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在很多中國人眼裡是一個悲劇色彩厚重的國家。這些年，網路上又流傳大量關於波蘭的故事，比如它在巴黎和會上支援日本獲得德國在青島的權利；又比如它悍然入侵烏克蘭，結果遭遇紅軍痛擊；還比如它在慕尼黑會議後趁著捷克斯洛伐克的瓦解趁火打劫獲取了切申地區。這些傳言讓波蘭在看上去不像一個二戰的受害者，而是一個被兩位老大哥懲戒的搗亂鬼。那麼究竟真相如何？所有的一切必須從頭開始說起。

皮亞斯特王朝年時期的波蘭

波蘭是東歐最古老的國家。一般以公元966年波蘭國王皮亞斯特王朝的梅什克一世皈依天主教為建國標誌。梅什可一世的兒子“勇者”博萊斯瓦夫一世統治期間，不斷開疆拓土，波蘭王國東邊以布格河與基輔羅斯為界，西面以易北河與神聖羅馬帝國及波西米亞為界。這可以認為是波蘭這個國家的基本盤。

與歐洲其它國家一樣，立國之初波蘭國王的權力就面臨各地貴族的限制。這一現象到公元1138年一代雄主“歪嘴的”博萊斯瓦夫三世去世前達到頂峰。貴族們利用他進攻波西米亞失敗的機會，強迫他立下遺囑將國家一分為五，由五個兒子各自繼承一份，分別是大波蘭、小波蘭、桑多梅日、馬佐舍夫和西里西亞。另外波莫瑞公國統治者是皮亞斯特家族支系，與其它五個公國地位相當。

1320年，馬佐舍夫一系的“矮子”瓦迪斯瓦夫一世再次統一了波蘭五大公國，並與匈牙利國王安茹的查理一世聯姻，把女兒嫁給了他。瓦迪斯瓦夫一世的兒子“大王”卡齊米日三世也是一代雄主，可惜死後沒有後裔，王位就傳給安茹的查理一世的兒子，他的外甥路易。路易也沒有兒子，但有兩個女兒。長女瑪麗亞嫁給了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盧森堡家族的查理五世之長子西吉斯蒙德，次女海德維希（波蘭人稱其為“雅德維加”）許給了哈布斯堡家族的威廉。

1382年路易去世，他希望由長女繼承波蘭王位，但波蘭貴族看中年幼的雅德維加便於控制，改選她為新任的國王，並將哈布斯堡的威廉趕走，替小女王找了一位中年男士成親，這就是立陶宛大公約蓋拉（波蘭人稱其為“雅蓋洛”）。

雅蓋洛王朝時期的波蘭

簡單說說立陶宛公國。這本來是一個說波羅的語的信奉多神教的部落聯盟，基輔羅斯的瓦解加上蒙古人軍隊入侵，相當於在俄羅斯大地重新洗牌。立陶宛乘勢崛起。1321年攻佔基輔，標誌著立陶宛成為基輔羅斯西部及南部地區的繼承者。

1386年波、立兩國在沃烏科維斯克（現白羅斯沃爾科維斯克）簽訂協議，兩位君主正式成親。雅蓋洛給自己起了一個波蘭名字叫瓦迪斯瓦夫。從此波蘭就與立陶宛聯合，形成了一個特殊的國家。這個波蘭-立陶宛聯合王國北及波羅的海，南達黑海之濱，西至波茲南，東抵斯摩稜斯克，是當時歐洲的超級大國。

雅德維加很年輕就去世了，沒有留下子嗣，瓦迪斯瓦夫又娶了哈布斯堡的伊麗莎白，波蘭由此正式進入雅蓋洛王朝時期。瓦迪斯瓦夫去世後，他的幼子卡齊米日四世即位。由於卡齊米日四世是雅蓋洛與哈布斯伊麗莎白的兒子，與皮亞斯特家族毫無血緣關係，其合法性成為波蘭議會有了干預波蘭王位的重要把柄。這一問題的嚴重性到了卡齊米日四世的孫子齊格蒙特二世的時候達到了巔峰。但是在卡齊米日四世統治時期，他的兒子瓦迪斯瓦夫三世當選匈牙利國王，雅蓋洛家族統治了全歐洲三分之一的土地，可謂歐洲之王，一時風光無量。

