起。

太平天國高層的這樣一種極端的做法，不但讓底層將士感到無法理解，也引起了民眾的抵制，不屈服而自殺者頻頻出現，而效忠於清廷一方計程車大夫們，更將此視作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因為夫妻被分隔影響到的不僅僅是雙方配偶，還有他們的子女或長輩。試想，當兒子的若把母親呼作姐姐，這已經不是簡單地“獨善其身”，而是會讓“倫理本位”的中國社會都陷入混亂當中。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

太平天國這樣一種干預私人生活的高壓政策，自然不會讓南京的軍民心甘情願的就範。觸犯所謂“天條”者大有人在（甚至不惜為此搭上性命），除此之外，潛逃出城者也為數不少，他們向圍城的清廷江南大營提供城內動向，使得太平天國的處境愈發險惡。顯然，對於太平來說，如果不及時變革這樣一種過於僵化的體制，民怨持續沸騰，後果將不堪設想。

不過，客觀地說，洪秀全在這方面並沒有什麼實際上的更張，因為此時的他身處於後宮佳麗的包圍之中，根本無法去理解、也理解不了外面人的苦楚。

（電視連續劇《太平天國》劇照）

在這種涉及“國本”的大事上，反而是實際掌握軍政大權的東王楊秀清，因接觸下屬“犯禁過夫妻生活”的類似情況較多，而產生了恢復正常夫妻生活，以重新凝聚人心的想法。

在1854年，也就是太平軍進入南京後的第二年，楊秀清以“天父下凡”為名，藉助所謂“天父”之口，宣佈要“賙濟男女團圓”，這也就是說，原先被強行分隔開的夫妻，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迴歸往日的家庭生活。太平天國內部一度尖銳化的矛盾，也因此得到緩解。

03舊制廢除後的餘波

制度是廢除了，但因為長期分居，導致夫妻之間出現“情感危機”，以致於另擇配偶者也為數不少。至於一部分中高階軍官利用手中職權，公然參與到對心儀異性的爭奪，也使得太平軍嚴明的軍紀受到動搖和挑戰。當然了，違反宗法人倫的“別男行女行”維持近三年，匆忙取消難免會產生一些新的社會問題。如能對症下藥，還是可以得到有效解決的。

可惜，此時的清軍已經不會給對方這個喘息的機會了。

太平軍攻下南京後不久，曾先後發動了爭奪兩湖產糧區的西征與直搗清廷統治心臟的掃北戰爭。這兩次出擊基本都是孤軍深入，限於兵力，往往是“狗熊掰棒子，掰一個扔一個”，仗打到最後，都是被對方一舉殲滅。機動力量的瓦解，讓南京城周圍的防禦體系漏洞百出，清欽差大臣向榮趁機收緊了包圍圈，到了這時，太平天國的東王楊秀清會匆忙做出取消“別男行女行”的決定，實際上也有清廷方面軍事施壓的間接施壓。但是現在，限於緊張局勢，進一步改革已經無從談起，太平天國此時只能竭盡全力，先摧毀進犯的清軍主力。

公元1856年，清江北、江南大營基本被摧毀，翼王石達開在江西戰場也取得了對湘勇作戰的勝利，太平天國發展到了極盛。按理說，此時外部環境穩定，內部改革可以從容舉行。結果，緊接著發生的“天京事變”，打亂了內政的整飭，勇於任事的東王楊秀清及其親隨兩萬餘人死於自己人的屠刀之下，太平天國因這場內訌人心渙散，曾經嚴明的軍事紀律也被扔到一旁。

（普遍觀點認為，楊秀清“逼封萬歲”，導致其被殺）

原先從“男女有別”的高壓控制下解放出來的官兵，趁著這種混亂局面，又把對異性的慾望推向了另一個極端。而此一時期的太平軍內部老兵凋零，大量地痞無賴的混入，也讓違反軍紀，姦淫擄掠民女的事件時有發生，民眾對太平軍的信心由此逐漸喪失（當然，對清朝的綠營和團練更沒指望）。現在，束縛夫妻生活的鐵索已經不在了，但普通人要過上穩定的夫妻生活，卻變得更加困難了。

這樣一種生活困境最直接的表現，就是人口的下降。

作為太平軍與清軍廝殺的主要戰場，長江以南地區的人口在經過康乾盛世的加倍增長後，出現了急轉直下的情況，有學者統計，從1851年太平軍金田起義，到1864年南京被湘軍佔領，短短十多年光景，人口的損失就接近一億。而導致這樣一種人口危機的原因，除了戰爭所造成的人員傷亡後，先扭曲、後失控的社會秩序，也是問題背後的推手。如此看來，想要在太平天國過上正常的夫妻生活，除了爭取做到像洪秀全、楊秀清等少數人那樣的高位（或得到對方“格外施恩”），恐怕很難有第二個選擇。

參考文獻：

羅爾綱《太平天國史綱》，嶽麓書社

簡又文《太平天國革命運動史》，九州出版社

夏春濤《太平天國與晚清社會》，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