齊格蒙特二世是一代情痴，他深深愛上了一位立陶宛女貴族巴爾巴拉·拉奇維爾，但是這位大美女顯然不討王太后博娜·斯福扎的歡心，年紀輕輕就神祕死亡，據說是死於米蘭斯福扎家族的祖傳毒藥。齊格蒙特從此鬱鬱寡歡，不近女色，他去世後雅蓋洛家族不再有一個男丁存世。

從此，波蘭王位的選舉從繼承製進入競選制。

競選王位時期的波蘭

1573年的第一次選舉是臨時組織起來的。一共有4萬名貴族參加選舉。候選人包括哈布斯堡的埃內斯特、法王弟弟瓦盧瓦的亨利、俄羅斯國王伊凡四世、瑞典國王約翰三世、特蘭西瓦尼亞大公斯特凡·巴託雷。另一個關鍵人物是先王齊格蒙特二世的妹妹——當時已經50多歲的安娜公主，因為很多人認定，新任國王必須與這位雅蓋洛家族的最後血脈結婚，才能獲得政治上的合法性。瓦盧瓦的亨利最終當選，成為第一個純民主選舉上臺的波蘭國王。但這位20出頭的法國小夥很快就對廣袤而寒冷的波蘭領土及高齡的新娘失去了興趣，1574年5月法王查理九世意外離世，亨利在6月偷偷逃回巴黎繼承王位，成為日後“三個亨利的戰爭”中的主角之一。

現任國王曠工後，波蘭人在很快進行了第二次大選，這次受小貴族歡迎的特蘭西瓦尼亞大公斯特凡·巴託雷當選。巴託雷是一箇中年實幹家，也願意與安娜公主（現在是波蘭女王了）同房。他在王位上兢兢業業幹了十年，功勞很大，可惜60多歲時突然去世了。

波蘭議會進行了第三次大選，新當選的是西吉斯蒙德·瓦薩。他是瑞典國王約翰三世與齊格蒙特二世的妹妹卡塔日娜的兒子，也算是有雅蓋洛家族的血脈。史稱“齊格蒙特三世”，統治波蘭長達45年，是波蘭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國王。

波蘭從此進入瓦薩王朝時代。

瓦薩王朝時期的波蘭

1592年瑞典國王約翰三世去世，齊格蒙特三世繼承了瑞典王位，但他將國事交付給叔叔卡爾代理，自己仍舊回波蘭主持政務。不久，卡爾發動政變，奪取了瑞典政權，史稱“卡爾九世”。齊格蒙特三世發兵西征失敗，徹底丟掉了瑞典王位，也讓波蘭與瑞典由此結仇，為日後的兩次大北方戰爭打下伏筆。齊格蒙特三世在位期間最重要的冒險是利用俄羅斯的鮑里斯·戈東諾夫之亂對俄羅斯的征服，這一嘗試的巔峰是國王的長子瓦迪斯瓦夫當選俄羅斯沙皇。但是宗教上的分歧成為壓垮這一努力的最重要因素。因為齊格蒙特三世是非常虔誠的天主教徒，絕大部分俄羅斯人是東正教徒，齊格蒙特三世要求俄國貴族必須改宗，這是對方絕對無法接受的。隨後俄國老國丈羅曼諾夫當選新任沙皇，俄波兩國進行了6年的戰爭。1619年兩國簽訂和平協議，俄國將斯摩稜斯克歸還波蘭，並允許瓦迪斯瓦夫保留“莫斯科當選大公”的頭銜。

1632年齊格蒙特三世去世，俄軍再次西征，但在第二年被新任波蘭國王瓦迪斯瓦夫四世擊敗。雙方再次談判，瓦迪斯瓦夫四世宣佈放棄他對俄國皇位的任何訴求和既得利益，兩國再次簽訂和平協議。

瓦迪斯瓦夫四世末年，原先波蘭-立陶宛聯合王國的邊境地區——烏克蘭的哥薩克逐漸成為隱患。1646年瓦迪斯瓦夫四世去世，他的弟弟揚·卡齊米日繼位。兩年後，突然爆發了赫梅利尼茨基領導的烏克蘭哥薩克大暴動，從而觸發了第一次大北方戰爭，不停的戰亂使波蘭進入“大洪水”時期。

波蘭與赫梅利尼茨基的戰爭斷斷續續持續多年。1650年，赫梅利尼茨基投靠奧斯曼帝國，蘇丹委任他為土耳其人在烏克蘭的附庸的領導，但沒有拿住真金實銀的援助。1654年，赫梅利尼茨基又與俄國簽訂《佩列亞斯拉夫合約》，從而將烏克蘭置於俄羅斯的統治之下。獲得這一天賜良機後，沙皇阿列克謝一世大舉西侵，迅速佔領了波洛茨克、斯摩稜斯克、維傑布斯克、維爾諾等立陶宛重鎮。這就讓波蘭那些早就不滿意瓦薩王室等立陶宛大貴族感到大禍臨頭。其中帶頭的是拉奇維爾家族。

拉奇維爾家族的對策是向瑞典國王卡爾十世請求援助。1655年，瑞典軍隊應波蘭反叛大貴族的邀請入侵波蘭，國王揚·卡齊米日逃到西里西亞避難。第一次大北方戰爭進入高潮。

此時歐洲列強擔心瑞典過於強大，紛紛站隊波蘭，連克里米亞的韃靼可汗也擔心瑞典人的威脅，派出幾千名騎兵援助波蘭。經過5年的艱苦戰鬥，波蘭、瑞典兩國在1660年簽訂《奧利瓦和約》雙方恢復了戰前的國境線。

而此前不久，1657年，赫梅利尼茨基病死，繼承者伊萬·維戈夫斯基較為溫和，與波蘭達成《加迪亞齊聯合宣言》，將烏克蘭以魯塞尼亞公國的名義加入波蘭-立陶宛聯邦，從而形成一個三國聯邦。但是1659年赫梅利尼茨基的兒子尤里推翻了維戈夫斯基，再次挑起戰爭。1660年，波蘭軍隊擊敗了哥薩克和俄國聯軍。打打停停，最後於1667年波蘭與俄羅斯簽訂《安德魯索沃協議》，兩國以第聶伯河為界劃清了國境。

1667年，揚·卡齊米日的王后路易斯·瑪麗去世，精疲力盡的國王失去了最後的精神支柱，不久就宣佈退位，在法國的聖日爾曼-德-普雷修道院度過餘生。薩瓦家族在波蘭的統治也宣告結束。

大洪水之後的波蘭

波蘭迅速開始了新的國王選舉活動。這次參選的一位是法國的隆格維爾公爵夏爾·德·波旁，另一位是哈布斯堡支援的諾伊堡公爵菲利普·威廉，還有一位波蘭貴族米哈烏·科雷布特·維西尼奧維茨基。此時，波蘭小貴族對外國友人蔘選沒有好感，在他們的支援下，維西尼奧維茨基成功當選。不過他只做了6年不到就去世了。

1673年的選舉中，候選人有洛林公爵查理五世、孔代親王弗朗索瓦·路易·德·波旁·約克公爵詹姆斯·斯圖亞特（就是後來的英國國王詹姆斯二世）。但是這些威名顯赫的歐洲大貴族在波蘭的民族英雄、不敗戰神揚·索別斯基面前均黯然失色。1674年5月，揚·索別斯基加冕波蘭國王。關於他在維也納大戰中拯救整個歐洲的故事，已經家喻戶曉，在此不再冗述。

1696年揚·索別斯基去世，波蘭再次大選。這回候選人有先王之子雅各布·索別斯基、孔代親王（第二次參選）、薩克森選侯“強力王”弗里德里希·奧古斯特·韋廷。本來是孔代親王高票當選，但“強力王”——弗里德里希·奧古斯特是出名的大力士，利用自己領地距離波蘭較近的地理優勢，搶先進入波蘭，強行登基，世稱“奧古斯特二世”。等到孔代親王來到波蘭之後，發現自己的王位已經被人佔了，而波蘭人又不願意發動內戰來維護法國人的權利，只好悻悻而歸。

奧古斯特二世企圖用戰爭獲得第一次大北方戰爭中失去的波蘭在立窩尼亞的領地。為此與俄國沙皇彼得一世和丹麥國王弗雷德裡克四世結盟向瑞典開戰，引發了第二次大北方戰爭。想不到新任瑞典國王卡爾十二世是十七世紀歐洲最好的軍事天才，輕而易舉地擊敗了丹麥、薩克森聯軍，併入侵波蘭，又在納爾瓦將俄軍打得大敗。卡爾十二世剝奪了奧古斯特二世的王位，將波茲南督軍斯坦尼斯瓦夫·來什琴斯基推上王位，史稱“斯坦尼斯瓦夫一世”。不過自信心過於爆棚的卡爾十二世於1709年在著名的波爾塔瓦戰役中敗北，第二次大北方戰爭以俄國的勝利告終。斯坦尼斯瓦夫一世逃到法國避難，他的女兒幸運地嫁給路易十五。奧古斯特二世則在俄軍的保護下撿回了波蘭王位。從此俄國成為波蘭的保護國。

1733年，奧古斯特二世在華沙死於酒精中毒。法國及波蘭國內貴族支援斯坦尼斯瓦夫一世復位，而日耳曼諸國及俄羅斯支援奧古斯特二世之子奧古斯特繼位。由此爆發了“波蘭王位繼承戰爭”。法國在義大利佔得便宜後主動退讓，奧古斯特三世繼位，斯坦尼斯瓦夫一世以獲得一個“洛林公爵”的頭銜聊以自慰。

這時波蘭的大貴族裡面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變故。波蘭統帥、克拉科夫領主科瓦伊·謝尼亞夫斯基的獨生女索菲亞嫁給波洛茨克總督斯坦尼斯瓦夫·多恩霍夫，四年後多恩霍夫去世。於是這位索菲亞·謝尼亞夫斯基身兼兩大貴族資產，成為當時全波蘭最重要的寡婦。當她與擁有雅蓋洛家族血統的奧古斯特·恰爾託雷斯結婚後，就造就了波蘭第一大貴族家庭。這一家族籠絡一批波蘭愛國人士，發誓要讓波蘭重振雄風。奧古斯特·恰爾託雷斯基有個外甥叫斯坦尼斯瓦夫·安東尼·波尼亞托夫斯基，從小在國外接受教育，20歲時已經精通六門語言。他在與密友、英國外交官威廉姆斯爵士遊歷俄羅斯時結識了當時26歲的大公夫人葉卡捷琳娜·阿列克謝耶夫娜，併成為露水夫妻。

1762年，葉卡捷琳娜通過政變當上了女沙皇。次年奧古斯特三世去世。在昔日情人的幫助下，斯坦尼斯瓦夫·波尼亞托夫斯基當選新一任國王，史稱“斯坦尼斯瓦夫二世”。

斯坦尼斯瓦夫二世上臺後著手國內政治改革，但是遭到普魯士和俄羅斯的聯合反對。同時另一夥激進民族主義小貴族在現在的烏克蘭小城巴爾成立聯盟要求信仰和國家自由。這就讓斯坦尼斯瓦夫二世陷入左右夾擊的困境。1770年，巴爾聯盟宣佈廢除斯坦尼斯瓦夫二世王位，國王只能轉而求助於俄國，在俄軍和波軍的攻擊下，巴爾同盟轟然倒臺，戰事在1772年告終。

波蘭歷史從此進入一個全新階段。

主要參考文獻：

亞當·扎莫伊斯基. 《波蘭史》.耶日·盧克瓦斯基. 《波蘭史》.《新編劍橋近代史》.